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女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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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二)

顧心心是顧韶膝下諸女中容貌最美、性情最溫柔賢淑的,她是最正統的名門淑女,韋夢盈別說給她提鞋也不配,甚至根本就不配仰望她的麵容——這是韋夢盈後來嫁進宋家之後,龐老夫人經常在她麵前念叨的一句話。

所以韋夢盈對顧心心有著很大的厭惡。

當然這是後來的事情。

初次見麵的那一回,是在一家脂粉鋪子裏。

那天韋夢盈是被曹老夫人帶過去的,但中途曹老夫人遇見了親戚,兩人要說事情,遂到隔壁茶樓去小坐,隻留下丫鬟看著韋夢盈繼續挑選胭脂水粉。

這時候顧心心與宋緣說說笑笑的走進來,讓掌櫃把顧心心之前定的一盒胭脂取出來。

時隔多年之後,韋夢盈仍舊可以清楚的回憶起他們當時的對話——

“世妹今兒特意來這裏,竟是為了買胭脂嗎?”掌櫃進去拿東西時,宋緣有點好奇有點不解的問,“難道這鋪子裏的方子,比顧家的還要好?”

那會韋夢盈聽了這話,還以為顧心心家裏也開著胭脂鋪子,甚至是老字號的招牌。

後來她進了宋家門,被龐老夫人冷嘲熱諷多了,才漸漸曉得,如洪州顧這樣的人家,即使比海內六閥差了一等,但祖上流傳下來的東西,也非尋常人家所能及了。

包括胭脂水粉,那也自有一套秘不外傳的方子。從做脂粉的原材料起,都是專門劃了地方,有曆代為他們效勞的花匠,用特別的方法栽種花草,再按照祖上代代相傳的法子製作,以供應一族女眷的。

這種積年世家的方子,自有獨到之處,若非親朋好友,連見都見不到,絕非外界花錢就能買的脂粉可比。

所以宋緣才會好奇顧心心竟然要在外麵另外買這樣的東西。

“還不是家裏狸貓淘氣!”顧心心笑著與他說,“偷跑到丫鬟屋子裏去也還罷了,竟將小丫鬟好不容易攢下月例買的兩盒胭脂打翻了,小丫鬟又不敢說它,獨自在偏僻角落裏抹了好久的眼淚,虧得叫我身邊人看到,追問了出來——這不,我今兒個出來買兩盒賠她?”

那會韋夢盈本來已經挑好了脂粉,隻等掌櫃出來了算賬,聞言一張臉兒不禁漲得通紅,隻覺得手裏的脂粉盒子好不燙手:她雖然看打扮也知道顧心心的出身必定比自己高了不隻一籌,可怎麽說也算得上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卻跟顧心心的小丫鬟用一樣的胭脂水粉,這算什麽?!

尤其聽顧心心的語氣,她給小丫鬟買的胭脂還不是擱外麵叫人隨便選的貨色!

要知道韋夢盈在這家鋪子裏頭買了好幾年脂粉,卻每次都是在這櫃台上挑挑揀揀,甚至從來不知道這家鋪子還有更好的東西藏在裏頭。

韋夢盈本能的感到了惱怒!

但她轉頭望見顧心心不算鮮麗卻處處透著精致的衣著時,到底沉默了。

雖然不知道這姓顧的小姐是什麽來頭,可隻看穿戴,韋夢盈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

貿然找麻煩,說不得是自取其辱。

何況她能怎麽找人家麻煩呢?

說人家不該買好胭脂給小丫鬟用?錢是人家的,人家愛怎麽花關她怎麽事?

說不定,顧心心還會回她一句:嫌小丫鬟用的脂粉比自己用的好,何不去更好的地方買?

然而在韋家能夠開銷得起的範疇內,這家脂粉鋪子算是最物美價廉的了。

如果不在這家買的話,其他人家,要麽同樣的價錢還沒他家的好,要麽價格根本不是韋家承受得起的。

再說她跟顧心心根本就不認識,出了門便是陌路,自己跟丫鬟不說,誰知道這件事情?

韋夢盈不住的安慰自己,心裏也是又酸又澀:韋家不

惜把女兒當成物件栽培與利用,圖的不就是富貴嗎?

而顧心心生來就有著韋家難以企及的富貴,甚至連伺候她的小丫鬟,吃穿用度說不定還比韋夢盈這個所謂的韋家小姐好——這世間實在不公平!

她有點失魂落魄的將脂粉盒子放回去,倒不是不打算買了,而是不想當著顧心心的麵買下來,那樣即使顧心心不嘲笑她,她也會覺得無地自容。

“我們去看看娘那邊說話說得怎麽樣了吧?”韋夢盈強自鎮定的小聲與丫鬟說,“我有點挑不定,還是待會等娘過來了給我掌眼。”

待會顧心心應該就不在這鋪子裏了。

丫鬟尚未回答,她忽然聽見宋緣也有點詫異道:“這家鋪子的脂粉雖然未必能與你我家裏自己做的,不過我以前經過時,常看到馬車停留在門外,想來光顧的小姐夫人也不少。你買了給小丫鬟用,其他丫鬟怕不要嫉妒了罷?”

“世兄不知道,我平常不愛塗脂抹粉的,是以撥給我的脂粉,大抵都賞給身邊人了。”顧心心卻解釋,“大丫鬟們用給我的那一份,給小丫鬟買點好的卻也不至於引起什麽風波。再者,咱們家裏自己做的脂粉,隻求東西好,不在乎成本,哪是外頭賣的脂粉能比的?若不買好點的,小丫鬟當著她喊姐姐的那幾位麵前,也不好意思用。”

說到這兒,又笑宋緣,“世兄居然會注意到這家鋪子?莫非也來買過東西嗎?卻不知道是為龐姨買的,還是給了其他人呢?”

接下來宋緣回答了什麽,韋夢盈卻因為已經走出鋪子,聽不到了。

那天她有點昏昏沉沉的到隔壁茶樓找到了曹老夫人,曹老夫人看出女兒臉色不大好,但聽她說:“忽然覺得不大舒服。”

問過丫鬟也說韋夢盈隻是在鋪子裏挑了會脂粉,忽然提出要來找曹老夫人,沒有其他任何不對——曹老夫人也顧不得買東西了,忙與親戚道別,領了她回家。

韋夢盈對親娘如此上心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感動,她知道曹老夫人無非是怕自己有個三長兩短,賣不出價罷了。

那天她回到韋家之後,心裏翻來覆去的想著顧心心,想著那盒掌櫃親自進裏間取的胭脂,隻覺得心頭百味陳雜,說不出來的嫉恨與悲哀——那時候她根本沒注意到宋緣,宋緣也沒注意到她——幾個月後轉過年,她十五歲,當年便可行笄禮,個子又長了一截,姿容亦越發鮮妍俏麗。

曹老夫人得意之餘,也將她的婚事提上了日程。

韋夢盈對於這種情況既厭惡又恐懼,更多的還是不甘心。

可是當時的她毫無辦法,偶爾發起狠來,會藏一把剪刀在身上,想著如果家裏給自己找的夫家不滿意,那麽就在出閣的花轎上自.戕身故,到時候把婚禮變喪禮,看韋家怎麽跟親家交代!

不過這種同歸於盡式的報複念頭才出來,又往往被她狠狠的掐滅:憑什麽呢?憑什麽她不想被家裏擺布,就一定要去死?

如果韋家其他人都死了,而她卻好好的活下來……那該有多好?

這樣的情緒翻滾了很多日,直到有一天她從衣莊裁完尺寸出來,忽見外麵的街道上擠滿了人,還有鑼鼓喧天,熱鬧得跟過年似的——她好奇的問了附近的人,方知道是金榜放名之日,新科進士照習俗乘馬遊街,眾人爭相圍觀,是故道路一時不通。

本來這種事情在帝都的人家不該不知道的,然而韋家子弟不爭氣,別說考進士了,連個舉人都沒有。他們讀書不行,也不喜歡談論這類事情。

所以韋夢盈雖然勉強可以列入官家之女的範疇,卻把這麽緊要的事情都給忘記了。

既然撞上,她當然也隻能跟丫鬟站在原地等隊伍過去。

然後

,一眼看到當先一匹毫無雜色的白馬上,緋袍烏襆麵容如玉的男子,挺拔如青鬆,皎皎似朗月。

其實那時候差不多所有人朝道中望去時,都隻看到了宋緣。

畢竟那年的榜眼跟探花,年紀都是宋緣的至少兩倍,容貌風儀,更被江南堂嫡子甩了八條街——彼時差不多所有妙齡未嫁的女孩兒,欣賞新科狀元的同時,都幻想著自己如果能夠嫁給他……那該多好?

“若我能嫁給他,家裏肯定不敢再擺布我什麽了!”那時候韋夢盈與眾人一起讚歎而癡迷的目送宋緣遠去,心裏又是憧憬又是絕望,“可是他怎麽可能看得上我?”

她同父同母的姐姐,做妾的那戶人家,不過是個上了年紀的五品官,還不是什麽要緊的衙門。

而出身於天下最頂尖名門的宋緣,父親宋嬰是深得太子倚重信賴的重臣,世伯顧韶權勢更在宋嬰之上。

更不要提即使沒有這樣的背景,他能在這個年紀高中狀元,已注定前程必是錦繡萬裏。

韋夢盈以姐姐推測自己的未來,她所能想到最好的結果,與宋緣之間亦是鴻溝巨大——明明他剛剛乘馬走過她麵前,折一枝花就能拋到他鬢邊,卻遙遠如兩個世界。

那天韋夢盈在街頭悵立良久,才怏怏返家。

她沒想到的是,她才進門,就被曹老夫人喊到跟前,跟她商議婚事。

說是商議,其實也跟通知沒什麽兩樣了。

曹老夫人說:“你二哥的上司之子今年也才三十歲不到,今兒個跨馬遊街就有他——聽丫鬟說,你站在路邊看了一回的?說不準就看到他了呢。這麽年輕有為的夫婿,那是打著燈籠都難找!說到底你比你姐姐可是有福氣多了!”

韋夢盈雖然確實等到新科進士們全部遠去之後才離開,然而看了打頭的宋緣之後,誰有心思去注意後麵那些人?

她這時候倒不是非宋緣不嫁,隻是因為韋夢月的遭遇,本能的懷疑:“這麽好的人,難道一直沒娶妻嗎?怎麽會輪到我?”

“當然已經娶了妻了!”曹老夫人不以為然道,“不過他那個妻子同他感情也不是很好,雖然生了兩個兒子,卻一個都沒站住,我兒這樣年輕美貌,又素來聰慧,難為還怕個人老珠黃的婦人不成?!”

韋夢盈心涼了大半截,她以前其實也知道家裏為了兄弟們的前途,根本不在乎她能不能做正室。

但這一天真正來到的時候,韋夢盈才知道何謂心驚膽戰——這可是她的終身大事!

即使曹老夫人說得輕描淡寫,儼然隻要她進了門,即使做妾,也能轉轉手就把人家原配踩到腳下,可是事情如果真的這麽簡單,那些誥命夫人豈不是個個年輕美貌、沒有上年紀的了?!

“娘,我不同意這件事情。”這一刻,韋夢盈心中思緒萬千,她想了很多,最後想到了姐姐韋夢月離開家門時,惶恐無措又不得不從命的無奈神情——當年姐姐也不是不知道娘家是在把她朝火坑裏推,可是性情柔順的韋夢月,到底是依從了父母的安排。

然後用她年輕而無辜的生命,為娘換來了長兄的晉升以及一千兩銀子。

難道,自己也要走姐姐這條路嗎?

憑什麽?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自.盡的念頭在心裏來來回回的滾了一遍,韋夢盈隻覺得自己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麽厲害過。

她抬起頭,不出意外的看到曹老夫人臉色瞬間陰沉,卻不慌不忙的跟上一句,“能給新科狀元做妾,何必理會一個天知道二甲還是三甲的尋常進士?”

果然曹老夫人原本到嘴邊的嗬斥瞬間吞下,露出詫異之色:“新科狀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