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化帝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雖然說他這小姑姑由於是嫡幼女的緣故,婚姻又順利,所以這輩子基本沒受過委屈——但,之前顯嘉帝一錘定音時,她也夠灰頭土臉了一段時間了罷?
那會要不是她駙馬富陽伯提出拿自家爵位替妻子抵罪,顯嘉帝甚至要貶去她長公主之位的!
後來又是合家流放瓊州,對比陸朝雨以前過的日子,這結局夠悲慘的了好嗎?
也沒見她想不開。
怎麽現在就尋死了?
當然端化帝盼望這姑姑死掉已經很久了,所以接到這消息後,意外之餘也覺得鬆了口氣。
接下來,自然就是考慮要怎麽同太皇太後以及晉國大長公主交代。
——之前皇帝抓著鄭安乃陸朝雨陪嫁侍衛這點,在沒有徹底審問清楚鄭安前往遼州的目的與主使時,就委婉逼迫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同意他將陸朝雨一家子削為平民,很是出了口做太子時的惡氣。
但當時談好的條件,是陸朝雨一家子的性命都可以得到保全,甚至可以留下部分財物,依舊享受富裕優渥的生活。
所以哪怕端化帝當時沒有提供確鑿的證據,證明鄭安就是代國大長公主所驅使,前往遼州且害了簡夷猶一家,太皇太後與晉國大長公主也讓步了。
這不是她們反抗不了端化帝的打算,主要是她們不希望增加端化帝對陸朝雨的憎恨與厭惡,想著讓皇帝出口氣,換取陸朝雨一家能夠善終——可現在陸朝雨夫婦沒了!
即使他們是自.盡,然而派去瓊州的內侍是端化帝的人,太皇太後跟晉國大長公主怎麽能不懷疑,是那內侍受了端化帝之命,又或者私下自作主張,侮辱、暗示了陸朝雨夫婦,讓他們不得不死?
端化帝知道,眼下要麽拿出陸朝雨圖謀不軌的證據,好證明他們夫婦乃是畏罪自.盡,絕非自己趕盡殺絕;要麽就是證明自己不曾私下做小動作,逼死小姑姑跟小姑父!
否則晉國大長公主也還罷了,太皇太後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太皇太後作為端化帝的嫡親祖母,她想刁難孫子有得是辦法!
之所以在端化帝登基之後,對皇帝關切有加,努力修複祖孫關係,可不是她看孫子做了皇帝就怕了!
卻是因為一來端化帝乃顯嘉帝所立,太皇太後每每想到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而且送了不止一位黑發人,就覺得悲從中來,對端化帝難免有愛屋及烏的感情;
二來卻就是為了小女兒陸朝雨了——端化帝本來就很討厭小姑姑,一旦在太皇太後這兒受了委屈,礙著孝道不好拿太皇太後怎麽樣,說不得就要去拿陸朝雨一家做出氣筒!
結果現在陸朝雨夫婦都死了!
還是在領旨之後當晚自.盡的。
太皇太後怎麽可能不跟端化帝要個說法?!
在沒有了陸朝雨這個軟肋後,太皇太後可以說沒有什麽好怕的。
她偌大年紀,又占了長輩的優勢,隨便說幾句話,就能讓端化帝吃不了兜著走——端化帝還不能拿她怎麽樣,畢竟肅襄二王尚在,支持他們的勢力也沒受到毀滅性打擊。
端化帝要落個不孝祖母的名聲,朝堂上下,說不得就要生出一番動蕩!
之前蘇太後懸梁時,端化帝可是攜皇後在太後跟前伺候了好些日子,才平息他對嫡母不好的謠言的!
何況是他嫡親祖母?
這可不是端化帝還是太子那會了,那會有顯嘉帝暗中斡旋牽製,太皇太後可以說是束手束腳,饒是如此也給東宮帶去了極大的壓力。
現在沒有了顯嘉帝拉偏架,萬一太皇太後鐵了心要跟端化帝作對,後果可想而知!
“所以,此番隻能勞動顧相親自出馬了!”端化帝用最快的速度召見了顧韶,“顧相也知道,皇祖母嚐因小姑姑,與朕存下過罅隙。即使這兩年來雙方都在修補關係,終究不曾完全恢複!如今小姑姑跟小姑父都沒有了,瓊州遠在千裏之外,還隔著海,朕也實在沒法子證明他們的死,絕非出自朕之授意!”
所以眼下隻能選擇證明陸朝雨夫婦是畏罪自.盡了!
端化帝知道事情緊急——他雖然已經下令封鎖消息,但也不可能一直封鎖下去,到那時候,自己就是呈上鐵證,太皇太後也會懷疑,他是蓄意栽贓!
“陛下放心!”顧韶肅然保證,“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遼州那邊到底沒能讓鄭安吐露半個字,隻能將他秘密押解到帝都,交給端化帝處置。
鄭安是前天到的,因為端化帝現在在翠華山避暑,且處置小姑姑一家的要求又是在鄭安抵達前就得到了滿足,所以端化帝本來打算讓他先養一養身體,過兩日再審訊的。
這當然不是為了體貼鄭安,這是因為鄭安在遼州已經受盡酷刑,又經過長途跋涉,即使骨頭硬,這會也已奄奄一息——萬一死掉,可還怎麽繼續問口供呢?
但現在事情有變,可是顧不得了!
索性盛名之下無虛士,顧韶的才幹不是吹噓出來的,遼州那邊不擇手段都沒能問出來的話,到他手裏,不過兩日光景,便已知道了來龍去脈!
結果大大出乎端化帝意料!
“你說什麽?!”端化帝愕然起身,“鄭安背後的主使……是景敏縣主?!”
“正是晉國大長公主殿下的義女之一,欽封景敏縣主,去年嫁與翰林修撰賀樓獨寒的裴氏。”顧韶說這話時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他對裴幼蕊這個外孫媳婦一直都是很滿意的,一來裴幼蕊本身才貌性情都很符合他對晚輩的要求;二來裴幼蕊出身的幽州裴氏,祖上顯赫程度雖不如海內六閥,亦不讓洪州顧氏。
現在雖然已經不再是士族的鼎盛時期,可像顧韶這種嫡係子弟,骨子裏仍舊為家族的源遠流長而自豪且自傲。
所以他對於跟自己出身仿佛的裴幼蕊,自然格外認可。
卻沒想到這個一直以溫柔大方示人的外孫媳婦,不聲不響就做下了這麽大的事!
君臣兩個相對,足足半晌,端化帝才不可思議道:“怎麽可能是她?!”
其實按結怨的程度來論,當初簡夷猶一家子才出事兒的時候,裴幼蕊的嫌疑就應該不比簡家三房低了。
畢竟哪怕帝都很多人都不知道裴荷之死的具體情況,單憑裴幼蕊從準兒媳婦變義女,淪為帝都笑柄這一點——她就有理由把簡夷猶恨入骨髓!
要不是裴荷疼女兒,都不用換成宋緣那種爹,換個稍微冷漠點的,說不得裴幼蕊就該把自己掛梁上,好躲避這殘酷的世道了!
之所以連蘇太後都為長興長公主擔心了,卻始終沒人懷疑裴幼蕊,除了裴幼蕊一直給人溫婉、矜持的大家閨秀之感,讓人覺得她即使還恨著簡夷猶,卻也不可能下殺手外,主要還是,裴幼蕊隻是一介女流,還是晉國大長公主跟前長大的。
她哪來這個本事,派人追到遼州去滅門?
現在麵對端化帝的疑問,顧韶苦笑了一下,才解釋:“估計裴荷去世前,給景敏縣主留了人手?窩藏鄭安的富戶,據說是幽州裴氏三代之前安插在遼州的暗子——說起來,幽州與遼州都在北麵,兩地雖然不說近在咫尺,卻也同屬北方。裴氏數百年望族,至今枝繁葉茂,又怎麽可能把勢力局限在幽州?”
而家族要擴張,正常情況下都是由近及遠。
以裴家的顯赫年數,遼州肯定早就也是他們的地盤了!
這也是為什麽鄭安一直到那富戶的妻子誤解丈夫後才曝露的緣故:鄭安有非常明顯的體貌特征,如果不是裴家這種積年的地頭蛇的話,想將他行蹤掩護掃除得一幹二淨,怎麽可能?
“……”端化帝呷了口茶水定神,方道,“那麽鄭安也是裴家人?”
“這倒不是。”顧韶歎了口氣,“當初姬家流放瓊州時,因為景況大不如前,不可能帶走所有的下人侍衛,需要遣散大半,鄭安正在其中。”
端化帝聽了這麽一句就皺了眉:這就是說鄭安其實已經跟姬家沒關係了?這可不妙啊,他現在的目的可不是為了替簡夷猶一家報仇雪恨,而是替自己解決麻煩啊!
皇帝按捺住焦躁,示意顧韶繼續稟告。
“此人是個孝子,其母去年年中得了重病,他費盡心思請到太醫診治,雖然求得一方可去病灶,內中藥材卻件件名貴,根本不是他負擔得起的!”顧韶講到這兒,端化帝也大致明白了:裴幼蕊深得裴荷之愛,雖然她兄嫂似不賢,但因為有義母晉國大長公主撐腰,裴家哪敢克扣她妝奩?
去年她出閣,晉國大長公主、太皇太後、蘇太後、衛皇後,帝都上下所有需要給晉國大長公主麵子的貴胄,包括此刻殿中的端化帝跟顧韶,都出手大方。
所以對鄭安來說絕望的藥錢,對裴幼蕊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果然顧韶歎道,“景敏縣主給了鄭安八千兩銀子,以及一對常人根本不可能得到的白玉金參,足夠鄭安為其母治好病後,尚有餘錢安排其母及妻子兒女離開帝都,前往蜀地安置!而他自己,則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準備,前往遼州,替景敏縣主報複簡夷猶一家!”
頓了頓又道,“據鄭安供述,景敏縣主是從得知簡夷猶將因過繼之事返回故裏時,就策劃報複了——為此她甚至希望將燕國夫人的同母妹妹,信陵郡主留在帝都,由她照顧,如此好有理由時常與燕國夫人書信來往,從而套出簡夷猶的消息,好做下手的參考。隻是燕國夫人心疼妹妹,又體貼當時景敏縣主將嫁,沒有答應。但因為簡夷猶到遼州後不久,因瑣事與族人鬧翻,搬出族中,獨自住到了城裏,到底給了景敏縣主機會!”
“……”端化帝沉著臉不作聲,半晌才道,“那夥遼州地痞,跟朱期貴,又是怎麽回事?難道也是景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