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燈火下,雪花飛舞。
小孩子家精神不濟,用過晚飯之後,不過在堂下的錦氈上追逐打鬧了一會,俱露出乏色,沒多久就上來向宋宜笑告退,跟著各自的乳母丫鬟回院子裏安置去了。
此刻寬闊且陳設華美的堂上,隻得宋宜笑與苔錦、鈴鐺,雖然做針線之餘,偶爾也能閑聊上幾句,但到底人少,很容易聽到窗外簌簌的雪落聲——不期然的就透出幾許清冷寂寞來。
“算算時間,侯爺該回府了?”鈴鐺繡好了一朵山茶花,覺得有點困了,瞥一眼屋角銅漏,道,“要不奴婢去廚房那邊瞧瞧,看他們熬了醒酒湯不曾吧?”
其實這種跑腿的差使,是不需要她親自去做的——外頭廊下守了好幾個小丫鬟,都是專門等吩咐的。
不過鈴鐺陪主人做了這半晌針線,感到有點氣悶,所以尋個理由出去走一走罷了。
“也叫他們做幾道小點心,宮宴年年都是那點花頭,夫君早就吃膩了,回來之後沒準還要墊點東西。”宋宜笑看出她心思,不過也沒戳穿,邊飛針走線,邊道,“正好我也覺得有點餓了,叫他們給我熱碗羊乳來喝!”
鈴鐺笑道:“單喝羊乳隻怕不夠,要不要也配上一碟子糕點?就是上次廚娘做的那種,一碟子也才四個,一個不過拇指大小,也不怕積食。”
“你們想吃什麽也跟廚房說聲,叫他們一起做了吧!”宋宜笑點了點頭。
見她沒其他吩咐了,鈴鐺起身整了整衣裙,出門而去。
隻是主仆都沒想到的是,半晌後,鈴鐺取了糕點羊乳回來,她們磨磨蹭蹭把東西都吃完了,簡虛白卻仍然不見蹤影!
“你去前院找餘士恒,叫他打發幾個人去宮門前迎一迎,別是夫君醉得厲害,騎不得馬,所以到現在還沒回來。”如今局勢不比往年,丈夫入宮赴宴卻遲遲不歸,很難不讓宋宜笑朝壞處想,針線也沒心思做了,隨手擱到旁邊的笸籮裏,掠了把鬢發吩咐,“也去附近其他人家問一問,他們家人這會可回來了?”
鈴鐺依言去辦了,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簡虛白依然未歸,餘士恒卻到了克紹堂前,請求當麵稟告。
宋宜笑聞言心頭就是一沉,餘士恒素來懂規矩,三更半夜的,如不是要緊事,怎麽會要求親自來後麵見主母呢?
她按捺住焦灼,暗自勻了勻氣,才沉聲吩咐:“讓他進來!”
“奶奶,屬下親自帶人到了宮門前,然而宮門緊閉,門上的禁衛說,尚未接到宴散的消息,也還沒有大人出宮。”餘士恒顯然也是覺得事情不妙,所以進門之後,看了眼苔錦跟鈴鐺都是主母的心腹,也不羅嗦了,行了個禮,跟著就直截了當道,“屬下便留了馬車跟兩個人在宮門前候著侯爺,自己領人去附近幾家,包括毅平伯府與昭德侯府,還有衡山王府、春弄園都打探了下,幾家也說,他們家大人同樣未歸,也正要打發人去宮門前打探消息!”
這下連提拔到宋宜笑跟前不到半年的苔錦,也本能的變了臉色!
“你們先出去!”宋宜笑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必須冷靜下來——丈夫不在府裏,甚至可能在宮裏出事了,自己若也亂了陣腳,卻叫府裏三個孩子怎麽辦?!
她打發了苔錦跟鈴鐺,隻留餘士恒一個人在跟前時,才壓低了嗓音問,“外祖母那邊去問過沒有?蘇家呢?”
“屬下怕奶奶等得心急,所以先行回府稟告。”餘士恒也低聲回答,“在回來之前,屬下已經打發了人去端木老夫人處——隻是屬下忘記蘇家了,還請奶奶責罰!”
宋宜笑明白他的意思,所謂怕自己等得心急,其實是怕簡虛白當真有個三長兩短的話,就燕侯府這點人手,他又不可能衝進宮裏去救簡虛白,還不如趕緊回府提醒主母,實在不行,好歹趁著燕侯府這邊未被下手,將主母跟小主人先救出去!
至於沒跟蘇家聯係,那當然是餘士恒到底隻是個侍衛,沒有主人允許,他怎麽敢貿然搭上端化帝的眼中釘?!
“現在不僅僅是夫君沒有回來!”宋宜笑定了定神,說道,“其他人似乎也還在宮宴上——徐表哥跟陸三哥這兩家,還能說跟咱們府裏關係素來不錯,衡山王府且不論,春弄園是顧相所居,這幾位統統也還在宮裏,總不可能都是被陛下扣住了!”
“但也有可能,是陛下扣下侯爺的舉動,惹了群臣爭議!”餘士恒雖然算不得沉默寡言,但也不是多嘴的人,此刻出言跟主母爭執,自是心中擔憂,小聲道,“以屬下之見,為了奶奶與縣主的安全,還請奶奶立刻攜縣主離府,避一避風頭!”
他透露,“侯爺早就讓屬下在城東悄悄買了一座宅子,記在別人名下,平常也有人住,都是可信之人!奶奶這會趁夜離府,去那邊暫時住下,若侯爺平安歸府,到時候再悄悄回來就是。萬一……屬下是說萬一,縣主還那麽小。”
餘士恒的提議不無道理,現在沒人知道宮裏發生了什麽,也許是虛驚一場,也許已經是兵戈相見——若是前者,也還罷了;如若是後者,宋宜笑母女逃出生天,總比整個燕侯府被一鍋端了好。
隻是宋宜笑想到他所說的萬一,饒是平常素來有城府,此刻也有點暈眩:她跟簡虛白成親以來,雖然起初有過些磕磕絆絆,大體上都是恩恩愛愛的,夫妻之間感情自是深厚。
本來以為端化帝現在卯足了勁兒要對付肅王,即使已經開始猜疑燕侯府了,這一時半刻也未必會對燕侯府下手——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出門前還好好的,這會卻也不知道往後還能不能見到人了……
她死死掐著掌心,眼中卻依然無法抑製的蓄滿了淚水。
“奶奶,這事兒拖不得!”餘士恒知道她的心情,卻不得不催,他目光極明顯的掃過主母尚未隆起的小腹,低聲道,“拖一拖的話,萬一就有人來了……”
簡虛白夫婦膝下現在雖然隻有朝平縣主簡清越一個女兒,但宋宜笑現在懷的這個,說不準就是個男嗣呢?
如此,隻要保護好了她們母女倆,簡虛白好歹可以留一脈傳承下來,不至於就此絕戶。
這也是餘士恒現在唯一能做的了。
“你去孩子們的院子……”宋宜笑難過歸難過,卻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她忍住淚,顫抖著聲音道,“他們方才已經去安置了,這會……”
餘士恒聽她說“孩子們”,眉頭微微一皺:他可隻打算秘密送走宋宜笑跟簡清越,頂多再加上苔錦、鈴鐺這兩個近身侍奉
宋宜笑的人,可沒打算把陸茁兒跟宋軒也帶上!
畢竟這兩孩子年紀都不大,帶上之後,必定要分出人手照顧與保護,不啻是增加麻煩與曝露的幾率——何況這兩孩子也不是簡虛白夫婦的骨肉,信陵郡主陸茁兒乃衡山王親生女兒,端化帝除非想把衡山王府也幹掉,否則是不會動她的,頂多把她送回衡山王府去。
至於宋軒,他親爹現在聲名不顯,又是宋宜笑認下來的義子,若撇下來,倒是難免要吃虧了。
但為了保證宋宜笑母女的平安,餘士恒覺得還是不要多這個累贅的好——究竟他是燕侯府的侍衛,有責任有義務為此刻生死不知的燕侯保住家小,這種時候可不是他由著本意發善心的時候!
所以抬頭打斷了宋宜笑的話:“奶奶,咱們人手少,在城東的宅子也不大,隻怕安置不了郡主跟宋公子!”
“那倆孩子才這麽點大,分兩個侍衛抱著走也還罷了!”宋宜笑聞言自是大急,“怎麽就騰不出手了?至於那邊宅子地方不大,也沒關係,就讓三個孩子睡一個屋子便是,橫豎他們都還小!”
宋軒如果留下來,肯定沒有好下場,這個義子雖然同宋宜笑的血緣疏遠到可以說是陌生人了,到底在膝下養了這些日子,宋軒又一向懂事聽話,即使在宋宜笑這個義母心目中,他不能跟親生女兒簡清越比,卻也做不到把他丟下來的。
至於陸茁兒就更不要講了,雖然這妹妹留下來未必會有危險,但衡山王府那邊對這位八郡主是個什麽態度,早就讓宋宜笑寒了心——除非陸冠雲長大到可以照顧妹妹的程度,否則宋宜笑根本不可能放心讓妹妹回去王府!
所以她急聲說道,“何況這三更半夜的,把他們這麽拋下不管,嚇著他們怎麽辦?!”
“奶奶。”餘士恒語氣平靜,他抬起的眼眸裏,卻是一片決絕,淡淡道,“那邊宅子真的很小,因為連錦熏跟孩子,屬下也是騰不出手帶過去的!”
言下之意,他這回是連自己的妻子跟兒子,也做好了舍棄不顧的準備了!
宋宜笑一下子失了聲。
主仆短暫的僵持之後,餘士恒正要再勸,不想外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宜笑與餘士恒都是一驚,雙雙側耳細聽,忐忑於不知道是來了什麽消息什麽人?
卻聽那腳步聲到了廊下,與外頭的苔錦、鈴鐺竊語片刻後,鈴鐺過來叩了門:“奶奶,奴婢有事稟告!”
她語氣有點鄭重,但沒有惶急,想來不會是太壞的消息。
事實也正是如此——鈴鐺進來後,說了一件出乎宋宜笑與餘士恒意料的事情:“後門來了馬車跟人,遞了這塊令牌進來,說是請奶奶跟三位小主人速速收拾離開!”
令牌被餘士恒接過,打量幾眼之後,疑惑的呈到宋宜笑跟前。
宋宜笑看著那塊令牌,挑眉:“去將內室我妝台下麵的那個紫檀木小匣取來!”
鈴鐺忙塊步進去拿了來,卻見宋宜笑打開匣子,取出內中一塊極相似的令牌,兩塊拚到一起之後,發出輕微的聲響,竟是嚴絲合縫——合好的令牌上,正是一個完整的古篆。
“風”。
江南宋,暗衛“隨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