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聽說丈夫陪著端木老夫人回來時,感到有點奇怪。
帶著孩子們迎了老夫人進了門,到預備好的院子裏安頓下來之後,喚過鈴鐺領著簡清越三人去做功課,夫婦兩個回到自己房裏,她就問:“不是說出了宮就要去二伯母那兒的嗎?這會陪著外祖母回來,晉國大長公主府那邊可曾去過了?”
“……”簡虛白沉默了一下,才道,“我待會再去。”
“怎麽了?”宋宜笑敏感的察覺到他情緒似乎不太對,下意識的扶住他手臂,輕聲道,“可是有什麽變故?”
簡虛白抿了抿唇,搖頭道:“沒有什麽。”
頓了頓複道,“我是想著,二伯母那邊橫豎有大姐、二哥還有嫂他們照拂,外祖母卻隻咱們兩個記著,所以出宮之後,想著不如先去看看外祖母。”
宋宜笑將信將疑道:“我怎麽瞧你有心事?”
“如今是什麽局勢?”簡虛白放緩了神色,輕拍她手背,安撫道,“真有要緊的情況,我會不告訴你嗎?”
宋宜笑心裏其實還有疑惑,不過看出丈夫很不願意談下去了,心想:“他總不會拿合家前途開玩笑!”
又轉念想到,簡虛白本是進宮去見太皇太後的,跟著原打算去給晉國大長公主侍疾——這會卻沒去晉國大長公主府,而是陪著端木老夫人回了來。
這緣故,估計跟他的身世有關係了。
“難道今兒個太皇太後跟他說了他的生母是誰了?”宋宜笑暗自蹙眉,“這是什麽時候?太皇太後早不說晚不說,偏偏揀這辰光給夫君透底,這不是存心亂他的心麽?”
她思來想去,覺得除了這件事情之外,眼下也沒其他情況,能讓簡虛白出宮之後直奔別院找端木老夫人了——恐怕這嫡親的外祖母與外孫之間才談過當年,簡虛白這會沒心思去看晉國大長公主,正合情理。
雖然宋宜笑萬沒料到,夫婦兩個多年來一直很尊敬的晉國大長公主,竟是自己嫡親婆婆韶華而逝的元凶,不過好端端的三房嫡子,竟被記到二房去,那簡離曠生前對簡虛白又是視同眼中釘肉中刺,想來那段往事也不會讓人開心。
想到這兒,她也就不追問了,隻作未覺的關心了幾句丈夫的身體:“那邊橫豎有大姐跟二哥二嫂他們分擔,又有佳約姑姑守著。你可也別太勞累了,須知道咱們這一家子,連同才搬過來的外祖母還有兩位表弟,可都指望著你過呢!”
跟著也就找個借口走開了,“前兩日禁不住朝平糾纏,多教了她幾個字,結果其中有個難寫的,她寫到今天還沒寫好,我得過去瞧瞧,別她寫不好在那兒發脾氣,又把墨汁弄得到處都是!”
“小孩子難免不懂事,可別嚇著她!”簡虛白聞言忙叮囑了一句。
看著妻子出門後,他原本平靜的臉色瞬間陰沉無比!
不提他這兒趁著宋宜笑離開的功夫整理思緒,侯府後院的觀鬆小築中,端木老夫人正由一名婆子扶著,佇足廊下,望著外間淅瀝的雨簾,悠然問:“外間現在怎麽樣了?”
那婆子微笑道:“您都算好了的,哪還能有錯?蘇家子弟即使自己不會打仗,鑒別將帥之才的本事總是有的。那餘青翰可是燃藜堂精心栽培多年的人才,咱們花了多少心思才安排到何文瓊手底下,算好了蘇家這會手底下沒有能是他對手的人在,如今這情況,蘇家不求著呂輕鴻出麵主持大局,還能指望誰?”
又說,“您放心罷!帝陵那邊也順利得很!這天下,早晚是侯爺的!”
“順利就好!”端木老夫人露出滿
意之色,點了點頭之後,又沉吟,“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衛蘇兩家祖上底蘊深厚,這幾十年來又一直得勢著,還都是皇親,即使咱們是黃雀在後,以有心算無心,也得防著他們困獸猶鬥!”
那婆子忙道:“這是自然!咱們三家辛辛苦苦這麽多年,您更是親自與蘇家斡旋了這幾十年,方得了這麽個機會,哪能因為疏忽功虧一簣呢?”
說到這兒,她微微沉吟,“不過……”
“怎麽?”端木老夫人察覺到心腹的欲言又止,拍了拍手底下的欄杆,轉過身來,溫和道,“你是我在閨閣裏的陪嫁,幾十年來陪我風風雨雨出塞守陵,還有什麽話不好講的?便是覺得離邈、阿虛他們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也直言無妨——憑你的資曆,別說現在跟我講,就是當著他們的麵訓斥他們,那也是應該的!”
婆子笑道:“您這是存心給老奴體麵了!有道是主仆有別,主子們哪是老奴能說嘴的?何況有您在這兒,哪輪得著老奴說姑爺跟侯爺呢?”
猶豫了下之後,她到底委婉道,“老奴隻是擔心,侯爺與宋奶奶感情深厚,宋奶奶呢,雖然對侯爺肯定也是有情有義的,隻是那陸冠雲到底是她同母親弟。觀宋奶奶往常的做派,雖然對宋家那邊的弟弟妹妹不甚上心,但對韋王妃所出的弟弟妹妹們,卻是非常關心的——那位信陵郡主,可不是到現在都養在府裏,跟咱們朝平縣主朝夕相處?”
“到時候……”
“萬一宋奶奶舍不得弟弟,侯爺恐怕總是要考慮奶奶的心情的。”
“如此老夫人您多年謀劃的心血,豈非無法達成?”
“畢竟侯爺若是一直不肯鬆口登基為帝,咱們也沒辦法當著滿朝文武的麵硬把他按上帝座不是?”
——端木老夫人早年,不,應該說這些年來與西涼沈、東胡劉共同的謀劃,乃是趁著衛蘇之爭的機會,將這兩家,連同顯嘉帝名下的所有子嗣,全部坑進去!
換成三家上台——即沈、劉,以及燕侯府。
這個計劃有一個關鍵處,就是他們計劃裏的新君,根本不是之前被推舉出來的任何一個人選。
而是壓根沒被考慮過、包括自己都沒想到過的——陸冠雲!
端木老夫人挑這個人選,除了看中陸冠雲年紀小好掌控外,也是因為他跟宋宜笑的關係不錯。
當然陸冠雲目前最親的是他親爹衡山王——不過這個不要緊,端木老夫人可是打算讓顯嘉帝斷子絕孫的,區區一個衡山王,順手弄死又有何難?
衡山王一死,陸冠雲的外家韋家根本不上台麵,嚴格論起來還與他有害母之仇,他同父異母的兄嫂,由於生母韋王妃的緣故,跟他也沒什麽好關係,這種情況下,陸冠雲不親近同母姐姐、姐夫,還能親近誰?
如此燕侯府近水樓台先得月,簡虛白位極人臣不在話下,大權在握之後,好生經營,端木老夫人認為,往後覷機篡了陸氏帝位,也未必沒有可能!
畢竟現在算算顯嘉帝現在名下的子嗣情況:梁王在昨晚已經被蘇家幹掉了。
端化帝因為要留著讓他參加禪位大典,暫時沒死,但也已被囚禁宮中;
太子沒死的緣故是衛溪的出逃——蘇家知道太子跟衛皇後威脅不了衛溪,但衛皇後是個為了兒子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的人,她是瑞羽堂嫡長女出身,對於衛家的底蘊,知道的也許不會太多,但也絕對不會太少。留著太子,讓她轉過來賣掉娘家不無可能,所以母子倆暫時被關在東宮;
至於肅王,現在當然是被蘇家好好的保
護在肅王府之內,但他目前還隻能喊顯嘉帝“皇叔”。
不過,上麵這些人,活著的也都在帝都城中。
而攻城的餘青翰是劉家早年埋下來的暗子,城中剛剛接手城防的呂輕鴻是錦繡堂出身——這些人的生死,自然是在端木老夫人這派人的一念之間。
而目前不在城中的,襄王跟肅王一樣,都不算顯嘉帝的兒子了。
顯嘉帝真正的幼子蜀王,是在帝陵——衛溪倒是個精明的,但蜀王前些日子就隨許太妃的靈柩到了帝陵,那時候衛家已視他為棄子,又怎麽會注意他?
而正如衛溪之前擔心的那樣,端木老夫人在帝陵守了十幾年,豈無後手?
借著如今衛蘇隔城對壘,把端化帝、太子、蜀王、肅王全部弄死,罪名全扣到衛蘇兩家頭上——隻剩一個沒人扶持的襄王,能殺則殺,不殺的話也沒什麽,反正沒人幫他說話,他這個顯嘉帝的“侄子”,憑什麽肖想帝位?
這種情況下顯嘉帝血脈斷絕,名下無嗣,怎麽辦?
那當然是過繼了!
而顯嘉帝的親兄弟們,早就被他全部弄死了——就連苟且偷生了二十來年的伊王,去年也因天花之事合府被貶為庶人!
如此將衡山王的嫡幼子陸冠雲過繼給顯嘉帝,豈非理所當然?
而陸冠雲年幼,他要是登基,肯定得有人攝政——依他估計是找他親爹,不過端木老夫人他們謀劃時就是讓他做傀儡的,攝政人選自然由不得陸冠雲自己挑。
沈劉兩家已經跟端木老夫人說好了,所有阻擋他們兩家的人以及簡虛白攝政的人,都得死!
什麽顧韶、衛溪、蘇少歌……凡是擋路的都必須死在帝都攻防戰中!
即使如此,端木老夫人覺得還是不足以補償皇室對自己母女的虧欠,所以她還有個打算,就是借著陸冠雲與宋宜笑乃是同母姐弟的這層關係,讓簡虛白從三家共同攝政的局麵裏拔得頭籌。
如此積累底蘊,到了差不多的時候,陸冠雲暴斃也好,禪位也罷——總之,這個天下將來必須是簡虛白的!
無奈計劃雖然好,進行到現在也都很順利,然而簡虛白會不會配合……
還真不好說了!
端木老夫人皺緊了眉,沉思片刻後,方緩緩道:“阿虛還年輕,又被裘氏那老婦攥在手心裏蒙蔽了那些年,這性.子究竟平淡了點,雄心不足。不過人總是會變的,何況被裘氏與顯嘉算計著,這孩子其實到現在都沒有品嚐過大權在握的滋味!等他攝政上些年,感受到生殺大權在手的快意之後,咱們再從旁慢慢的勸著,不怕他不動這個心!”
頓了頓,又道,“何況即使他自己不動這個心,善窈那孩子現在不是懷著身子,芸姑確信是個男胎嗎?”
“等這孩子落了地,咱們打小給他潛移默化,屆時上有我這個外祖母,下有孩子慫恿,阿虛又能堅持多久?”
“至於善窈,那孩子瞧著也不是那種胳膊肘隻會往娘家拐的糊塗人。她之所以看重同母弟弟妹妹,無非是因為韋王妃好歹養她一場——宋家待她不好,她與宋家疏遠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若韋王妃去後,她也對陸冠雲他們不聞不問,那就是本性有問題了!”
“隻是同母弟弟妹妹再親,哪有自己的親生骨肉親呢?”
老夫人語氣和藹,“芸姑不是說了嗎?我這把老骨頭啊還能撐上些日子呢!慢慢哄著他們就是了——我相信他們總會明白我的苦心的!”
說到這兒,老夫人眼中流露出分明的憧憬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