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後,長樂殿上的衛皇後接到消息——皇後有片刻的蹙眉與不悅,但很快就作出了決定:“對外說病逝,追封為婕妤,給她娘家賞點東西什麽的吧!”
幾乎是哽咽著說完經過的何修儀怔了怔,沒理會身後侍女暗扯了一把的阻攔,懇切道:“娘娘,妾身聽說薛嬪在娘家並不得意,聖壽節時,薛家人進宮給太皇太後道賀,得空與薛嬪說話時,得知薛嬪一直沒有得到陛下的召幸,很說了些……說了些叫人心寒的話語。”
她這麽說時,她的陪嫁侍女一直在後麵拿手指捅她的腰。
何修儀明白侍女的意思,此事衛皇後未必不知道,就算皇後真的不知道,那也沒有說出來的意義。
因為衛皇後現在心思肯定都放在了大位之爭上麵,哪有心情理會一個宮嬪的死?之所以要加恩薛家,一來是慣例,二來是為了息事寧人——雖然薛家也未必有膽子為了女兒的突然而去跟皇家鬧——場麵上好看點。
至於薛嬪跟娘家人的關係,以及她是否願意娘家人享受自己性命換得的好處,皇後是不會關心的。
她非要這麽講了出來,難免顯得不懂事。
但何修儀還是覺得,不說出來心裏憋悶。
如果不是薛家人那麽無情,一塊進宮的人裏,鍾美人跟薑才人也是至今沒有承過寵的,也沒見她們自.盡,為什麽瞧著最好強的薛嬪反倒沒了?
何修儀很不喜歡薛家人,打從心眼裏希望薛家占不到這便宜!
“你這孩子倒是個心善的。”衛皇後對她這點小心思一清二楚,寬容的笑了笑——她能理解何修儀這樣的舉動,這位修儀進宮迄今也才三兩個月,中間大體來說都是一帆風順沒受過什麽委屈,所以還保持著閨閣少女的天真。
不過皇後現在不打算縱容這份天真,她和藹道,“隻是你想過沒有?除非是獲罪身死的妃嬪,否則一旦沒了,都會加恩其娘家的。如果薛嬪沒有的話,別人不會認為這是因為她娘家沒資格享受這份榮耀,而是認為薛嬪一定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犯了規矩,所以她娘家人才什麽都沒有!如此反倒是侮辱薛嬪了!”
何修儀張口結舌,最後隻得漲紅了臉,屈膝:“娘娘,妾身冒失了!”
“你年紀小,難免有考慮不周的時候。”衛皇後笑著說道,“這沒有什麽,不必放在心上。”說到這兒,見馨纖已經替自己收拾好了,皇後邊扶著妝台站起身,邊問,“還有其他事麽?”
何修儀明白這是委婉的逐客了,忙福了福告退。
隻是她才走到殿門口,卻有一名內侍神情凝重的衝了進來,匆匆一禮,便急忙稟告道:“娘娘,太後娘娘請您去徽儀宮一趟,說是關於薛嬪之死要跟您商議!”
衛皇後與何修儀同時一怔,皇後沒有立刻回答內侍,而是轉向何修儀:“你也派人把這事兒稟告太後那邊了?”
“絕對沒有!”何修儀嚇得臉色都變了,她再天真,也不至於糊塗到稟告皇後的同時還要給太後報信的地步——畢竟她娘家母親進宮來探望她時,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何家大房現在選擇了衛家,太後卻是肅王的生母,兩邊乃是敵對狀態,她找太後稟告個什麽?
“那看來是奇寶宮的宮人規矩太疏忽了!”衛皇後挽了把鬢發,平靜道,“雖然太後隻讓本宮前往徽儀宮,不過既然是要商議薛
嬪之死,估計也有問到你的地方,你且隨本宮一塊走一趟吧!”
何修儀滿心惴惴,低聲道:“是!”
她隨皇後乘鳳輦到了徽儀宮,長興長公主代蘇太後出來迎接,姑嫂兩個倒沒什麽劍拔弩張的,皇後還打趣了長公主一句:“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咱們長興本來就是個美人兒,這會瞧著越發麵若芙蓉了!但望你往後能與駙馬和和美美的一輩子,我跟你皇兄啊也就放心了!”
“也是皇兄皇嫂抬愛,不然何來之喜?”長興長公主含笑回了一句,讓衛皇後的臉色有著片刻的僵硬,但很快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一樣,微笑起來:“母後在裏頭?我們現在可能進去嗎?”
裏麵的蘇太後雖然沒有擺出什麽架勢來,不過跟衛皇後見麵後也沒廢話,直截了當的說道:“本來宮裏有皇後在,哀家是不該多這個事的。但這件事情涉及到了皇後的名譽,哀家倒覺得這事兒得說道說道清楚,免得委屈皇後了!”
“還請母後指點!”衛皇後笑得毫無溫度,淡淡道,“媳婦竟不知道媳婦的名譽怎麽了?”
“方才奇寶宮偏殿的宮女,自稱是從薛嬪進宮以來一直服侍她的人——哀家身邊的芳餘認過臉,說確實如此——來跟哀家替她主子喊冤,說是她主子昨兒個好端端的,半夜裏何修儀去了趟,兩人關在寢殿裏頭說了半晌話,最後何修儀一個人走了出來,跟她們說薛嬪睡著了,讓她們輕手輕腳的不要打擾薛嬪,結果她們倒是依著這話做了,然而今兒個一早竟發現,薛嬪已然氣絕在榻,看情況,是昨兒個半夜就沒了!”
蘇太後說到這裏,看了眼臉色煞白的何修儀,和顏悅色道,“何修儀,是不是這樣啊?”
“原來母後是說這件事情?”何修儀還沒回答,衛皇後已接過話頭,嗤笑著說道,“這件事情何修儀剛才已經跟媳婦稟告過了,至於那宮女,擺明了是因為沒服侍好薛嬪,看薛嬪沒了,怕受牽累,故此想要捏造謊言,栽贓何修儀,以求減輕懲罰罷了!母後在宮裏也待了幾十年,這等奸詐小人料來也不是沒有見過,總不至於被這樣的片麵之辭蒙蔽吧?”
衛皇後這麽說的時候心裏既防備又疑惑,防備是因為懷疑蘇太後是否知道了何家長房的選擇,所以借薛嬪之死,或者製造了薛嬪之死,針對何修儀?疑惑卻是因為何修儀到底是何文瓊的嫡親孫女,何文瓊現在也沒有徹底倒向蘇家,即使徹底倒向了蘇家,按說蘇家現在正需要用到他,這該給的體麵也該給,很不至於在現在就對何修儀做什麽?
那麽蘇太後現在特意把自己喊過來說這件事,圖什麽呢?
卻聽太後說道:“皇後何必如此心浮氣躁?哀家不是說了嗎?哀家是擔心你的名譽,才特特喚了你過來商量事情的,你這急三火四的,倒仿佛哀家要害你一樣了!”
說到這兒轉向何修儀,“至於沁婉這孩子,乃是哀家當初親自給皇帝挑的,她是個什麽樣的人,還用皇後你說?哀家當然也不相信那宮女的話——你是皇後,這種事情,你處置就好,哀家可不多這個事!”
何修儀聞言鬆了口氣。
衛皇後卻皺起了眉——果然蘇太後跟著話鋒一轉:“不過,薛嬪好端端的,怎麽會想到尋死呢?”
“少年妃嬪總是容易多愁善感,見花落淚對月傷情,一時間想不開了又有什麽辦法呢?”衛皇
後麵無表情道,“也是媳婦不好,這兩日因為忙著太子,疏忽了對她們的關心……”
“你這孩子,老是把什麽過錯都朝自己身上攬!”蘇太後慈祥的責備了一句,淡淡道,“這事兒你啊就別急著攬責任了!哀家都知道了,乃是因為她昨兒個去宣明宮求見皇帝,結果候了大半日,也未得皇帝準許覲見,回去之後呢,就來了個想不開——說到底,這也是她自己臉皮太薄的緣故!”
“不過,哀家又聽說,皇帝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蘇太後目光玩味的看著衛皇後,“這要傳了出去,人家肯定都說皇後你心胸狹窄,故意謀害新晉妃嬪了啊!你說,這是不是關於你名譽的事情呢?”
“媳婦乃陛下結發之妻,又生有太子。”衛皇後冷笑,“若這樣還需要嫉妒一個至死都沒有承過寵的宮嬪——這天下做正妻的,有幾個人能心滿意足?”
說到這裏斜睨了眼蘇太後,“當年先帝在時,母後作為六宮之主,難道也嫉妒過如罪婦飛暖之流嗎?媳婦雖然愚鈍,卻一直以母後為榜樣自我要求的。”
蘇太後權當沒聽見後麵一句話,理解的點頭:“哀家自然知道你的,你這孩子素來大方,怎麽會因為嫉妒,阻攔薛嬪見駕呢?哀家曉得,你是因為太子遇刺,擔心皇帝也重蹈覆轍,這才特特吩咐宣明宮的人,不許人隨意出入,更遑論麵聖!”
其實衛皇後之所以會要求宣明宮的人守好門戶,不許任何未經自己同意的人麵聖,除了蘇太後說的這個緣故外,也有一個原因,就是之前端化帝跟衛皇後吵過一架——關於衛皇後沒有及時提醒端化帝,梁王與去歲天花之事有關,端化帝認為衛皇後那時候要跟自己講了此事,自己也不至於被梁王一坑到底。
而衛皇後覺得,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再糾結前事也不過是浪費時間。
夫婦兩個話不投機大吵一場後,雖然各自都還算克製,事後都沒對外宣揚,但衛皇後是知道端化帝的,這個丈夫不是什麽聰明人,現在又對自己很不滿意,別在這風雲際會的時候,叫人攛掇著又利用上了。
為防發生這種意外,皇後幹脆把端化帝軟禁在宣明宮,對外則稱是“臥榻靜養”了。
所以薛嬪昨兒個求見失敗,其實也不隻是她不得寵,換了何修儀去是一樣的待遇。
當然蘇太後現在翻出來這件事情,自不是為了給薛嬪討個公道,而是:“太子雖然不是哀家的親孫子,但也要喚哀家一聲‘皇祖母’的,好好的孩子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不隻皇後你難過,哀家也不放心!所以啊,哀家今兒個喚你過來,除了提醒你敲打下宮人,別叫那起子亂七八糟的人壞了你的名聲外,也是想問問,賀樓獨寒跟顧韶這兩人下獄已經有些日子了,這事兒可有什麽進展嗎?”
太後悠閑的撥了撥袖子上的繡紋,慢條斯理道,“聞說那賀樓獨寒這些日子,日日上著重刑,連帶他的弟子陸冠雲,也被要求日日前往觀刑?惟獨他的老師顧韶,卻迄今好吃好喝的?這可不行啊!你也不想想,那賀樓獨寒正是顧韶手把手的教出來的,他下手刺殺太子,怎麽可能跟顧韶脫得了關係?!可是忌憚顧韶亦是太子之師,不好下手嗎?”
她輕輕的笑了笑,撫著鬢邊珠花,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要不這樣吧,哀家來幫你們出這個頭,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