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虛白聞言沉思片刻,卻搖頭道:“祖父生前也許會留下什麽叮囑給三哥,好在他跟二伯去世之後,繼續算計咱們。但暖太妃這件事情,未必是他們做的——我是因為乃皇外祖母撫養長大,這才能在年長之後依然可以輕易出入宮闈。”
“但即使如此,我也隻是去皇外祖母那兒很方便,後宮其他地方,我卻是從來不曾涉足的。”
“何況二伯跟三哥與皇家素來不算親近,三哥幼時,除了年節領宴,就不怎麽進宮的。長大之後,更是如非必要,連宮門都不踏!”
“所以他們兩個哪有機會跟暖太妃聯絡?”
“但你不要忘記,暖太妃乃是冀國公獻入宮闈的。”簡離邈平靜道,“而簡夷猶雖然去年就已經跟長興長公主和離,可他終究曾是蘇家的外孫女婿——他本人確實一直不怎麽跟宮裏來往,問題是長興長公主作為先帝嫡女,哪怕下降之後,也是三不五時的回宮探望的,你怎知他們沒有通過長興長公主傳遞消息,暗中勾結?”
頓了頓,又道,“甚至簡夷猶偏愛侍妾沈氏,怠慢正妻長公主,以至於蘇太後與長公主不堪忍受,請求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讓他們和離,沒準也是苦肉計呢?目的,就是掩飾如今的這場陰謀!”
簡離邈吐了口氣,“蘇太後出身扶風堂,又素得先帝敬重,她主持六宮時,將宮闈打理得可謂是滴水不漏,連今上生母崔貴妃,都未能母憑子貴在她手裏討得了多少好處!這樣一位正宮,即使在先帝駕崩之前的大半年,由於親生兒子奪儲失敗,倦怠了宮務,但多年經營擱那兒,暖太妃哪來的本事,在她眼皮底下懷上慶王?”
他意味深長道,“阿虛,你永遠不要小覷了望族的力量!尤其是蘇家這種傳承數朝的名門!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鼎盛的時候留下過多少後手,更不知道他們祖上攢下來多少逆境乃至於絕境之中翻盤的經驗!”
簡虛白臉色凝重起來,他們父子兩個雖然論起來與錦繡堂都頗有淵源,但到底不姓端木,所以對於閥閱的了解,自然有限。
簡離邈由於是姨母端木老夫人撫養大的,端木老夫人的親生兒子全部夭折,將外甥當自己兒子看,是按照記憶中錦繡堂栽培嫡子的例子栽培簡離邈的——所以論到對於海內六閥的認識,簡離邈即使不如蘇家子弟,卻絕對在簡虛白之上。
此刻簡虛白自然不可能無視他的警告。
“如果這回的幕後之人與蘇家有關係的話,他們的目的不外乎是篡位。”簡虛白思索片刻,緩緩開口,“但,為什麽是衝著我來?”
不是他妄自菲薄,但實際上他在端化帝的嫡係中,身份雖然尊貴,論地位的要緊,卻絕對算不得首屈一指。
文有顧韶武有何文瓊,這兩位是顯嘉帝親自給端化帝擇的膀臂,亦是名副其實的端化朝棟梁。
而簡虛白對於端化帝的作用,最顯著的還是因為他的身份:晉國大長公主愛子,太皇太後親自撫育,為端化帝爭取宗室長輩的支持,起到了重大的作用。
——畢竟他實在太年輕了,入仕日子也短,起點再高,論本身的勢力、威望,又怎麽能與顧韶、何文瓊這兩個論年紀給他做祖父都夠了的人比?
所以如果有人想篡位的話,怎麽也不該是拿他開刀——因為他的倒台對端化帝不能說沒有影響,但影響絕對沒有顧韶與何文瓊出事後大。
當然簡離邈提到了簡平愉與簡離曠,這兩位,以及現在還在世的簡夷猶,確實是有理由把矛頭對準他的。
這麽說……
簡虛白沉吟道,“難道二房知道那份關於顧韶和雪沛的憑據,出自蘇家之手,由此反過來抓到蘇家什麽把柄,迫使蘇家幫他們設下這個圈套?”
當初蘇家把那份憑據送去簡夷猶書房時,整個過程被端木老夫人與簡離邈派的人看在眼裏。
後來端木老夫人也正是憑借此事,半是勸說半是要挾了蘇太後出麵,說動端化帝,將簡虛白過繼到三房——這件事情,簡虛白之前就被告訴了。
此刻不免聯想到,“祖父素來老謀深算,這回即使輸給了顧韶,但因著二房與咱們一塊歸來,祖父哪能不盤問二伯帝都諸事?不定從中推斷出真相,繼而留下後手給三哥?”
“若是如此的話,那麽你如果要回帝都,這一路上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二房的謀算,更有蘇家的針對。”簡離邈負手在屋中轉了一圈,停步道,“二房已經不足為懼,但蘇家的‘黛鋒’,卻不可不防!”
“蘇家未必敢讓‘黛鋒’全力以赴!”簡虛白搖頭道,“爹您想,蘇家無論是於公於私,現在都沒理由非鏟除我不可!即使受二房脅迫,不得已而為之,又怎麽肯盡力?蘇家眼下的景況可算不得好,他們根本不敢引起朝廷注意不是嗎?”
頓了頓,“我倒更擔心顧韶!”
“顧韶你不用擔心!”但簡離邈搖頭,“你祖父已死,別說你二伯也死了,就是他還活著,給他十份八份顧韶的把柄,也不過是催命符罷了!你那祖父死之前還沒糊塗,必然會交代二房絕對不要再去招惹顧韶——所以二房瘋了才會想到去利用顧韶!”
這不是說蘇家勾心鬥角的本事被顧韶甩了十八條街,主要還是這兩方目前的處境不同:前者是奪儲失敗者,還跟肅王有血脈關係,根本不可能洗白了轉換陣營什麽的,所以除非肅王登基,否則他們的結局隻有兩種:要麽在猜忌中消亡、要麽在猜忌中爆發。
這種情況下蘇家當然禁不得一點風吹草動,不然當初盧以誠以血書揭發蘇少歌與宋宜笑有首尾後,蘇太後也不會采取懸梁這麽激烈的方式為侄子證清白了——太後這麽做,不僅僅是為了保全侄子,更是懼怕端化帝會以此為借口,朝整個蘇家下手!
但顧韶作為奪儲勝利陣營的中流砥柱,還因為做了太子的老師,天然受到皇後、後族、太子這三者的庇護,雖然是端化帝親戚卻沒什麽聖寵、手段也玩不過顧韶的簡家二房想用把柄威脅他,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爹說的是。”簡虛白想想也是,吐了口氣,道,“不管怎麽樣,我最好還是盡快回帝都——否則一旦陛下被說服,咱們家可就不好了!”
回去也許會落在幕後之人精心預備的圈套裏,但不回去的話,卻隻能坐以待斃。
簡虛白當然選擇回去,至少回去還有機會——何況他縱然離開帝都已有半年多,但在帝都也不是全沒安排。
其他不說,袁雪沛可是一直沒離開過帝都的!
“那你跟善窈那孩子商量下吧!”簡離邈點了點頭,“此刻回帝都隻有探望長輩這麽個理由合用,這樣肯定就要趕路了,帶上她們卻不方便。”
“我原也沒打算帶上她們。”簡虛白頷首道,“茲事體大,萬一……她們全賴爹了!”
簡離邈歎了口氣:“這還用說嗎?你且去寫信——我也去給你安排下路上!”
打發了簡虛白去後院,簡離邈原本平靜溫和的神情,驀然冷了下來!
他喚進門口一名不起眼的老仆:“查得如何了?”
“回老爺的話,簡夷猶自從將家小搬到遼州城後,自己隻在墳上守了數日,就時常行蹤不定了。”老仆低聲稟告,“隻是他為人非常警覺,遼州這地方又不似帝都或江南那邊,地勢十分平坦,尤其之前天氣冷,大雪皚皚的,他與人說話時都選在一目了然的曠野,而且走來走去——咱們的人雖然算好了地點,提前埋伏在雪地裏,也隻能偷聽到隻字片語,有次還差點被他踩到!”
頓了頓,老仆又道,“不過眼下氣候轉暖,野外亦是草木發生。他想再用這個法子避人耳目卻是不行了!再說咱們雖然難以偷聽到他與那些人的具體交談過程,卻可以跟上那些人摸清底細。從目前看來,他……”
“沒時間了!”簡離邈聽到這兒卻打斷了他的話,平靜道,“我兒現在已經卷入了大.麻煩裏,這簡夷猶的嫌疑最大——我沒功夫繼續防著他!”
老仆躬了躬身:“老爺的意思是?”
“為了我兒的安全。”簡離邈望著窗外新抽的綠芽,頓了頓,吐字如冰,“寧錯殺,不放過!”
老仆並不在乎簡夷猶的性命,他遲疑的是:“但晉國大長公主殿下那兒?”
“我自會與大長公主殿下交代!”簡離邈垂眸,露出冷淡之色,這是他失去談興的征兆,“你隻管去辦就是!”
老仆聞言,不再躊躇,躬身道:“是!”
頓了頓又問,“簡夷猶尚有一子,雖然年幼,但有道是斬草要除根……”
“……看在清越亦是年幼的份上,那孩子就不動了。”簡離邈思忖了片刻,“沈氏是個聰明人,她該知道往後要如何教導那孩子!”
如果沈綺陌不知道,他也無所謂,二房父子都死了,再死個孫輩難道很難麽?
總而言之,無論滿手血腥還是千夫所指,他都要保護好簡虛白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