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少歌溫和道:“當然是有用的——令尊當初將暗衛贈送與顧韶時,雖然不曾對外宣揚,但我蘇家卻是有所耳聞。”
他說到這裏頓了頓,給了宋宜笑片刻時間思索,方繼續道,“所以如果現在有‘隨風’出手的話,善後總是比較方便的,不知奶奶以為如何?”
宋宜笑撫著腕上玉鐲,沉吟。
她明白蘇少歌話裏的意思,所謂“我蘇家有所耳聞”,意思是,他們有宋緣向顧韶贈送暗衛的證據,那麽這次截殺何文瓊,隻要“隨風”參與了,不管命令出自宋宜笑,還是顧韶,最後都會被記到顧韶頭上去!
如此等若是握住了顧韶的把柄,可以脅迫顧韶幫忙善後——那麽善後之事自然也就方便了。
“據說太子殿下遇刺之後,顧韶一直愧疚至今?”少頃,宋宜笑斟酌著措辭,說道,“再者這兩年禁軍一直都是何文瓊主持的,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的話,你確定這帝都上下不會亂起來嗎?”
萬一人家何文瓊的部將一看上司死掉了,索性殺進肅王府與冀侯府替何文瓊報仇,順帶擁立梁王登基怎麽辦?!
“顧韶再對太子愧疚,卻又怎麽可能放得下洪州顧氏的傳承?”蘇少歌輕笑了一聲,道,“奶奶不在宋家長大,所以可能不太清楚世家子弟對於家族傳承的看重。這也是因為令尊在許多地方罔顧了祖上規矩的緣故,實際上似顧韶這樣的出身,那是打小就被教導,要以振興洪州顧氏為己任的!數十年教誨,血脈之親,同族之義,父母之望,兒女子孫之依……你說這世上有多少人能夠放得下,隻為了一個跟他相處不到五年的太子?”
宋宜笑沉吟道:“那麽何文瓊呢?趁他才出宮的時候就下殺手,即使有可能成功,但……群龍無首,未必是好事吧?”
何文瓊活著,他的態度就是禁軍的態度。
他要是死了,這眼節骨上誰知道會是誰出來當家?
或者說,誰知道會是幾個人出來當家?
到時候局勢越發亂上加亂——隻怕公侯之家也要睡不安穩了!
宋宜笑現在膝下有三個未成年的孩子,還懷有身孕,當然希望大位之爭可以在平穩的環境裏進行,而不是成天聽著刀槍廝殺聲入眠。
“何文瓊手底下有我們的人。”事到如今,蘇少歌也不能藏著掖著了,略作思索,就透露底牌,“那是我祖父在時安排的人手了,先帝在時一直沒有聯絡過,所以才能潛伏至今!但為了不引起懷疑,他從來沒跟何文瓊搶過權,平時遇事也不冒頭——所以何文瓊還活著的話,他除了偶爾傳遞些緊要消息外,什麽也做不了。”
“但如果何文瓊死了……”
宋宜笑皺眉道:“如何?他能把禁軍歸攏起來,聽你們的指揮嗎?”
“全部歸攏起來是不可能的。”蘇少歌平靜道,“但在其他人都沒有準備的情況下,他帶頭歸攏帝都內外的禁軍,指揮他們度過今晚,是沒有問題的!”
“今晚嗎?”宋宜笑哼了一聲,“如果當真如此,今晚之後,禁軍又能怎麽樣?”
她目光複雜的看向蘇少歌,“蘇家有這許多底牌,真不知道二公子還一直要對我們燕侯府客客氣氣做什麽?”
“奶奶誤會了,到現在,我蘇家也已經是傾盡所有!”蘇少歌回以平靜的目光,淡淡道,“世人都認為,自從肅王落地起,我蘇家就開始為他謀劃登基之路——但實際上,早在惠宗皇帝時,在我的祖父,老冀國公,決定將我姑姑許給先帝時,就已經為蘇家出一位母後兼聖母皇太後而做準備!”
“否則我青州蘇即使在大睿開國時,也是實權在握的權貴,我姑姑又是我
爹那一代唯一的嫡女,多少皇子王孫、貴胄名門,欲求而不得!怎麽會許給當時正值落魄的先帝?!”
“難道奶奶以為,惠宗皇帝陛下,會為先帝聘娶我姑姑?”
“還是以為,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會希望看到先帝娶我姑姑?她們替她們的親生兒子求娶我姑姑都來不及!”
“太皇太後倒是掏心掏肺的想對先帝好,但她當時被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壓得喘不過氣來,護好自己的兒女都是奢望,哪還有餘力,給先帝謀劃,娶一位底蘊深厚的權貴之女?”
蘇少歌淡淡道,“是我祖父老冀國公,看中了先帝,頂著惠宗皇帝陛下、申屠貴妃、貞媛夫人——所有一切不希望太皇太後與先帝得勢的人的阻力,將我姑姑嫁給了他!”
“之後,也是在我祖父的扶持與悉心教導下,先帝才得以迅速崛起,得到諸多開國元.勳的認可,從而有了競爭儲位的資格!”
“太皇太後作為惠宗皇帝陛下的結發之妻,連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都保不住,遑論是教出殺伐果決城府深沉的先帝?!”
“先帝,實際上是我祖父老冀國公一手栽培出來的!!!”
“否則那時候惠宗皇帝陛下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這還是沒算早年夭折、戰死的在內。奶奶真以為,內中沒有比先帝出色,或者足以比肩先帝出色的人才?!”
“為什麽贏的是先帝?”
“世人都說這是因為先帝乃正宮所出,天命所歸,又說先帝英明神武,生就不凡——”
他說到這裏,有片刻的沉默,眉宇之間掠過極複雜的沉痛,之後,才緩聲道,“無人知道,我青州蘇氏,為此付出了多少!”
“先帝明知道我蘇家意圖助肅王登基,為此做下許多設計皇室之事,卻屢次手下留情,你以為隻是因為先帝寬宏嗎?!”
“是因為我蘇家給予他的幫助,為他做出的犧牲,連他這個可以毫不遲疑屠戮手足的人,也不能不猶豫!”
蘇少歌轉過頭來,眸子裏閃爍著的是宋宜笑從未見過的冷酷,他一字字道,“那個位子,本來就該屬於我蘇家的外孫!”
“正如先帝當年對端木老夫人食言一樣,他對我們蘇家也食言了!”
“如今簡平愉與簡離曠、簡夷猶皆死,先帝妃嬪為當今陛下生下慶王還記在先帝名下的事情,路人皆知——端木老夫人已經心願得償,現在,該我們蘇家拿回自己的東西了不是嗎?!”
宋宜笑沉默良久,揚聲喚入鈴鐺:“去我房裏,把那塊令牌拿來!”
她凝視著蘇少歌,“我們也讚同肅王登基,畢竟肅王妃,是我當妹妹看的小姑子。”
“自然。”蘇少歌也看著她,卻是一瞬間恢複了溫和儒雅,他和顏悅色道,“咱們本是盟友,亦是親戚——肅王妃與肅王兩情相悅,往後,合該正位中宮,母儀天下,為儲君生母!”
頓了頓,“之前為避人耳目,咱們兩家來往不多,所以有件事情,早先忘記告訴您了:舍妹少茉,已經與人約定婚姻。隻是父孝未滿,如今不宜外傳,還望奶奶知道就好,莫要聲張。”
這就是委婉告訴宋宜笑,蘇家沒有讓肅王登基之後拋棄結發之妻聶舞櫻,娶表姐蘇少茉的打算。
——燕侯府支持肅王最大的緣故,正是因為肅王妃乃晉國大長公主最牽掛的孩子。
簡虛白夫婦都怕晉國大長公主會接受不了這個女兒被丈夫連累的噩耗。
如今蘇少歌明言聶舞櫻必定會“母儀天下,為儲君生母”,宋宜笑臉色方緩和下來,從已經回來複命的鈴鐺手裏取過令牌,雙手交給蘇少歌:“願二公子此行一切
順利!”
“借奶奶吉言!”蘇少歌站起身,也是雙手接過令牌,肅然道,“必不負奶奶所望!”
他匆匆離開後,宋宜笑一時間卻未離開花廳,隻拿著已經有些涼的茶碗,怔怔出神。
鈴鐺隻道她是在擔心今晚的行動,出語安慰道:“奶奶請放心!隻看那邊何文瓊才說要見皇後娘娘,蘇二公子就立刻找來咱們這兒了,可見論勢力龐大還是要數蘇家!如此以有心算無心,衛家哪會是對手?何況那何文瓊!”
“蘇家為了那個位子,竟是從開國不久就開始謀劃了,衛家出太子妃才幾年?”宋宜笑放下茶碗,冷冷一笑,說道,“畢竟蘇太後乃是老冀國公主動許給先帝的,現在的那位衛皇後,卻是先帝給陛下選的——衛家之前又不知道自己家會成為後族,難道還能提前做準備嗎?這上麵的心思落後了蘇家足足數十年,即使兩家原本底蘊相若,衛家鬥不過蘇家也是理所當然!”
鈴鐺詫異道:“奶奶既然不擔心蘇家會輸,何以不喜反憂?”
“我在想蘇少歌方才說的話。”宋宜笑有些意興闌珊道,“他說蘇家為了出一個皇帝外孫,竟是從老冀國公時候就開始預備了——你以為他告訴我這些是什麽意思?”
見鈴鐺不解,她吐了口氣,冷笑,“他這是委婉的警告我,不,應該說是警告夫君!蘇家為了扶持肅王登基,已經做了近五十年的準備,留了不知道多少後手,付出了難以計算的代價,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動他們的利益!”
“他這是在敲打我們燕侯府,哪怕肅王登基了,也不要妄想那些不該想的——否則,他們能把衛家鬥下去,又何嚐不能對付我們燕侯府?!”
“奶奶是說,他方才保證肅王妃一準可以做皇後,是騙人的?”鈴鐺聞言臉色頓變!
宋宜笑嘿然道:“這個倒未必!我那小姑子應該說是他們最希望的皇後人選了,沒什麽心計,好哄,好掌控,娘家也沒什麽勢力,還得肅王喜愛——雖然我們,大姐、二哥二嫂都喚她一聲‘五妹妹’,但老實說,包括夫君在內,其實對於她的身世都是有些隔閡的。之所以以前一直寵著讓著她,除了骨肉之情外,大抵其實是看在了二伯母的麵子上!”
“一旦二伯母有個閃失,這情份說不得就要淡下來!”
“如此五妹妹往後即使生下兒子,兒子也做了太子,那麽也不會出現一個強大的後族,跟蘇家爭鋒!”
“蘇家辛辛苦苦數十年,三代心血,圖的就是讓他們的外孫做皇帝——你以為他們會希望弄個出身名門大族的皇後出來,讓他們再操一回心?!別開玩笑了!”
“但侯爺跟奶奶為肅王殿下的登基做了這許多事,也不可能什麽都得不到吧?”鈴鐺很是不甘心的說道。
“殘湯剩水罷了!”宋宜笑擺了擺手,臉色很是難看,“我現在倒更擔心另外一件事:如果不是今日長興逝世這個意外的話,你說,蘇稚詠,他會告訴我,刺殺襄王的人,是受顧韶所命的‘隨風’麽?”
——雖然蘇少歌方才口口聲聲說是最近才知道的,不過宋宜笑才不會相信!
她懷疑,其實蘇家早就知道了這一點,之所以一直沒跟簡虛白夫婦說,除了留著以後用來轄製燕侯府,還能是什麽緣故?!
有一就有二,這兩年,蘇家在為肅王謀劃大位的同時,究竟給燕侯府設了多少圈套、抓了多少把柄?!
宋宜笑隻要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栗!
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什麽叫做名門望族的底蘊深厚與深謀遠慮!
這種壓力,可以說是沛然而來,如山如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