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轉眼就過,肅泰三年,貼滿大睿的皇榜依然未能為聶皇後帶來好消息,但蘇太後與帝後的關係卻大大的好轉。
太後出麵維護聶皇後的當天,聶皇後親自趕到銘仁宮謝恩,與太後長談了小半日,才恭敬告退。
次日,肅泰帝亦撥冗前往清熙殿,感謝太後的雪中送炭——實際上蘇太後對於皇後親自來謝自己,還沒有什麽,看到親生兒子也為此來謝自己,心情實在複雜得不行。
合著她這個十月懷胎生下肅泰帝、又一點點將他教養出來的生身之母,還不如結發之妻?!
所以太後對聶皇後雖然瞬間變了和藹的態度,對肅泰帝卻依然有點冷淡。
不過肅泰帝不以為然,他知道在胞姐的事情上,把太後得罪狠了。
這次太後居然肯出麵替皇後說話,哪怕是因為被城陽王妃與宋宜笑說動,肅泰帝也是非常感激的。
是以非但沒有落下什麽芥蒂,倒對太後越發恭敬了,甚至主動提起長興長公主嗣子的事情:“聞說蘇二表哥與玉山姐姐剛剛生下一子?母後既然想從蘇家為長興姐姐過繼子嗣,依孩兒看,不如等蘇二表哥與玉山姐姐再有子嗣時,從中挑選可好?一來長興姐姐生前與蘇二表哥、玉山姐姐素來交好,讓他們的孩子為長興姐姐繼嗣,想來長興姐姐九泉之下,也會感到安慰的;二來,蔣太妃乃玉山姐姐生身之母,往後也能幫您照顧著些。”
本來皇帝是以睿武宗的身份登基,是不可以喚蘇太後“母後”了。
不過眼下殿中就他們兩個,肅泰帝為了討好蘇太後,自然用了舊時稱呼。
蘇太後其實也屬意選擇蘇少歌夫婦的孩子過繼給長興長公主,畢竟太後跟蔣太妃的關係一直不錯的。蔣太妃就玉山長公主一個親生骨肉,為了心上人遠嫁青州,此生難見,獨自孤零零的住在這宮裏,即使有蔣家女眷偶爾入宮探望,到底也可憐。
如果能把玉山長公主的親生骨肉接來宮裏撫養,多少也能安慰下蔣太妃了。
至於說這個孩子長大後知道了身世,會不會對親外祖母更親近,蘇太後倒不是很在意。
說到底,她隻是想替親生女兒養個嗣子出來,免得女兒身後無人,往後逢年過節無人祭祀。
對於這個孩子是否將自己視作最親近的人,太後無意強求——隻要那個孩子記在長興名下,年節不要怠慢了長興就好。
此刻肅泰帝這麽說,蘇太後挑了挑眉,淡淡道:“哀家也是這麽想的,隻是少歌跟玉山遠在青州,往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來帝都的機會。哀家都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還能替長興撫養孩子多久?到時候哀家一旦撒手而去,孩子卻未長成,送回青州吧,到底跟父母分別已久,哪能跟他那些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比?留在帝都吧,沒人照拂,哀家如何能夠放心?而蔣太妃也不比哀家年輕多少。”
肅泰帝會意道:“母後這話說的,母後福澤深厚,往後外甥的孩子也得指著您幫忙照拂呢!再說孩兒難道還能虧待了外甥?”
說了這話之後,見蘇太後還是神色淡淡的,肅泰帝想起簡虛白私下的提醒,索性直接道,“下古之後最初的幾個朝代,帝甥都會封侯。近幾個朝代以來,包括本朝在內,雖然沒有這樣的規矩,但孩兒統共就長興姐姐一個胞姐——母後您看,孩兒往後給她的嗣子也封個侯爵如何?”
蘇太後得了此言,方露出笑色,有點期盼有點遺憾的說道:“不過少歌他們夫婦眼下才有了頭一個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過繼嗣子給長興?”
其實也沒有多久——肅泰三年末,青州傳來消息,玉山長公主再次有喜,如果這次生下來的依然是男孩兒
,按照約定,就會被記到長興長公主名下了。
這個消息報到皇城的同日,北方大捷,狄曆王城告破,可汗戰死,諸子大抵伏誅,少數僥幸逃出生天的,亦在追剿之列。
這時候帝都已是滿目冰雪,北方的草原上可謂滴水成冰。
如果換了其他時候,主持此戰的統帥說不定還會考慮一下窮寇莫追。
但此番從皇帝到權臣,都鐵了心要徹底鏟除狄曆。
讓這個融合了北戎與秋狄的異族,徹底消失在天地間。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種情況下的追殺代價巨大,統帥在清點俘虜與戰利的同時,依然派出心腹親自出馬,務必趕盡殺絕,不給狄曆任何死灰複燃的機會,更遑論是卷土重來。
草原遼闊,逃出去的人也不多,在這種冰天雪地裏,又很容易失去線索,是以斬草除根注定需要時間與精力。
然而狄曆王城告破、王族十之八.九淪為俘虜,舉國元氣大傷,再也無法對大睿造成威脅。現在的狄曆,除了少數被仇恨衝昏了頭腦的人,還想著要對付大睿外,其他人謀求的都是生存——他們已經不敢也不願跟大睿打了,隻求不要在這場戰爭中真正亡國滅種就好!
這樣的戰況,已經足以讓注視著這場戰爭的大睿君臣長出口氣,暫時放下提了三年的心了!
“剿滅餘孽用不著大軍,太過耗費,而且也會事倍功半。”歡欣之後,簡虛白向肅泰帝提議,“不如現在就讓大軍主力押著狄曆王室與戰馬等收獲還朝,陛下可以效仿先帝,獻俘太廟,揚我大睿國威!”
肅泰帝自然不會拒絕,想當年他們君臣合謀要幹掉狄曆,告慰祖先、弘揚國威、鏟除後患、匡扶天下……這些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就是豎立他們自己的威望、鞏固他們自己的地位。
——畢竟他們如果自身地位不穩的話,屆時都自身難保,還拿什麽實現抱負?
現在這場持續了三年的戰爭終於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哪能不趁熱打鐵,讓舉國都知道他們這一君一臣的英明與能幹?!
北伐大捷的喜訊在帝都上下流傳開來之後,家家戶戶都陷入了一片喜悅。
盡管對於年輕點的人來說,他們根本沒有經曆過五十年前的亂世,對遙遠的狄曆未必有多少強烈的恨意。
然而知道自己的國家大獲全勝,感受到作為強國子民的榮耀與歡欣,終歸是高興的。
有道是雙喜臨門,數日後,狄曆國破的喜悅尚未淡卻,宋宜笑在時隔兩年後,再次有孕,讓整個燕國公府都喜出望外不說,連肅泰帝知道消息後,也特意賞賜了一批珍寶——聶皇後當然更不會忘記遣心腹登門道賀。
隻是隔天宋宜笑入宮謝恩,到未央宮見到皇後,皇後親自恭喜了她之後,沒聊幾句,忽然道:“據說狄曆王室這回好多人成了俘虜?”
“是的,畢竟得帶回來讓陛下去太廟獻俘麽!”宋宜笑才聽這麽一句,還沒覺得怎麽,隨口道,“不過聽說到底還是逃了一部分王室出去的,草原那麽大,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全部鏟除?”
“好些王室公主都在其內。”聶皇後注視著手中的茶盞,用沒什麽感情的語氣,小聲道,“四嫂你說,我讓那些公主裏頭容貌俊秀又知趣的進宮伺候陛下,怎麽樣?”
宋宜笑一驚:“怎麽忽然想到這上頭去了?!”
“今年已經是肅泰三年年末了。”聶皇後抬眼看向她,眼中有悲哀,卻也有釋然,輕聲道,“即使太後一直站在我這邊……又能維護我多久?四嫂你知道的,即使有把媳婦當女兒看的婆婆,但這天下,誰會為了媳婦看著兒子一直無嗣?”
她眼中淚光隱約
,“何況這三年來,一次次的希望又失望,老實說,我也受夠了!”
宋宜笑聽得心頭微沉,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畢竟聶皇後說的是實話——天子從登基到現在,已經足足三年。
卻始終無嗣,這不是太後出馬就可以一直壓得住的。
曆史上其實也有長年無嗣的君王,但那種問題大部分出在皇帝身上,屬於三宮六院人山人海,愣是沒有皇嗣落地的情況。
那種言官總不好怪後宮不給力。
而本朝卻是皇帝一心一意想讓長子出自中宮,皇後中了暗手不能生,後宮二妃也不許生,遑論其他人——言官哪能不把矛頭對準了皇後?!
“現在朝中正議著狄曆的事情,暫時是無暇管到後宮的。”宋宜笑沉默了會,說道,“他們不提,咱們何不也裝糊塗?說不定再捱一捱,就有好消息了呢?”
“我本來想照大姐之前說的,在宮女裏揀兩個端正懂事的去侍奉陛下。”聶皇後卻沒接這話,自顧自道,“然而前兩日去給太後請安,私下說起這個打算,太後倒勸我別找宮女——宮女身份卑微,能在這宮裏混下來,就算本來脾氣、心性不好,也可能會裝樣子的。如今瞧著懂事溫柔,將來會是什麽樣子可就不好說了。”
“我又不是很有城府的人,別到時候被恩將仇報了都不知道。”
“所以不如趁著這回大軍班師回朝,會帶回狄曆王室,從中擇兩個去侍奉陛下——那些人即使從前身份尊貴,現在卻都是亡國之人,比宮女還好拿捏。最重要的是,大睿朝野上下,都不會允許一個異族女子,覬覦後位或者太後之位。她們進了宮,那就隻能依附我。”
“縱然她們生下來皇子,因為孩子有一半狄曆血脈,正常情況下,入主東宮的希望也是非常渺茫的。”
聶皇後失神的喃喃道,“而隻要皇長子的名義被占據了,其他妃嬪,比如說瑤妃、宣妃她們,縱然生下皇子,也隻是尋常皇子罷了。”
“這樣我可以慢慢兒的調養身體,往後能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沒有的話,卻也不必像現在這樣,每天都在焦灼中煎熬!”
宋宜笑注意到,聶皇後這次提到肅泰帝時,有點不一樣了——皇後沒有再漫不經心的說“蟲奴”,而是改口稱了“陛下”。
她不知道這是帝後感情已經有所變化的征兆,還是蘇太後私下提點了聶皇後,隻覺得心裏莫名的悲哀與難受。
“大軍還朝沒有那麽容易,估計少說也要幾個月之後了。”宋宜笑定了定神,才對聶皇後道,“就算你要給陛下納狄曆公主,這事兒現在也辦不成,倒不如趁這幾個月繼續嚐試一下底下人獻上來的方子?何況,這事,你跟陛下說了嗎?陛下……你確定陛下喜歡你這麽做?”
聶皇後咬住唇,眼中盡是迷惘。
宋宜笑陪她沉默了會,正要再說什麽,未想這時候外間忽然傳來腳步聲,跟著晚芳有些謹慎的出聲:“娘娘、宋夫人,燕國公府的人遞了消息到宮門口。”
殿中姑嫂二人都是一怔:宋宜笑今天來宮裏給皇後謝恩,這點燕國公府當然是知道的。
盡管大家都知道聶皇後不是愛計較的人,待宋宜笑尤其不一樣,但燕國公府從來沒有依仗這一點,貿然來未央宮打擾。
這三年來,即使偶爾宋宜笑在宮裏時,府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也都由城陽王妃或者簡虛白處置,而不是大喇喇的把話遞來宮裏,打斷皇後與宋宜笑的談話。
姑嫂兩人對望一眼,眼中均浮起凝重之色:難道,燕國公府出了大事?大到明知道宋宜笑正與皇後單獨說話,也要讓晚芳來打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