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宋宜笑就起了身,自己梳洗打扮的時候,命丫鬟去把簡清越也喊醒了收拾。倒是陸茁兒因為不是簡家人,是過來做客的,宋宜笑叫鈴鐺去守著她,今兒個就讓這妹妹待絳珠閣裏,不帶出去了。
母女兩個弄好之後到了花廳,簡虛白早已等在這兒,夫婦兩個隨便用了點早飯,就抱著女兒去正堂。
他們到得早,這會堂上還沒個人影。
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所以沒多久人就齊了——宋宜笑察覺到簡離邈麵上有著掩飾不住的喜色,看自己一家,包括陸茁兒在內,目光都格外慈祥。
看來這位叔父,不,今天過後的公爹,雖然恪守著對於儀水郡主的諾言,在喪妻後再未婚娶,連個通房丫鬟都沒納,到底也是希望有子嗣承歡膝下的。
“咱們待會不能進去,你讓丫鬟裝點心帶在身上了嗎?”簡平愉是最後一個到的,他今天沒帶那美婦,想來是今日這樣的場合,侍妾不適合出現的緣故。他到之後沒說幾句,就帶頭朝祠堂走了。
高氏領著兒媳跟庶女走到宋宜笑跟前,提醒道,“也不知道他們在祠堂裏要待多久,咱們大人也還罷了,清越年紀小,到時候恐怕會餓著。”
宋宜笑謝了她,道:“方才叫她乳母裝了幾塊糕點了。”
高氏點了點頭,這才領著女眷們跟上前麵的隊伍。
簡家祖上寒微得很,據說隻得三五畝薄田,簡平愉幼時又遭逢亂世,日子過得可想而知,自然也是沒功夫去管祠堂怎麽樣的。
後來他讀書出了頭,又娶了錦繡堂出身的燕國太夫人,得了燕國太夫人的豐厚陪嫁後,才開始整飭祖宅跟祠堂這些地方。
如今這座祠堂距離簡家祖宅所以不是很遠,出了大門,沿著鎮中青石長街朝外走,在鎮口就能看到祠堂的輪廓了。
這時候天才蒙蒙亮,祠堂裏裏外外點了許多燈,門口還簇擁了不少族人,三三兩兩的議論著——宋宜笑聽了幾耳朵,她生長帝都,沒去過其他地方,此刻聽本地的鄉音,難免覺得佶屈聱牙,不過北地方言變化不如南方大,連估帶猜,也大略能夠明白,他們大部分是在議論今兒這場過繼。
也有人在說她,道是“長得不錯,難怪是誥命夫人,就是不知道陪嫁幾何,與當年的燕國太夫人比起來誰多誰少”。
這句話宋宜笑大致聽懂了,不覺十分無語:簡平愉那會是個窮小子,需要指望發妻的妝奩也還罷了;簡虛白這會可是正經的皇親國戚,娶妻還用得著算計人家陪嫁嗎?
她一時間不免對簡家族人的印象有點不好,但轉念想到簡虛白自己這輩子都是頭次回桑梓,與這些人素無交情,人家看她估計也是看個熱鬧,說話自然也是很隨意的,如此計較倒是沒意思了。
是以隻看了那幾個人一眼,也就牽住簡清越不說話了。
但這個動作已經讓他們知道,他們說的固然是土話,宋宜笑卻也未必全部聽不懂,不禁訕訕的走了開去。
“這些人一輩子連遼州城都沒去過幾回,更遑論善窈你這樣從帝都來的貴人了。”高氏察覺到,也幫忙嗬斥了幾個還朝宋宜笑母女探頭探腦的族人,圓場道,“所以好奇之下,冒犯的地方,還請你多多包涵!”
“伯母這話見外了,都是自家人。”宋宜笑忙道,“說起來也是我們不孝,這些年都沒回來看過祖父,所以與族人生疏。”
又說這些年來虧得大房照顧簡平愉雲雲,高氏聽得舒暢,連連謙遜:“我們是大房,這都是應該的。再說要沒二房三房在帝都為國效力,家裏也沒有現在這樣的聲勢。”
兩人客套了一番,那邊簡平愉已經跟幾位族中耆老說得差不多,就進祠堂裏去了——這時候的規矩,女子除了出嫁時辭別娘家祖先,以及進門時告慰夫家祖先外,是根本不能進祠堂的。
所以眼下族裏有身份的男子從老到少統統跟了進去,高氏、宋宜笑等女眷卻隻能在外麵等。
宋宜笑看著漸次亮起來的天色,摸了摸女兒被夜露沁涼的小臉,忽然想到件事情:男子都進祠堂去了,她們這些女眷隻能留在外麵,那麽接下來呢?
她小聲問高氏:“大伯母,咱們在這兒要做什麽不?”
高氏聞言卻是一愣,下意識的看向簡家現在的當家媳婦、簡夷岷之妻苗氏:“老太爺可說咱們在這兒做什麽?”
苗氏聞言茫然道:“老太爺這兩日都在跟三位老爺說事情,媳婦並沒有得到什麽吩咐。”
好嘛,她們就是過來枯等的?
高氏很是尷尬的跟宋宜笑道:“這是我們的不是了,早點沒跟老太爺問清楚——不然咱們興許不用來?”
“來了也好,我還沒見過簡家祠堂呢。”宋宜笑笑著道,“再說這麽重要的事情,咱們待祖宅那兒吃茶也不合適。”
高氏見狀鬆了口氣,正要說什麽,旁邊一個穿戴還算光鮮的婦人卻湊了上來,笑道:“大嫂,這是燕國夫人?”
那婦人問的是高氏,目光卻一直在看宋宜笑母女。
“正是阿虛媳婦。”高氏朝她點了點頭,給宋宜笑介紹,“這是老太爺堂兄弟的媳婦,論起來是你們六嬸母,娘家姓連。”
宋宜笑忙朝她福了福,客氣道:“原來是六嬸母!”
又叫簡清越也給嬸婆見禮。
連氏忙道:“我一個民婦,怎麽擔當得起?”
她摘下鐲子給簡清越做見麵禮,隻是看著簡清越一身太皇太後所賜的佩飾,不免覺得拿不出手,“我們莊戶人家沒什麽好東西,讓大小姐拿著玩罷。”
宋宜笑跟她寒暄了幾句——總算把這六嬸母敷衍過去,旁邊幾個跟六嬸母身份相若的族人許是覺得她沒有看起來那麽高不可攀,也紛紛圍上來說話了。
這一番話說了好半晌,不知不覺祠堂裏都散了,簡平愉有點不高興的走出來,看著外麵嘰嘰喳喳的女眷,不輕不重的道了聲:“祠堂重地,怎麽這樣嘈雜?”
他自重身份,不可能當眾叱責一群晚輩婦人,道了這麽一句也就算了。
但緊跟著他出來的許多男人就沒這忌諱了,一時間鄉罵四起,紛紛扯了自家媳婦,邊數落邊同簡平愉告退。
宋宜笑見這情形不免覺得很是尷尬,沈綺陌由於身份的緣故今兒個沒有過來,她生的是個兒子,是以讓簡夷猶直接抱進去了。
這會在外麵的遠客隻有她們母女——雖然說是族人主動上來跟她搭話的,如今弄成這個樣子,她到底難堪。
好在簡離邈跟簡虛白這對新鮮的父子已經出來了,見這情形,簡離邈負著手輕哼了一聲,道:“爹說了祠堂重地不許嘈雜,你們嘴裏不幹不淨個什麽?還有沒有點規矩了?!”
簡虛白則走到宋宜笑跟前,朝她點了點頭,道:“等累了罷?清越來,爹爹抱。”
宋宜笑見他們一唱一和都在為自己解圍,這才鬆了口氣,將簡清越抱起來,遞到了丈夫懷裏。
如此回到祖宅,重定的三房人再次給簡平愉敬茶——在祠堂裏是在祖先與族人麵前將簡虛白過繼到三房,這回則是在家裏再次確定一下彼此之間的名份。
敬完茶後,簡平愉正要叫眾人散了,簡離曠許是氣狠了,忽然出言道:“阿虛現在到了三弟名下,三弟還是好好管教著點好!方才咱們出祠堂時,外頭亂七八糟的成什麽樣子!說起來阿虛媳婦還是江南堂嫡女出身,海內六閥之後,在娘家時的規矩是肯定沒問題的。這進門才幾年,竟被阿虛慣成這個樣子!”
宋宜笑聞言變了臉色,她雖然根本不稀罕宋家,但簡離曠這話可是在轉著彎罵她娘家失教了!
她又羞又怒,待要開口反駁,坐在她上首的簡虛白卻轉過頭來,遞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果然簡離曠話音才落,簡離邈已放下茶碗,不緊不慢道:“這兒又沒外人在,二哥何必虛張聲勢?誰還不知道咱們簡家祖上當年,乃是連飯都吃不上了的——有道是倉廩實才能知禮儀,咱們簡家從合族能吃飽飯到現在統共也才幾十年?除了咱們這一支外,其餘族人慢說做官,那是連個秀才都沒有!”
“這樣的門楣,也就是糊弄下同處鄉間的黎庶罷了!”
“還談什麽規矩?!”
“二哥這番話,卻也忒忘本了!”
說到末了一句,簡離邈露出似笑非笑之色,略帶病容的眉宇間,滿是諷刺。
看著簡離曠陰沉的臉色,宋宜笑低下頭,掩住嘴角的笑意:這前任公公是生怕她跟新任公公處不好嗎?這麽上趕著給簡離邈收買兒媳婦的機會?
“海內六閥……嘿!”簡離曠被簡離邈堵得無話可說——其實也不全是無話可說,也是因為上首的簡平愉一直在看著他,目光之中頗有不讚成——頓了頓,他到底轉過頭去,沒再作聲。
簡平愉這才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歎道:“散了吧!”
頓了頓,“有什麽事情,晚上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