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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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鳳州衛

崔太後“病逝”的那個夜晚,端化帝是跪在顯嘉帝跟前,從頭到尾聽著宮人稟告經過的。

所以他雖然同真陽大長公主妥協,對外卻隻說要徹查崔見憐之死。

這件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年,當初涉及的宮人也大抵被杖斃。

但端化帝發下話去,前前後後兩日光景,顯嘉帝生前倚重的一班宮人也就來稟告真相了:這說的真相是真正的真相,崔見憐自己作死,宋宜笑與衛皇後一個有心算計,一個落井下石。

又由於當時爭儲的局勢,最終宋宜笑跟皇後沒付什麽代價,就炮灰掉了崔見憐。

“燕國夫人那時候出閣才幾天?她娘家又沒什麽人庇護她,做下這樣的事情卻能逃出生天,還叫母後事後再三對她示好。”端化帝看到這個結果之後,不禁冷笑,“不必問也曉得,必然是晉國皇姑念在阿虛的份上,給她幫了忙了!”

甚至連太皇太後也有份。

而這兩位曉得真相,會不告訴簡虛白嗎?

可這些年來,簡虛白什麽時候同自己透露過絲毫口風?

想來前幾日他講什麽挑果子的故事,勸自己要信任顧韶,不要相信梁王,可不是真心替自己這皇帝考慮,而是為了保全他的妻子吧?

除了慶王那件事外,端化帝從來沒懷疑過簡虛白,此刻卻發現這個看著長大的表弟,其實也不是沒有事情瞞著自己,心情可想而知!

“奴婢鬥膽說句實話:庶人崔氏能夠侍奉陛下,乃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卻不知道珍惜,落到後來的下場,其實也是咎由自取。”皇帝的心腹內侍朱芹壯著膽子委婉勸說,“何況陛下素來寬厚,若知庶人崔氏幼時對燕國夫人主仆所做的事情,多半是不會納她的。”

朱芹這麽講,卻是聽出端化帝對簡虛白生出了不滿,擔憂表兄弟生出罅隙——畢竟端化帝上台以來,心腹大患肅襄二王到現在都沒解決呢,從龍功臣倒是先倒黴了,盧以誠一家去年就悲劇掉了,顧韶在宋盧氏麵聖時受到當眾嗬斥,袁雪沛剛剛下獄,如果連簡虛白也被猜忌上,這叫其他人怎麽想?

好在端化帝這兩年皇帝也不是白做的,此刻雖然心中不滿,定了定神之後,道:“朕曉得輕重。庶人崔氏若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皇後跟燕國夫人即使想害她,又如何得手?歸根到底是庶人崔氏自尋死路,不能太怨其他人!”

朱芹低著頭不敢作聲,他知道皇帝說“不能太怨”,而不是“不怨”,顯然是記下這一筆了。

“……再讓他們去查一下,皇後與母後生前的近侍之間,可有什麽瓜葛吧!”端化帝思索了會,有些疲憊的吩咐,“燕國夫人也是!”

當初崔見憐死後,崔太後親口告訴端化帝,一切都是崔見憐自己作的孽,怨不得別人。

端化帝當然是相信自己生母的——現在確認衛皇後與宋宜笑在這件事情裏脫不開關係,皇帝不免想到宋盧氏當日之語:崔太後當初未必是沒察覺到端倪,隻是爭儲的局勢下,端化帝不能跟發妻離心,更得罪不起晉國大長公主以及太皇太後!

所以崔太後為了端化帝的儲位著想,隱瞞了事實,免得那時候不算有城府的端化帝,在衛皇後與簡虛白麵前露出破綻,導致二者與他離心。

那麽衛皇後跟宋宜笑,就有謀害崔太後以滅口的理由了。

雖然說崔太後死於弑君,可誰知道,攛掇她弑君的,到底是不是申屠貴妃那個時代的餘孽?還是顯嘉帝的暗示,又或者,是出自皇後與宋宜笑的手筆?

當然端化帝最不願意相信的,就是主謀乃顯嘉帝;而皇帝的理智告訴他,即使有簡虛白幫忙,宋宜笑的手也伸不到那麽長;如此算下來,最可疑的,還是衛皇後。

“惜素……”想到結發之妻,端化帝的目光又陰沉了幾分,“如果真的是你,朕……朕該如何是好?!”

畢竟,衛皇後是太子的生母。

太子年紀雖幼,卻聰慧孝順,哪怕二皇子還活著的時候,端化帝也更喜歡嫡長子的。

二皇子去後,端化帝膝下可就這麽一個男嗣了。

皇帝忽然之間體會到了顯嘉帝當年的心情:賜死崔太後對顯嘉帝來說不過是一句吩咐的事情,根本

沒必要隱瞞,之所以要秘密行事,無非是考慮到自己的長子。

而現在,端化帝,他自己也要這麽做嗎?

端化帝沉吟良久,最終再次吩咐朱芹:“朕已出父孝,膝下卻仍空虛……皇後這兩日乏著,想來也管不上,你把這話私下跟……跟太後那邊透一透口風吧!”

本來後宮要添人,肯定是由衛皇後主持的。

但端化帝現在同皇後有了罅隙,跟嫡親祖母太皇太後也撕破了臉,這事卻隻能找嫡母蘇太後了。

朱芹忍不住提醒他:“長興長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已經不遠,太後娘娘這兩年又一直鳳體欠佳,皇嗣這樣的大事,若托於太後娘娘,奴婢恐怕……恐怕太後娘娘力有不及?”

這可關係到端化帝日後的枕邊人啊!

萬一蘇太後從中使壞怎麽辦?

但端化帝有他的想法:“一來朕眼下沒有其他可以托付此事的人;二來肅襄二王這兩年一直很惶恐,朕想著到底也是朕的手足,若知朕將逼死了代國姑母跟姑父的梁王下獄,又托付重任與嫡母,想來也能安心些。”

最後一句要反著聽:正因為蘇太後不可信任,讓她去做事,一旦出了岔子,也好有理由追究到肅襄二王頭上不是?!

這兩個心頭大患,端化帝也實在受夠了!

要不是因為他們,這回的事情,堂堂皇帝需要這麽束手束腳嗎?!

朱芹這才領命:“奴婢遵旨!”

梁王跟袁雪沛先後下獄,帝都上下本來是人心惶惶的。

但端化帝擔憂子嗣單薄,有意充實後宮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大部分人家頓時把其他事都扔到一邊,盤算著自己家、親戚家、知交家,是否有適合送入宮廷的女孩兒?

“看來陛下是真的惱上皇後了。”衛府,國丈衛溪撫著頷下長須,淡淡說道,“不然梁王跟博陵侯的事情,到現在都還沒個說法出來,皇後也尚且禁足之中,陛下手頭這許多事情,怎麽會想起來納新人呢?”

“皇後素來大度,若隻是後宮添人,倒沒有什麽。”衛家長子衛丕皺眉說道,“問題是眼下這情況陛下要納人,擺明了存心落皇後體麵!這一批人進宮之後,少不得有人會因此藐視皇後!”

頓了頓,“甚至連太子殿下……”

說到這裏偷看了眼父親的臉色,躊躇道,“爹,咱們這回也什麽都不管嗎?”

“這回是肯定要管的!”衛溪冷靜道,“不過現在也不急,畢竟還有顧韶頂在前頭不是嗎?”

衛丕忍不住委婉表示意見:“顧韶位高權重,又是先帝親自托付過的輔政大臣,雖然他是太子的老師,但也未必肯把前途全部押在太子身上吧?畢竟眼下皇後跟太子若有個什麽不好,是動搖不了他的地位的。萬一他袖手旁觀,那可怎麽辦?”

再者,“本來皇後就很尊敬顧韶了,如果這回也讓顧韶頂在前麵,往後皇後與太子焉能不對顧韶感激萬分?到時候,咱們家即使也出力,被顧韶一比,卻怎麽同皇後還有太子交代?”

衛家雖然是衛皇後的娘家,可人心都是肉長的,衛皇後又不傻,衛家之前已經袖手旁觀過一回了;如果這回還不表現下,皇後沒熬過去也就算了,熬過去之後當了家,豈能不怨恨娘家?

衛丕可是知道自己那姐姐的——衛皇後打從嫁進皇家起,圖謀的就是銘仁宮,兒女情長的心思都要往後排,想憑親情吃定她那是做夢!

“你不懂!”然而衛溪搖頭道,“當今這位陛下,因著自幼受到先帝庇護,根本沒吃過什麽苦頭,心誌所以不算堅定。偏偏他又不是剛愎的人,故而明君該有的‘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到他這兒,就變成了搖擺不定:你看這回的事情吧,最初是皇後跟燕國公夫婦聯手,向陛下檢.舉崔家跟梁王還有宋盧氏。”

“陛下聞訊大怒,立刻把這三方拘到宣明宮責問!”

“之後宋盧氏當殿揭發皇後與燕國夫人,陛下跟腳就把皇後禁足。”

“繼而顧韶進宮陳說自己的一番忠心,於是梁王馬上下獄了!”

“梁王下獄之前在宣明宮單獨麵聖了一會後,若非燕國公勸說,陛下肯定又要聽他的。”

“但梁王妃

的嫡祖母真陽大長公主也進了宮——梁王的目的頓時又得逞了!”

總結了下端化帝這兩天的舉動,衛溪嗤笑出聲,“所以你不要看皇後被禁足了就著慌!你們長姐可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我瑞羽堂精心栽培出來的嫡長女也沒那麽好欺負!”

衛丕皺眉道:“爹,我自然曉得皇後的厲害,可是咱們到底是後族,什麽都不做的話……”

“皇後被禁足的原因是什麽?”衛溪瞥了眼兒子,決定給他好好上一課,“明麵上,是崔太後姑侄之死!實際上,是這兩件事情,影響了她在陛下心目中的印象!”

“皇後真正參與的隻有崔見憐之死,不過,崔見憐活著的時候雖然寵奪專房,到現在死了也有三四年了。陛下不是貪圖美色之人,你以為陛下現在還記得她多少?”

“何況崔見憐有個最大的把柄,就是她的心上人並非陛下,而是昭德侯陸冠倫!”

“單憑這一點,崔家都不敢站出來替她喊冤——之前宋盧氏上殿那回,宋盧氏都破釜沉舟揭發皇後了,崔子玉反倒要站出來撇清,你以為是為什麽?”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崔見憐愛慕陸冠倫的事情傳出去,崔子玉這個力主把女兒送到陛下身邊的人,哪能有好下場?所以盡管崔見憐是崔子玉的親生女兒,崔子玉卻寧可這女兒的死永遠不要被人提起來才好!”

“所以崔見憐之死,是比較好對付的。”

“難弄的是崔太後,那到底是陛下的生母。”

“宋盧氏,不,應該說梁王,為什麽要把崔見憐的死翻出來一塊提呢?”

“因為陛下以前很信任皇後,隻有動搖了這種信任,才有對付皇後的指望。”

“崔見憐之死,皇後確實有出手,這事陛下若認了真要查,肯定是瞞不過去的。”

“借這個事實才好把皇後根本沒參與的崔太後之死,栽贓到皇後頭上!”

衛丕聽到這兒,不解道:“爹既然說茲事體大,卻為何不立刻著手襄助皇後?”

“皇後現在隻是被禁足,可見事情不是沒有轉圜餘地。”衛溪看著他,“但,陛下目前膝下隻有太子一子,而陛下最倚重的顧韶,乃太子之師,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無意外,太子絕對不會虧待顧韶——如果這眼節骨上,咱們這些做娘家人的也到處奔走,你說,陛下會怎麽想?”

他悠悠一歎,“即使咱們家自從出了太子妃之後,一直奉行韜光養晦之策,之前陛下尚未登基時落在下風,咱們家都沒怎麽出手——可誰叫咱們是鳳州衛,是瑞羽堂呢?!”

海內六閥,多少年來並駕齊驅,端化帝曾親身感受過青州蘇的壓力,鳳州衛把自己打扮得再無害再溫馴,端化帝會傻到相信,自己這個嶽家沒有能力與衛皇後裏應外合,廢了或者弄死他,扶持太子登基嗎?!

“陛下為什麽不待梁王等事處置完,就急著下令充實後宮,甚至實在找不到人時,寧肯讓蘇太後出麵也要立刻辦成此事?”衛溪看著發愣的兒子,歎道,“這很明顯,陛下防的不僅僅是皇後,更是,流著我衛氏血脈的皇子啊!”

“經過這件事情之後,即使皇後能夠重掌六宮,恐怕,日後宮闈裏,也要風波不斷了!”

畢竟想掐滅衛家扶持幼主提前上位的野望,最好的方法,就是生一堆庶出皇子,加以扶持,當既嫡又長的太子失去繼位的優勢,衛家也好,皇後也罷,自然不敢貿然對端化帝下手。

反而要想方設法討好端化帝,以確保太子可以承位。

衛丕默默咀嚼著父親的教誨,半晌後,他低聲道:“如此,太子也太委屈了!”

“有失必有得。”衛溪明白兒子話中之意,卻是隱晦的詢問,能不能順勢把端化帝擔心的事情變成事實,但他還是搖頭,“無憂無慮之下長出來的儲君,比起自己一路拚上的儲君差太遠了——陛下與先帝就是最好的例子!我鳳州衛氏的外孫,難道還怕了自己的庶弟不成?!”

端化帝能力不足,繼位的日子也短,如果真能聯合顧韶,以衛家的底蘊,倒也未必沒有助太子提前登基的可能。

不過,衛丕的這個想法,還是太目光短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