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虛白對於妻子的關心很是受用,但他跟端木老夫人一樣,覺得宋宜笑的想法太天真了:“陛下年紀雖少,卻天資聰慧,隻憑聶舞櫻,隻怕說服不了他。”
他覺得自己應該透露點隱秘的消息給妻子,“你大約不知道,蘇少歌其實在之前已經著手防備陛下了。”
——那還是手把手教導肅泰帝的人呢,可見這位皇帝,與顯嘉帝一脈傳承,果然是明君胚子:在大事上那是一點都不糊塗。
“正因為陛下天資聰慧,我才要籠絡好舞櫻。”宋宜笑聞言,卻心平氣和道,“畢竟陛下要做明君,那麽首先就是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考慮,而不是個人恩怨,不是嗎?”
“我倒是當局者迷了!”簡虛白聽了這話,怔了一怔,隨即明白過來:肅泰帝如果站在個人恩怨的角度考慮,首要的自然就是幹掉以他為首的權臣、家族,好收攏皇權,做到乾綱獨斷。
但肅泰帝既有明君之姿,自然不會做本末倒置的事情——由於大睿太祖皇帝當年與沈劉兩家的結仇,自惠宗皇帝盛寵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起,大睿皇室這幾十年來,可以說從來沒有真正的太平過!
顯嘉初年與今年的這兩場皇室內亂,導致如今的皇室血脈凋敝不說,由此引起的整個天下的惶恐也未必會小。
即使眼下肅泰帝已經住進了宣明宮,連來年的年號都擬定了,但假如接下來再發生什麽大的變故的話……風波還會不會被控製在上層,不涉及到這個皇朝的根基:千千萬萬黎庶百姓,可真不好說了!
一旦民心動搖,那不是三五天就能安撫下來的事情。
由此引起的種種動蕩與混亂,更加不是一個明君願意看到的——這不僅僅是出於君主對自己子民的憐憫,亦是出於利益的考量:簡虛白等人為什麽聯手把皇室坑到現在這個地步,肅泰帝的性命都在他們一念之間,仍舊沒有篡位?
不是因為他們做不來這樣的事情,是因為這個天下的人心,大抵還是向著結束了亂世的陸氏!
如果這時候天下亂了,罪名顯然會被扣在皇室頭上!
到那時候,肅泰帝還有什麽價值?
所以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也為了整個陸氏的前途,肅泰帝即使不喜歡簡虛白等人分了自己的權力,卻更不希望這場分贓鬧得太大,給大睿社稷帶去什麽不好的影響。
如此,肅泰帝必然是要與簡虛白等人妥協,而不是敵對,既然如此,他與簡虛白之間,自然有結盟的可能。
問題是,肅泰帝怎麽也是個皇帝,又是大家心照不宣,被簡虛白多方考慮之後扶上帝位的,那麽為了維持自己不多的那點尊嚴,即使他心裏想找人結盟,也不大好意思找簡虛白的——一來他有外家蘇家在,按照遠近親疏,這種事情怎麽也該優先考慮外家,然而蘇少歌已經答應返回桑梓,接下來青州蘇氏不會有子弟在朝,處在這種收攏勢力階段的蘇家,顯然無法為肅泰帝提供足夠的籌碼;
所以肅泰帝不好找蘇家,但他也不能主動越過蘇家去找簡虛白,不然叫蘇家怎麽想?不提肅泰帝跟蘇家的感情,他往後可還需要靠這個外家震懾簡虛白等人不要太亂來的!哪能現在就把外家得罪了?
二來肅泰帝也擔心,自己過於主動,會喪失更多的權力,從而陷入被動,導致此後翻身無望,做一輩子傀儡不說,連帶子孫都要被坑!
當然簡虛白也不可能主動去找肅泰帝,商議兩人單獨結盟——因
為這麽做了的話,萬一肅泰帝也抬價呢?!
但由聶舞櫻與宋宜笑進行溝通就不一樣了,這兩人早先是姑嫂,現在仍舊是妯娌,感情又好,私下來往,也不存在誰討好誰、誰向誰低頭。
何況女眷們代為表態,多了一層緩衝,有意見相左的地方,大可以坐下來慢慢討價還價,不容易陷入死局。
簡虛白所以拊掌笑道,“幸虧有你這賢內助在,不然我接下來忙得暈頭轉向隻怕還不知道為什麽!”
“也是你有這個份量,換了其他人,即使托舞櫻把話帶到陛下跟前,陛下也未必理會呢?”宋宜笑莞爾一笑,她這麽講可不是謙虛,如今朝中等著分贓的一幹人裏,想甩開其他人聯合肅泰帝的,未必沒有——即使簡虛白之前說服世家門閥齊心協力,但科舉發展了百年,現在庶族官宦的數量跟勢力也是不容小覷的!
這些人跟簡虛白既不是一條心,也沒什麽共同利益,有摘桃子的機會,如何肯放過?
隻是肅泰帝如果真的像世人所認為的那樣精明的話,他隻會選擇簡虛白。
因為其他人要麽無法保證壓得住整個場麵,要麽就是底蘊太深厚不得不防、讓肅泰帝放心不下跟他們合作。
想在最短時間內平靖朝堂,把朝會的重心轉移到盛世繁華,而不是勾心鬥角上麵,同時還不留下無法彌補的後患——肅泰帝最好的選擇,就是簡虛白。
“不過我記得聶舞櫻是不大懂得這些的。”夫婦兩個就這件事情討論了幾句後,簡虛白想起一事,正要遞到唇邊的茶碗頓了頓,有點失笑道,“萬一她根本沒聽出來你的用心,不知道把你跟她講的那些話告訴陛下,可就要辜負你這番美意了!”
“她不知道跟陛下講,陛下還不知道問嗎?”宋宜笑撥了撥腕上玉鐲,嫣然一笑,意味深長道,“她今天可是先被太皇太後召去清熙殿,跟著來了咱們府裏——陛下是她丈夫,對她的了解更在咱們之上!咱們都擔心她聽不出種種話外之音,陛下哪能不操這個心?”
簡虛白笑著伸指捏了捏她麵頰:“善窈現在是越發的聰慧了!為夫竟頗覺不如,往後諸事看來都要請教了你拿主意才好!”
“沒有俸祿,誰給你操那個心?”宋宜笑白他一眼,“再說我替你把事情都做了,你成天閑著沒事做,萬一遊手好閑的習慣了,跑出去拈花惹草怎麽辦?所以啊,你還是不要偷懶的好!”
簡虛白故作不悅:“好啊,原來成天閑著就會拈花惹草?你快點老實招供:你以前閑在家裏的時候都背著我做了什麽?!”
“我背著你讓廚房給我做桂花糕吃呢!”宋宜笑托腮笑,“吃完了叫他們收拾收拾,不告訴你!”
“這真是世風日下——萬萬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作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簡虛白痛心疾首道,“還好為夫不怎麽喜歡桂花糕!”
他們夫婦笑鬧之際,肅泰帝今日派出宮去探問妻子的內侍,剛剛回到宣明宮,正一五一十的稟告:“娘娘那兒一切都好,隻是沒跟奴婢詳說覲見太皇太後的事情,倒說了好些關於宋奶奶的話兒,看得出來娘娘與宋奶奶的關係仍舊很好,娘娘甚至還想起來宋奶奶到現在都沒恢複誥命的事情,專門讓奴婢跟您提一提!”
肅泰帝“嗯”了一聲,說道:“宋奶奶的誥命不必擔心,燕侯早晚要晉回公爵的爵位的,與其到時候還要另外封國夫人,倒不如拖上兩日,等燕侯晉了位,再下旨不
遲!畢竟她現在有孕在身,接二連三的接旨也夠折騰的。”
皇帝說這番話時沒什麽感情波動,看不出來他的喜怒。
所以回話的內侍格外恭敬的應了,生怕自己揣測不出聖意,在不知道的時候惹惱了皇帝。
殿中短暫的寂靜了一下,肅泰帝又問:“表妹一句都沒提覲見皇祖母的事情嗎?”
“娘娘說是說了,但隻含糊說,太皇太後召娘娘到清熙殿,隻說了些家常話。”內侍猶豫了下,才小聲道,“奴婢當時未敢抬頭直視娘娘,所以看不到娘娘說這話時的神情,但聽語氣娘娘還算平靜。隻是……”
肅泰帝皺眉:“隻是什麽?!”
“隻是奴婢聽娘娘提到太皇太後時,喚的是……”內侍有點緊張的說道,“是‘太皇太後’!”
肅泰帝眉頭皺得更緊——論血緣,聶舞櫻是太皇太後的嫡親外孫女,比簡虛白這個所謂帝甥,更有資格喊一聲“皇外祖母”。
然而因為她生父的緣故,太皇太後對她一直不是很親熱。
聶舞櫻那性情,自然也不會腆著臉湊到太皇太後跟前這麽喊——但聶舞櫻嫁給肅泰帝之後,是有資格有理由也應該喊一聲“皇祖母”的。
畢竟肅泰帝的生父與嗣父,都是太皇太後的親生兒子。
記得兩年前,兩人剛剛成親時,一塊去清熙殿拜見太皇太後,聶舞櫻緊張之下喊了聲“太皇太後”,還被太皇太後當場糾正了。
現在兩年過去了,又是晉國大長公主新逝的時候,按說外祖母與外孫女照麵,即使不抱頭痛哭,互訴一番近況之後,也不至於生疏到了讓聶舞櫻再次喊回“太皇太後”吧?
“皇祖母說了什麽讓表妹不喜,甚至是尷尬的話麽?”肅泰帝知道自己的妻子不擅長應付這些,此刻不免暗暗擔心,心道,“否則舞櫻怎麽會一句話帶過這場召見?”
他想了想,問道:“表妹何以在出了清熙殿之後,就去了燕侯府?可知道她是否早與燕侯府約定,今日登門拜訪?”
“奴婢聽娘娘的陪嫁晚芳說,娘娘她原本打算明後日再去燕侯府的。”內侍迅速道,“但似乎與太皇太後私下叮囑娘娘的話有關係,娘娘所以出宮之後沒有回府,反倒去了燕侯府那兒——晚芳借著送奴婢的機會,悄悄跟奴婢說了件事兒:宋奶奶給了娘娘一瓶解毒丸。”
他沉吟道,“晚芳不大放心宋奶奶,讓奴婢務必告訴您!”
肅泰帝原本波瀾不驚的臉色,陰沉下來,他合眼半晌,說道:“你去安排一下,朕要出宮!”
內侍一怔,下意識的看了眼琉璃窗外漆黑的天色:“陛下,這麽晚了……”
宮門已經落鑰,坊門業已關閉——雖然說這些對於皇帝來說都不是問題,但在肅泰帝還沒有真正坐穩皇帝這個位置的時候,這麽任性終歸是不好的吧?
萬一被政敵仇家所趁,不說行刺,折騰出些什麽風波來,也是個麻煩啊!
“白晝朕有功夫出宮去見表妹?”肅泰帝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微服就可,不必鬧得人盡皆知!”
他這個發妻性.子天真,今兒個又連見了兩位城府深沉的主兒,底下人還隻帶了些朦朦朧朧的消息回來,肅泰帝不親自去問個明白,實在不放心——畢竟現在盯著這位準皇後的人實在太多了!
肅泰帝沒有換皇後的想法,可不想一夜過後,自己的準皇後就卷進了什麽旋渦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