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陸鶴浩笑著反問:“難道我今日一進來就五體投地,不住求饒,陛下就會饒了我?”
端化帝沉默。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且不說皇帝跟衛皇後現在都恨死了陸鶴浩,巴不得將他抽筋扒皮,又怎麽可能因為他求饒而心軟?
何況,現在端化帝身敗名裂,前途渺茫,能做主的程度還不如衛皇後,就算他說放了陸鶴浩,底下人也未必會照辦。
“所以這混賬索性放開了想說什麽說什麽嗎?”皇帝有些意興闌珊的想,“未想到他從前對朕是那樣的憎恨,可笑朕還一直以為他是朕的同胞弟弟,比肅王等其他弟弟親熱多了——現在看來,除了年紀最小的蜀王,這些弟弟們大約沒有不嫉妒怨恨朕的吧?”
“就連蜀王,因著之前跟太子的那番爭執,此刻說不定對朕也是暗恨在心!”
端化帝正覺得蕭索難言,未想卻聽陸鶴浩說道:“何況即使陛下現在就要殺我,那也得皇後娘娘點頭才是!”
“皇後會不殺你?”端化帝嗤笑了一聲,狐疑的看向他,“難不成你還有什麽底牌,足以讓皇後轉了主意?”
皇帝不大相信——即使陸鶴浩現在能夠幫助太子一舉壓倒肅王登基,憑借衛皇後對他的厭惡,也肯定不會紀念他的擁立之功,把他利用完了再弄死還差不多。
而陸鶴浩也沒什麽資本要挾皇後……
“這句話足見陛下雖然頗將皇後當了一段時間心肝,然而皇後到底是防著您的!”陸鶴浩也笑,笑容微妙中帶著明顯的惡意,“難道您到現在都不知道,去歲發生在翠華山的天花之事,根本就不是簡平愉同簡離曠所為,而是出自我之手嗎?!”
端化帝陡然而起!
——其實淪落到皇帝現在這個處境,對於被出賣被蒙蔽被譏誚被落井下石,已經麻木了。
畢竟從昨晚到現在,皇帝在短短一天一夜不到的時間內,已經經受了太劇烈的打擊!
但此刻他還是有點抑製不住心中的憤怒!
衛皇後現在對他冷漠,言辭犀利,態度不佳,他雖然不舒服,但也知道,軟禁皇後、采選新人這兩件事,大大傷了皇後的心!
可是——去歲天花之事發生時,他對衛皇後還是信任無比,是真心不想再納新人,打算跟皇後守著太子就這麽過一輩子的!!!
原本以為是自己辜負了皇後,卻不料,即使不計韓姬下毒之事,仍舊是皇後先辜負了他的信任!!!
端化帝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這件事情,皇後是什麽時候知道的?!”皇帝粗喘片刻,抱著最後一絲指望問。
但陸鶴浩的輕笑聲,斷絕了他的這線僥幸之念:“去歲避暑結束,歸還帝都之後,皇後應該就心裏有數了吧?否則她不會遣人盯梢我,而且在您麵前,有意無意的對我不利——好在天花之事上麵,她也不清白,到底沒敢揭露什麽!”
瞥了眼麵色漲紅的端化帝,他搖了搖頭,歎息道,“陛下現在憤怒有什麽用?如今您已經是廢子了,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在朝堂決出新君之前,尷尷尬尬的坐在帝位上,免得壞了國不可一日無君的規矩!而皇後運氣好的話沒準還
能做太後,您說這上上下下的人,如今是聽您的還是聽她的?您現在去質問她,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他似笑非笑,“何況以您跟皇後各自的口才,即使皇後不以勢壓您,您能不能說得過她也是個問題呢?”
“你倒是看得起本宮!”話音未落,端化帝正覺得氣衝頂門,殿門忽然打開,鳳冠翟服的衛皇後攏著袖子跨過門檻,臉色冰寒的接話道,“那麽你猜一猜,本宮此來所為何事呢?”
說話間看了眼左右,宮人魚貫而退,將才開的殿門再次關起,隻留了馨纖服侍在側。
“皇後恨我入骨,此來除了鏟除我,還能做什麽?”陸鶴浩轉過頭來,看向氣勢淩厲的衛皇後,卻沒什麽緊張的,反而笑了一下,才道,“不過,皇後真的敢殺我麽?”
衛皇後眼角輕挑,鳳眼之中鋒芒流轉,她緩步走到陸鶴浩跟前,冷冷的望了他片刻——皇後雖然比陸鶴浩年長,但男女有別,卻比這小叔子足足矮了一個頭。
然而此刻皇後看他的眼神,卻透著居高臨下的倨傲與輕蔑,她伸出手,新雪似的柔荑,惟指尖一點血色妖豔,輕輕拍了拍陸鶴浩的臉頰。
叔嫂乃是同輩,且他們年紀差距也不過五六歲,但皇後這麽做,卻絲毫不給人輕佻曖昧之感,反而有一種冰冷無情的意味。
陸鶴浩讀懂她的目光,那是處決者的優越與篤定。
充滿了高高在上的自信。
以及隨心所欲宰割的嘲弄。
“本宮在察覺到低估你之後,就料到翠華山之事,說不得就要再起波瀾!”衛皇後收回手,旁邊馨纖立刻遞上一條雪白的絲帕,她一邊擦著手,一邊慢條斯理道,“在這兒等你很久了——果然,這張牌你不打出來,到底是不甘心的!”
“不過,又有什麽用呢?”
“無非是想敗壞顧相的名聲——隻是你也不想想:論聲望,你與顧相比,何啻是天壤之別?”
“你這種不忠不義不賢不孝之徒,卻癡心妄想,妄圖汙蔑成名數十年的當朝宰相、世家家主,說你異想天開,都是抬舉了!”
“根本,就是不知所謂!”
“你對付不了顧相!”
“那麽,想用這點要挾陛下,還有本宮,就更加不可能了!”
“當然你一準會自作聰明的想,你可以把這事兒,告訴蘇家!”
“讓蘇家出麵,針對顧相!”
“完了好證明顧相乃是一介冠冕堂皇之徒,滿心的鏟除異己,獨攬大權!”
“然後,再以顧相為跳板,將火燒到陛下身上——既然顧相乃是一介利欲熏心之徒,陛下又與暖太妃生下慶王,誰知道先帝的駕崩,是否出自二人聯手?!”
“原因自是,他們怕被英明的先帝,察覺出端倪?!”
衛皇後說到這兒,嘴角微勾,將已經擦完手的帕子,扔到陸鶴浩臉上,語氣嘲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後既然認為這事兒滑稽,又何必到現在還不動手?”陸鶴浩任憑帕子砸到他臉上之後跌落下去,低頭掃了眼之後,斂了方才的笑色,微微眯眼,淡聲說道,“卻反而用這種故作高傲的姿態,想方設法的打擊
我?!”
“無非,是因為您也吃不準,我手裏,是不是隻有這麽一張牌了。”
“還是我還有其他後手——又或者,我對於翠華山天花之事的算計,並不如您所言的這麽簡單?!”
陸鶴浩抬起頭來,打量著衛皇後美豔中帶著肅殺的麵容,嘿然道,“所以想通過這樣的舉動、言辭,激我透露底細,是也不是?”
他笑了起來,歎道,“隻可惜啊,我雖然與陛下乃是一母所出,卻不像陛下那麽好哄的!皇後想跟我玩這手,也忒把我看得簡單了點!”
“顧韶名望極高,手段也過人!”
“他借天花之事鏟除異己的舉動,別說沒有證據,即使有證據,也很難扳倒他——這個道理,何用皇後提醒,我豈不知?!”
“我提天花之事,隻是想告訴你們:你們可知道顧韶為什麽會因天花之事,針對簡平愉父子?!”
“原因非常簡單:因為蘇家發現了顧韶收取已然伏誅的宋盧氏大筆賄賂!”
“為了擾亂朝堂,他們將這份證據,悄悄放到了簡夷猶的書房!”
“簡夷猶看到之後,自是尋了簡離曠商議——簡離曠所以前去找顧韶,試圖套取口風!”
“卻不想反為顧韶察覺,誤以為簡平愉在委婉的威脅他!”
“如此,顧韶怎能不反擊?”
“而這番經過,都被端木老夫人與簡離邈看在眼裏——所以,沒多久,蘇太後親自向陛下進言,將簡虛白過繼到三房!你們以為太後很願意在那個時候出頭嗎?”
“不過是由於端木老夫人的要挾,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笑,“正如皇後您方才所言:您一早就對我產生了疑心,猜到去歲天花之事的真凶,是我,自然會針對這種情況,作出種種應對!以確保有朝一日,我甩出這張底牌來時,您非但可以不慌不忙,還能趁勢與我算總賬!”
“端木老夫人與簡離邈,早知顧韶在處置天花之事時存了私心,豈會不留上一手,預防他日有用?”
“就如同,端木老夫人助我令暖太妃與陛下生下慶王一樣——”
“噢對了!這樣的未雨綢繆,也許陛下不是很明白。”
“但皇後您肯定是非常熟悉吧?”
“畢竟您跟端木老夫人出身相若,據說,這是世家閥閱子弟自幼養成的習慣:無論當時看起來是否多餘,能留手的都要留手,沒準自己用不上,兄弟姐妹,子孫後輩可以用呢?”
陸鶴浩笑容燦爛,“皇後您猜,端木老夫人,留了什麽後手?”
見衛皇後臉色終於變了,他麵上得色更濃。
“即使端木老夫人自有針對顧相的手段,不過人家是燕侯府的靠山,可不是你的靠山!”衛皇後失態了瞬間,隨即恢複了高傲之色,冷笑出聲,尖刻道,“你在她眼裏,不過是一介棋子罷了!她所有的後手,那必定是留給燕侯府的——難道,還會為你而用?!”
“而燕侯府,已然倒向肅王!”
“這個後手不消你說,遲早也會用出來的!”
“如此,本宮有什麽理由不殺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