隻是宋宜笑此刻雖然已經疑心上了袁雪沛,但單憑從蔣慕葶那兒套來的話,到底不能完全確定。
畢竟袁雪沛是她丈夫自幼交好的朋友,其妻其妹,又都跟自己關係不錯——就因為疑心便對他下手,哪怕做得幹淨沒人知道,宋宜笑也覺得自己心裏過不去那道坎。
何況這位博陵侯可不是曹憐秀,他要真是那位幕後主謀,這會哪能不防著宋宜笑追查他以及對他下手?!
宋宜笑這才跟蔣慕葶套了話,雖然她覺得蔣慕葶的城府應該看不出來自己的用心,可她會套話,袁雪沛難道不會嗎?
別看芝琴的事情上袁雪沛低了頭,宋宜笑知道,這人跟自己服軟,主要還是不願意同簡虛白生份。
而且芝琴雖然殘疾,到底沒死,有化幹戈為玉帛的可能。
但韋夢盈卻是實打實的香消玉隕不說,年僅三歲的安陽郡主陸萃兒都因受牽累夭折!
這可是殺母害妹之仇——一旦確認,哪怕宋宜笑說自己願意原諒袁雪沛,憑著她當初算計崔見憐等人的幹脆,袁雪沛能信?
這樣的仇怨,要麽沒有,有了,必然就是你死我活!
到那時候,袁雪沛又怎麽可能再服軟呢?到底他跟簡虛白關係再好,也不可能為此引頸受戮罷?且不說螻蟻尚且貪生,單說他沒親兄弟也沒親兒子這點,他也絕不會甘心坐以待斃,將好不容易保下來的爵位,讓與虎視眈眈的叔父一脈的!
總而言之,不管袁雪沛是不是她的仇人,目前都不是動手的良機:他不是,宋宜笑就是錯殺無辜;他是,韋夢盈新喪,所有算計過她的人,此刻都會猜到薄媽媽必將韋夢盈所知的一切告訴宋宜笑!這些人的防備目標,也必定從韋夢盈本身,轉向宋宜笑!
這種敵暗我明的情況,貿然輕舉妄動無疑是十分不智的!
尤其是宋宜笑現在有女兒、有弟弟妹妹,這麽多人需要她牽掛,她根本不可能豁出一切去給親娘報仇。
“左右娘已經不在了,便是查出真相,難道娘還能活過來嗎?”思忖良久之後,她終究還是暗歎一聲,“先查著罷!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他當真有份的話,我不信天長地久的會不露破綻!”
她搖了搖頭,暫且把這事兒放下,盤算起該怎麽招待自己那位遠道而來的同族姐妹?
……沈邊聲一行人是在兩日後,參加完殿試方正式登門拜訪的。
沈邊聲等人自有簡虛白在前頭接待,宋宜笑則在衰服外穿了件素色外衫,在二門處迎住了沈宋氏等人。
照麵之後,雙方敘禮畢,她自要賠個不是:“原該到門外迎接的,然而娘家母孝在身,不便外出,卻是怠慢諸位了!”
東胡劉與西涼沈雖然祖上非常顯赫,但到本朝卻沒落得厲害,甚至比一脈單傳的宋家還不如了。沈宋氏等人的丈夫或兄弟這會固然杏榜有名,但哪怕過了殿試,究竟才入仕,論地位與宋宜笑卻有天壤之別,縱有端木老夫人介紹,此刻自也不敢露出什麽輕狂或不滿的神色,紛紛表示不妨事。
又說:“原是我們打擾了夫人盡孝。”
邊寒暄邊到了後堂,分賓主落座後,宋宜笑方仔細打量這幾位:今日來的女客統共三位,領頭的當然是唯一的已婚婦人沈宋氏。
她自報閨名珞嫣,雖然已然出閣,敘起長幼來,倒比宋宜笑還小了一歲,今年十六,因著去歲下半年才成親,跟著就隨夫趕來帝都的緣故,膝下尚無子嗣。
宋珞嫣與宋宜笑雖屬同族,究竟血脈已遠,兩人容貌並不相似,宋宜笑容貌俏美豔麗,窈窕修長,明媚而不失端莊;這宋珞嫣卻生得眉若遠山目含秋水,一雙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挑,哪怕大大方方的看人,也仿佛帶了幾分似嗔似喜的訴說。
這樣嫵媚風流的眼睛,叫宋宜笑短暫的想到了蘇少歌,不過就好像蘇少歌麵相風流卻舉止穩重一樣,宋珞嫣長了一張媚態橫生的臉兒,性情卻爽利得很。
她端起丫鬟呈上的香茗輕抿了口,將茶碗放到案上後,便解釋為什麽明知道宋宜笑熱孝之中不便見外人也貿然拜訪打擾:“自幼常聽長輩提起嫡支,可謂是神往已久!是以這回夫君赴考,原本是不打算帶上我的,是我想著嫡支這兩年都也在帝都,纏磨了他好幾日才得以同行。”
而她既然這樣盼望能夠早點同嫡支的姐妹照麵,那麽得知宋宜笑正在守孝也登門,倒也無可厚非了——畢竟熱孝之中隻是不便見外人,宋珞嫣同宋宜笑血脈再疏遠,同為江南宋氏之後,總也是正經姐妹。
何況江南宋氏嫡支的小姐,除了宋宜笑之外,宋宜寶與宋宜嬌都尚年幼,宋珞嫣再對嫡支滿懷仰慕,也不可能仰慕兩個還不需要避忌男女的小女孩兒罷?
是以她此行倒可以說是專門衝著宋宜笑來的了。
宋宜笑正要說話,宋珞嫣下首的一個女孩兒插口道:“宋嫂子幼承庭訓,最是歆慕嫡支風采!之前宋嫂子與沈表哥的婚期原本在七月裏呢,因成親前夕接到宋氏宗主去世的噩耗,宋嫂子的父兄特意同沈家商議,將婚期推遲了三個月,待為宋宗主守滿了齊衰才辦了婚事!”
宗族成員為宗主、宗子守喪的條例,宋宜笑當然是知道的——隻是她兩世為人,唯一見過的宋氏族人就是宋珞嫣,隻當宋家嫡支已與分支均出了五服,是以不再來往,這條規矩,大家也就心照不宣的不提了。
哪知西涼那樣遙遠地方的一支宋氏族人,居然還會遵照自古相傳的習俗,為宋緣這個宗主守三月齊衰。
宋宜笑意外之餘,對宋珞嫣也不禁肅然起敬:“妹妹高義,還請受我一禮!”
說著起身朝她福了福——宋珞嫣忙閃身避開道:“這話真叫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了,這原是我該做的不是?”
由於此事,雙方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畢竟宋宜笑即使對宋緣沒什麽感情,族人這樣敬重她的生身之父,她也必須表示出應有的感激。
宋珞嫣又謙遜了幾句,才同她介紹方才說話的女孩兒:“這是劉家妹妹,小字蓓娘。”
劉蓓娘肌膚皎若新雪,但五官乏善可陳,總體來說,論容貌隻是清秀。
她是隨她兄長劉競城來的,理由是父母不放心兄長獨自遠行,她長兄長嫂都脫不開身,偏她也對帝都十分好奇,就與劉競城一塊過來,路上既可以做個伴,如今兄長中了榜,人情來往什麽的也好幫忙打個下手。
當然說是這麽說,宋宜笑心裏有數,無論劉蓓娘還是宋珞嫣的小姑子沈畫晴,此來帝都其實都是為了嫁人。
這也不奇怪,沈劉兩家避世已久,如今既然遣了子弟下場,宣告出世,那麽女孩兒的婚事,也肯定要從振興家族的角度來考慮了——而遣她們同來帝都,除了如劉蓓娘說的,可以幫忙處理一些人情來往外,也可以利用女眷的優勢,先行打入帝都目前的貴胄圈子。
譬如說她們今兒個不就以宋珞嫣與宋宜笑同族這層關係,拜訪燕國夫人成功了麽?
這些盤算宋宜笑心知肚明,不過也不反感,畢竟無論沈邊聲還是劉競城,年紀輕輕就能高中,又有一個蟄伏多年但底蘊深不可測的背.景,這樣的人才,簡虛白如今也正需要。
否則端木老夫人也不會親自做這個介紹人了。
是以雙方談得非常融洽,宋宜笑留她們用了頓素宴,還叫人帶了簡清越出來給她們見禮——才滿周的孩子學步未久,心性也懵懂,被放在錦氈上後,哄了好一會才勉強躬了躬身,倒已叫宋珞嫣抱在懷裏逗弄起來。
這日前院後堂都到傍晚才送客。
客人走後,簡虛白顧不得更衣梳洗,到後麵來找妻子:“如何?”
“什麽如何?”宋宜笑正命人收拾殘茶,聞言詫異抬頭。
“看來你與今兒來的女客談得還好?”簡虛白見狀也就放心了,“我想著你這兩日興致都不怎麽高,今兒招呼了這麽久,別累著了!”
宋宜笑聽出他的意思,是怕自己這會心情不好,嫌客人待得太久,不禁微微一笑:“不過陪著說說話,能累到哪兒去?何況今兒幾位都是大家子裏出來的,言談舉止頗有獨到之處,我瞧著都很喜歡。”
簡虛白聞言笑道:“看來回頭還是要常請人來陪陪你才好,我瞧這這會眉宇間比今早明朗多了。要不明天就請蔣夫人過來吧?左右雪沛不好出仕,裏裏外外一把抓,諸事都不必她操心,她在府裏也空閑得很。”
“說是這麽說,可人家成親也才經年,膝下尚無子嗣,老去打擾可不好。”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宋宜笑之前請蔣慕葶過來時別有所圖,這會見丈夫提起,心頭暗驚之餘,下意識的就委婉分辯了起來,“上回我也隻想跟她問幾句皇後娘娘的喜好,哪裏曉得錦熏自作主張,也不知道怎麽同她說的,竟教她親自跑了趟!”
說到這裏歎了口氣,有些悻悻道,“也是我平常太寵著錦熏了,這丫鬟如今越發的沒規矩!等她們這四個人出了閣,往後的大丫鬟看來卻要給一給規矩,免得一個兩個膽大妄為,全拿我的話當耳旁風!”
她這裏扯了錦熏出來做替罪羊,簡虛白卻笑道:“錦熏也是關心你,到底是陪你長大的丫鬟,總是把你的身體看得比其他都重要的,你又何必怪她呢?”
“清越今兒個穿得有點多,我問過她乳母,說是今早還沒給她穿太多的,隻是中間覺得她手有點涼,怕她著了冷,這才加了衣。”宋宜笑秉承著多說多錯的原則,轉移話題道,“方才客人們在我也不好說什麽,這會是不是請芸姑來給她瞧瞧?可別積了寒氣!”
提到女兒的身體,簡虛白也緊張起來了,命左右:“沒聽見麽?還不快去請芸姑?”
又有些埋怨的說道,“下回就是客人們在,請芸姑過來也沒有什麽的,橫豎是小孩子,哪有那麽多講究?”
“我也是瞧她還算精神,不像有事的樣子。”宋宜笑忙解釋,“要不然我怎麽會拖到現在才跟你講?”
片刻後芸姑過來,給簡清越診斷了一番之後,表示這孩子一切正常,沒什麽事情——至於說為什麽手有點涼,沒準是臨時抓了冷的東西,乳母們沒發現?
總之她再三肯定簡清越身體安康,夫婦兩個也就放心了,將照顧簡清越的乳母喊到跟前敲打了一番,又賞了些東西,這時候天色已晚,簡虛白也不好再在後院待下去,抱了抱女兒,也就回前麵書房了。
次日殿試放榜,沈邊聲與劉競城、陸冠倫皆榜上有名,而且名次都不壞:沈邊聲是二甲傳臚,劉競城是頭甲探花,陸冠倫不如這兩位,在二甲的榜單上卻也排到了中遊。
宋宜笑聞訊,一麵命人備了賀禮送去,一麵派錦熏去給端木老夫人報信兼道謝——這兩位良材美玉都是老夫人介紹的不是?
再過了一日就是衛皇後的千秋節,由於宮裏早就傳出風聲,是以各家把禮送到也就是了,倒是不必大妝入宮道賀。
時間轉眼到了三月下旬,宋宜笑還在不動聲色的追查生母之死的真相,裴幼蕊卻已出了父孝。這一天賀樓獨寒期待已久,忙請了顧韶登門提親。
而晉國大長公主早已首肯了此事,自是爽快應下,雙方很快開始了六禮的流程,不幾日,就定了婚期,是下半年的九月。
這主要是考慮到現在三月已經快過去了,五月底又要去翠華山避暑,想著索性從翠華山回來之後,再定定心心的舉辦婚禮,讓裴幼蕊可以風光出閣。
消息傳出,各家自然都紛紛遣人送上賀禮——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個消息刺激到了,隔日,長興長公主借口身子不適,乘車出城,說是打算去城外莊子上小住幾日。
但她這一住,卻住到了避暑快開始了,依然沒有返回長公主府的意思。
蘇太後如今就這麽一個親生骨肉離得近,盡管知道長興長公主哪怕在莊子上也不會缺了伺候的人,到底不放心,特意派了芳餘去看望。
也不知道芳餘去時看到長興長公主是怎麽個樣子,向蘇太後複命後,蘇太後哭了大半日,午膳晚膳統統沒心情用,將太皇太後與衛皇後雙雙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