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看到了玉果強掩驚色的模樣,卻沒放在心上,且不說玉果伺候她數十年,主仆情深,即使玉果對簡虛白素來不錯,總也不可能越過了她這個主人去——就是現在玉果背叛她,轉頭去找簡虛白告狀,又有什麽用?
簡虛白即將把持朝政是事實;肅泰帝的權力必定受到限製是事實;肅泰帝與聶舞櫻兩情相悅是事實;聶舞櫻的性格不適合做皇後也是事實!
這三個事實疊在一起,簡虛白與肅泰帝之間想要長久和平根本不可能。
即使明知道太皇太後故意挑撥,難道肅泰帝就會不想大權獨攬了嗎?難道簡虛白就會歸政少帝、退隱鄉間了嗎?難道聶舞櫻就有本事坐穩後位了嗎?
這種矛盾從一開始就存在,太皇太後不過是揭露出來罷了!
“其實這麽做也不能保證端木嵩的心肝將來沒有好下場!”太皇太後扶著小幾,心裏感到陣陣酸楚,“可是哀家如今也隻能做到這兒了——”
她仍舊是大睿最尊貴的女子,可卻不再擁有顯嘉朝時的權勢與影響。
甚至比不得端化一朝——端化帝登基時,除了名正言順之外,最大的依靠無非是顧韶跟皇後出身的衛家。
而且端化帝一開始的性情還是不錯的,是以對嫡親祖母頗為孝順尊敬。
太皇太後但凡有什麽要求,隻要不是涉及代國大長公主或者肅泰帝的,不是他認為會動搖他帝位的,他都會遵從。
可是如今登基的肅泰帝,他有什麽需要顧忌太皇太後的地方呢?
雖然說肅泰帝也沒有虧待太皇太後的意思,這些日子,銘仁宮的份例一直如常。但很明顯的,他不會給予太皇太後指手畫腳的機會!
畢竟眼下對他指手畫腳的人實在太多了——簡虛白、蘇太後、蘇少歌……
想也知道,肅泰帝不會希望再多個皇祖母在頭上的。
盡管太皇太後是他親祖母,又在顯嘉遺詔的事情上出了力,可是相比血脈相係的蘇太後以及蘇家,相比一錘定音決定他登基、而且以後也會繼續輔佐他的簡虛白,太皇太後現在對於肅泰帝可以說沒什麽用了。
肅泰帝又何必再受她的轄製?
固然那個年輕的皇帝沒有直接或間接的表達過這類意思,但太皇太後心裏有數,卻也不想偌大年紀了去孫子跟前自討沒趣。
沒有兒孫的支持與孝敬,手底下的心腹又在蘇家奪宮時被殺了個七七八八——太皇太後眼下縱然有心為親生女兒晉國報複燕侯府,除了從聶舞櫻下手,試圖在往後給簡虛白添點堵外,也沒其他手段了。
尊貴的身份無法掩蓋她蒼涼的晚景。
太皇太後望著琉璃窗外皚皚的大雪,目光漸漸幽深。
而此刻,聶舞櫻的馬車正停在距離宮城不遠的一個僻靜處。
“縣主?”陪嫁丫鬟晚芳憂慮的看著臉色煞白的主子,小聲道,“您既然今日心緒不佳,要不,這燕侯府,咱們改日再去吧?”
晚芳是聶舞櫻沒出閣之前就服侍她的丫鬟了,自然知道聶舞櫻與燕侯府的關係,原本因為宋宜笑的緣故,是非常親近的。
但那時候大家都以為簡虛白跟聶舞櫻是同母異父的親兄妹。
這會兒沒了血緣關係,甚至晉國大長公主還變成了簡虛白的殺母仇人——聶舞櫻再登門質問,哪能不起衝突?
縱然聶舞櫻即將為後,可是燕侯府現在卻是肅泰帝都不願意也不能得罪的!
本來聶舞櫻就因為出身跟身世的緣故,尚未正式冊後呢就不被看好了,要再把燕侯府得罪了,以後日子還怎麽過?
所以晚芳見聶舞櫻蹙著眉,躊躇的樣子,趕緊又給她找了個借口,“上次宋奶奶給您的信裏不是說了?她又懷上了——這會子必定在專專心心的安胎呢!您卻剛剛給大長公主殿下戴了孝,這麽貿然過去,萬一衝撞了她腹中子嗣,豈不是要壞了您跟宋奶奶之間的姑嫂之情?”
她知道聶舞櫻雖然對簡虛白親口逼死晉國大長公主的事情不敢置信,但即使此事當真,聶舞櫻怨恨的也是簡虛白,對宋宜笑,這位準皇後卻是一直很有感情的。
這會這麽一講,聶舞櫻果然露出動搖之色。
晚芳鬆了口氣,說道:“歲末將至,這天越發的冷了。縣主,咱們快點回府罷?這兩日陛下雖然事務繁忙,脫不開身出宮,但每日都會遣人到府裏探望您的,算算時間也快到平常的時候了!”
“……”聶舞櫻緊緊抿著唇,凝神片刻,眉宇之間閃過一抹堅決,開口道,“去燕侯府!”
“縣主?!”晚芳都以為自己勸說成功了——誰想到聶舞櫻卻還是要去燕侯府?!
她愣了會,不死心的說道,“縣主您要知道……”
“不問個清楚,我心裏實在擱不下!”聶舞櫻努力想要保持住端莊平靜的風儀,但整個人卻還是忍不住微微哆嗦起來,聲音裏也帶進了哽咽,“我真的不敢相信……兩年前我們就藩的時候,還好好兒的!才兩年而已,怎麽會弄成這樣?!”
她眼中淚水止不住的落下來,嗚咽出聲,“我一定要去親口向四哥四嫂問個明白——你也知道太皇太後一向不是很喜歡我,今天她還想讓我喝下摻了憂來鶴的天香碧露,這分明就是想害我!誰知道她說四哥的那些話,是不是在騙我?!她要有這個意思,大姐跟二哥二嫂他們還不幫著她說嗎?我要去問四嫂,我知道四嫂是個好人,她是不會騙我的!”
“宋奶奶她到底是燕侯之妻,有道是夫妻一體,當初待您好,也是因為念在大長公主殿下的麵子上,這會子大長公主殿下都不在了,她又怎麽可能為了您,出賣她的結發之夫?!”晚芳真的有點恨鐵不成鋼了!
那宋奶奶宋宜笑是個好人?!
庶人崔見憐的事情,翻案來、翻案去,現在外麵說什麽的都有——但因為燕侯贏端化敗的緣故,估計以後場麵上大家都會說宋宜笑是無辜的,這也還罷了。
但隻看江南堂嫡支絕嗣這一點,足見宋宜笑必有心性涼薄的一麵好嗎?!
雖然說宋宜寶跟宋宜耀的死,出自衡山王府為繼妻、幼.女報仇這點,很多人都是心照宣,然而宋宜笑作為長姐,在這兩個弟弟妹妹夭折前後,竟是半點動靜都沒有!
哪怕她跟宋家關係不好,哪怕她受過衡山王的恩惠,可血脈相係的緣分,娘家最後的血脈,能看得這麽開,足見她絕對不是常人想象裏心慈手軟的主兒!
何況就算平時真是溫柔善良的人兒,在恩愛和諧的丈夫,以及丈夫殺母仇人的親生女兒之間,十有八.九也會選前者呢?
現在聶舞櫻還抱著“即使四哥對我不好四嫂絕對不會虧待我”的心態去燕侯府,晚芳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然而主仆有別,聶舞櫻下定了決心,執意現在就要去燕侯府,即使肅泰帝的內侍即將出宮去肅王府給她請安,也讓她臨時打發個侍衛回府去代為傳話——她執拗起來了,晚芳也勸不住,隻得揭了一線車簾:“去燕侯府!”
晚芳這兒心裏抓狂,燕侯府這邊,宋宜笑聽說聶舞櫻親自上門時,也感到非常意外。
“她才回來吧?剛才仿佛聽底下人議論了句,說是半晌前在大門那邊打聽到的消息,太
皇太後召了她入宮覲見,這會應該是出宮歸來,竟連肅王府都不回了,直接來這兒?”自從肅泰帝得到百官認可後,帝都局勢大致平息了下來,跟著趕到的援軍也沒有異動,袁雪沛夫婦也就回自己家去了。
不過今天剛好袁雪萼過來看望宋宜笑,兩人正在內室說著話兒,聽到這消息後,袁雪萼就皺眉道,“可是在太皇太後那邊聽了什麽話?還是替太皇太後跑腿?別是什麽麻煩事情才好!”
關於簡虛白的身世,以及他與皇室的糾葛,袁雪沛從前是沒跟妹妹說過的。
但之前謠言漫天飛的時候,真相也傳了出去——雖然當事人都沒回應——昨天袁雪萼去看望兄嫂,出於對燕侯府,主要是對宋宜笑的關心,跟兄嫂打聽了這件事情,袁雪沛覺得這會告訴她也沒什麽了,私下就給她把來龍去脈講了。
這時候袁雪萼對太皇太後的印象自然不好,對於此刻登門的聶舞櫻,理所當然是抱著懷疑與防備了。
“舞櫻沒出閣前時常跟著我,她什麽為人我自問還是有點把握的。”相比之下,宋宜笑倒是波瀾不驚,邊命人去大開中門迎接準皇後的蒞臨,邊起身道,“我估計她是才回來,被二伯母那邊的變故給驚著了,今兒進宮,又在太皇太後那邊聽了些什麽話,急著來問個明白——你想太皇太後身邊還有位玉果姑姑,那是跟我們府裏熟悉得很的人了,有什麽跑腿以前都是這位姑姑,何必要勞動即將正位中宮的皇後呢?”
將剛剛遠道跋涉歸來的準皇後當信使用,這也未免太打聶舞櫻的臉了吧?太皇太後怎麽會做這樣的事情!
當然宋宜笑是知道太皇太後不甚重視聶舞櫻的,之所以認為太皇太後不會在這眼節骨上對聶舞櫻呼來喝去,主要是因為聶舞櫻是肅泰帝的發妻。
而且是肅泰帝自己想娶的發妻。
即使大家都不太看好她做皇後,但迄今為止,大家也知道肅泰帝是很重視這個妻子的——不然也不會在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還不忘記每天打發人出宮去看望她。
那麽如果太皇太後這時候落了聶舞櫻的臉麵,哪能不被當成是對肅泰帝的不滿?
而太皇太後現在本來就沒什麽支持者了,可以說是純靠身份享受錦衣玉食的,得罪得起肅泰帝嗎?
說句不好聽的話,肅泰帝縱然外有簡虛白攬權、內有蘇太後牽掣,但要對付這會的太皇太後,隻需私下表示一下對這個祖母的不耐煩,有的是宮人使盡手段磋磨銘仁宮!
所以宋宜笑認為,聶舞櫻此來,應該不是太皇太後的意思,而是這個小姑子自己的意思。
袁雪萼聞言,想了想,道:“那麽我去小軒裏喝茶罷!免得我在她不好意思開口——我在那兒等你們一會,要是她走的早呢,咱們再聊會,要是她一直不走,到時候我就先走了。”
宋宜笑跟她感情不比別人,到底是一塊長大的,是以也不見外,頷首道:“你要什麽隻管跟鈴鐺說,今兒個小廚房裏專門做了幾道你愛吃的點心,隻不過因為費工夫,這會子還沒拿上來。”
“那我去了。”袁雪萼笑道,“對了,我喝會茶,清越他們那邊要是不做功課了,我去瞧瞧他們,先跟你說聲!”
“誰還攔著你不成?”宋宜笑說話間已叫人伺候著自己換了身衣裳又加了幾件首飾,以示對聶舞櫻的尊重。
當然為了考慮晉國大長公主剛剛去世這一點,她用的都是白玉跟銀飾。
半晌後,闊別的姑嫂在二門處相見——尚未說話,彼此隻一打量,都有一種物在人非的恍惚感,一時間俱覺得說不出來的唏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