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夢盈猜也能知道,這算計顧韶的人手裏,必定有宋顧兩家當年議親波折的證據,說不定還有顧家對自己不滿的證據,再結合宋宜笑乃是無辜冤死的證據,以及自己這個宋宜笑的生身之母落井下石……就算宋家一口咬定冤殺宋宜笑的主要責任是宋緣,跟顧韶沒關係,但依著顧韶這些年來對宋緣的照顧,這話的可信度能有多高?
說不得事情就要被解釋成——宋緣因為父親宋嬰去得早,為了繼續取得顧韶的支持,又或者是被顧韶暗中敲打磋磨不得不低頭,總之他選擇了犧牲發妻跟女兒,來博取顧韶在顧心心之事上的原諒,與前途上的提攜。
一旦這個說辭傳開,那麽韋夢盈的改嫁就是:當年年少無知,以為兩情相悅可以戰勝所有,亦不知道宋緣曾與顧心心定親,過門之後事已成定局,不得不忍著婆婆的挑剔做小媳婦。
結果天長日久之後,非但婆婆變本加厲一日比一日苛刻,連丈夫也因為前途的緣故倒向了顧韶,為了討好顧韶,甚至不惜暗中折磨發妻!
若非衡山王偶然知曉此事,將她救出虎穴,估計早就先女兒一步下黃泉了!
隻可惜她當年過於天真,以為宋家雖然不喜自己這個出身低微的媳婦,但對親生骨肉總是不一樣的。誰知宋緣到底還是把毒手伸向了宋宜笑,為了叫顧韶、叫顧家能夠出盡顧心心被悔婚的惡氣,竟將親生女兒浸了豬籠!
至於說顧心心被悔婚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情,為什麽宋宜笑到現在才死,那當然是因為顧韶最近才被起複!
如此可見這位名滿天下的臣子,是多麽的道貌岸然心胸狹窄!
這才起複,就迫不及待的報複上了,甚至報複的對象還是個十六歲的、柔弱的、無辜的深閨女子!
堂堂宰相,竟然是這樣的人!
可想而知,這番經過傳遍天下之後,會是什麽樣的效果!
這根本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充分利用一切條件針對顧韶的殺局——韋夢盈反複推敲,也想不出站在顧韶的立場上,有什麽法子可以破除這樣的局麵?
顧韶的名聲,毀定了!
他的前途,也可想而知!
當然韋夢盈一點也不關心顧韶的下場,甚至因為龐老夫人當年一直提顧心心的緣故,她巴不得看顧家倒黴!
問題是……
韋夢盈顫抖著手捂住臉龐,似呻吟似顫抖的問薄媽媽:“你說,笑笑她……真的是宋緣害死的嗎?”
會不會,她的女兒,其實本來不會死,隻不過因為有人想要對付顧韶,卻又因為正麵幹不過顧韶,所以迂回的想到了這個方法——所以,宋宜笑才會死?!
至於說這個想坑顧韶的幕後真凶,即使薄媽媽看不出來,但韋夢盈也能猜到:青州蘇氏!
原因很簡單——前兩年顯嘉帝唯一的嫡子趙王,就在外家蘇家的支持下,與太子狠狠鬥過一場!
本來太子已經不敵嫡弟了,無奈顯嘉帝偏愛這個一手帶大的儲君,愣是力挽狂瀾扭轉了局麵,反把嫡子出繼出去不說,還遠遠的打發到了藩地。
縱然如此,因為顯嘉帝沉屙已久的緣故,這會似乎也沒力氣替太子肅清蘇家了,除了讓趙王的舅舅冀國公閉門思過外,對蘇家竟無其他動作。
而韋夢盈記得,最近宮裏似乎傳出來過消息,說顯嘉帝是越發的虛弱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今年……這消息她都知道了,蘇家會不知道嗎?
且不說蘇家甘心不甘心看著太子登基,就說他們都明著幫助趙王針對太子過,一旦太子上位,他們蘇家還有活路?
不趁著現在顯嘉帝時日無多拚上一場,難為等太子繼承大統之後,收拾他們?!
韋夢盈越想越是心寒與難過,恍惚間似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那年她在城外小河畔等待宋緣經過時,也有過這樣的心緒。
——那是小人物對於自身命運無力反抗的不甘與憤懣。
那時候她對韋家上下用盡了心思討好與籠絡,卻不敵宋緣的稍加注意,就能讓家裏對她頃刻間改了態度。
也許她那個八年沒見的女兒,未必如她想的那樣廢物,否則依著柳氏的狠毒,龐老夫人與宋緣的冷漠,宋宜笑怎麽可能活到十六歲呢?
隻可惜,宋宜笑相比生身之母,氣運上到底差了不隻一籌——就在她終於熬到議親之年,可以借助婚姻脫離娘家這個狼窩時,卻因為父輩的糾葛,被當成了朝堂爭鬥中的棋子,那樣毫無所覺也是毫無反抗之力的被碾碎!!!
韋夢盈抱著頭,放聲大哭——那麽,現在,她答應還是不答應?答應了,也許反而是幫助了自己真正的殺女仇人!
不答應的話,萬一猜錯了,豈非是放走了給女兒報仇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青州蘇氏可不是江南宋這種已經敗落非常的名門,即使趙王被流放,冀國公被禁足府中,他們還有蘇皇後,還有皇後所出的、今上惟二的掌上明珠長興公主!
單單一個蘇皇後,就足以讓韋夢盈掂量了——即使是王妃,她怎麽得罪得起蘇家?
薄媽媽看著她慟哭良久,才怯生生的將
最後一句話帶到:“那人說,如果王妃娘娘願意依照他們的安排做的話,他們非但包王妃娘娘平安無事,而且……而且可以保證,讓七公子做衡山王府的世子!”
“……好!”韋夢盈瞬間止住哭泣,臉色變幻片刻,終於下定決心,點頭之後,麵無表情道,“不過,還要加一個條件:宋柳兩家倒台之後,他們的人要交給我親自處置!即使不是全部,但女眷孩童,得交給我!”
——笑笑,也許娘無法為你報複真正的仇人,但至少,娘可以為你,向那些苛刻嘲笑虐待過你的人討個公道!!!
韋夢盈失神的望向窗外的庭院,苦澀一歎:“好孩子,下輩子,一定要再多幾個心眼,再聰明一點……至少,比所有想害你的人,都聰明!”
一個月後,韋夢盈接到消息,喬裝打扮了一番之後,進了詔獄。
在早就布置好的牢房裏,她看到了龐老夫人、宋柳氏以及宋家兩個繼室嫡子,當然還有柳家的眷屬。
韋夢盈在牢房裏待了很久,中間即使是薄媽媽這樣跟了她多年、熟知她本性的老人,都忍不住出去吐了幾回。
但韋夢盈卻一直到離開的時候,都心平氣和。
若非那一身血腥之氣濃鬱撲鼻,那模樣仿佛不是從詔獄出去,而是從什麽宴會上才賞了名花品了佳茗,步伐中竟透著一絲慵懶寫意。
等她走後,獄卒懶洋洋的進去收拾,門才開,見慣血腥的獄卒竟下意識的倒退了幾步!
消息報到冀國公府,蘇少歌隻平淡道:“知道了。”
便擺手令報信之人退下——他的書童見那人還有點躊躇,好心的代為解釋蘇少歌的意思:“公子的意思是,既然之前就答應要交給韋王妃處置的,咱們自要履行承諾。如果那牢房實在難以清洗,從咱們這邊拿點賞銀過去安撫下也就是了。”
那人鬆了口氣,告退之後,書童這才拍了拍胸口,笑道:“沒想到那位王妃在外麵看著怪美貌怪和氣的,居然是這麽個狠人!”
雖然沒到現場,剛才那人怕衝撞了蘇少歌,也不敢說太詳細,但書童已經可以想象,此刻牢房裏是何等觸目驚心。
這種事情換了個長年廝殺刀頭舔血的人幹了也還罷了,似韋夢盈那樣玉軟花柔的美婦……這份反差,著實令人瞠目結舌。
“韋王妃出身不高,能夠爬到今日的地位,雖然有很多因緣巧合在裏麵,卻也跟她這份發得了狠的心性脫不開關係。”蘇少歌倒是不以為然,“說起來,她生作女兒身倒有些屈才了,她要是男子,一準也能出頭!”
“公子從來沒有誇過哪家女眷。”書童打小跟著他,知道他性情寬厚,偶爾也敢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此刻半是取笑半是惋惜道,“可惜這位韋王妃不但年紀比您大了一輩,還是已經生兒育女的了。倘若您這回誇的是個跟您年歲仿佛的名門淑女,小的約莫可以跟皇後娘娘報喜了!”
蘇少歌生母早逝,兄嫂又向來遠在青州,冀國公一生戎馬,對子女雖然疼愛,但在細節上麵卻到底欠了一份細致。他的婚事,一向是蘇太後這個姑姑最上心。
此刻聞言,也沒怪書童說話沒規矩,隻莞爾一笑:“我確實欣賞有城府能決斷的人,無論男女。縱然有時候手段歹毒點,也無可厚非。說起來,如果不考慮家世的話,韋王妃嫁給宋緣,在我看來其實是委屈了。至少論誌氣,宋緣比她差遠了!”
書童深以為然的點頭:“要不是咱們一直在宋府安插了可靠的暗子,都不能相信——那宋緣明知道宋大小姐乃是冤枉的,非但不懲罰調戲了自己親生女兒的內侄,以及為侄子隱瞞還顛倒黑白的繼室,反倒將親生女兒逐出宗譜且浸豬籠,為的竟然是因為想見韋王妃一麵未果!”
——這個內情別說外麵沒人知道,就是蘇家,才接到內線稟告時都感到不可思議!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天宋宜笑在花園裏遭遇柳秩音調戲,在丫鬟芝琴的幫助下逃走,跟著就被柳氏帶著侄子惡人先告狀,受到宋緣嚴厲訓斥,被關進了閨閣裏等候處置。
那時候宋宜笑唯一的丫鬟芝琴都被柳氏派人拖走,綁去柳家交給了柳秩音隨意折辱,這位宋大小姐另外一個可信之人,論頂用還在芝琴之上的乳母趙媽媽,柳氏豈能什麽都不做?
難不成柳氏還能好心的留個乳母下來,免得宋宜笑沒人伺候嗎?更不要說容她偷跑出府,去找韋夢盈求助了!
那時候可沒人能夠猜到韋夢盈這個生身之母,會罔顧親生女兒的死活,柳氏豈能不擔心韋夢盈出手幹涉此事,揭露自己姑侄兩個做的事情?
而宋府當時其他能做主的人裏,龐老夫人對韋夢盈母女都是恨之入骨,何況她作為宋府老夫人,真要心疼孫女,自己就能救下宋宜笑,根本沒必要通過韋夢盈。唯一有可能放趙媽媽去找韋夢盈的,隻能是宋緣。
但後來趙媽媽在衡山王府求助無果,返回宋府後,宋宜笑跟著就被浸了豬籠……結合這番經過,內線所言倒也確實非常可能了:宋緣乃是因為一直對韋夢盈念念不忘,然而自從韋夢盈改嫁之後,他便再也未能看到這位前妻。
是故趁著繼室誣告前妻所出嫡長女的機會,故意擺出要殺女的架勢,再放走女兒的乳母去向韋夢盈求救——以此激韋夢盈為女兒出頭,同宋府交涉,好一解自己的相思之情。
結果韋夢盈不知道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還是跟他一樣對女兒感情淡薄,竟然一口回絕不說,還回絕得毫無轉圜餘地!
然後宋緣失落狂怒之下,居然當真把這個嫡長女弄死了!
蘇少歌想到這兒,不禁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宋緣大概覺得,他這麽做,是狠狠報複了前妻,會讓韋夢盈悲痛欲絕、懊悔終生吧?
不過且不說韋夢盈那種重視權勢富貴的人,會不會為了一個八年沒管過的女兒從此鬱鬱寡歡,但宋緣此舉,卻讓當年被宋嬰坑得不輕的青州蘇氏,找到了一箭四雕的大好時機!
扳倒了顧韶,打擊了太子,報複了宋家——而且還把顯嘉帝氣得不輕!
這位皇帝確實如外界所言,活不長了,這次被這麽一氣,估計能拖的日子還要短。
如無意外,現在的太子,是做不成新君了。
倒是蘇家的外甥,前不久被過繼出去的那位,可以預備登基了。
“宋嬰宋紀南,當年你摘我們蘇家桃子的時候,一定沒想過,你的兒子會無能到這地步吧?”蘇少歌想到鬱鬱而逝的祖父,眼中不禁閃過一抹快意,微笑著想,“說起來若非你這個兒子‘幫忙’,我們蘇家哪能如此輕鬆的解決掉顧韶?”
想到自己當眾惋惜過的女孩兒,蘇少歌也確實有點真心實意的同情,他因為知道些內情,自然不會像外麵那些人一樣,一味的認為那個閨名叫“宜笑”的女孩兒,真是個軟弱到怯懦的人。
畢竟那個替主人出頭、一口氣扳倒了宋柳顧三家的丫鬟芝琴,可不是蘇家安插在宋府的棋子,而是確實對宋宜笑忠心耿耿——所以蘇家從柳家手裏救下她後,隻問了句“要不要替你家小姐報仇”,芝琴當場跪下來發誓,隻要能替宋宜笑討個公道,粉身碎骨她都心甘情願!
那叫宋宜笑的宋家大小姐,這些年來身邊統共也就趙媽媽跟芝琴兩個近侍,卻都對她死心塌地。
固然韋夢盈當年給女兒挑人很有眼光,然而人心易變,自從韋夢盈改嫁之後,龐老夫人與宋緣坐視柳氏想方設法的磋磨嫡出之女,這種情況下,宋宜笑還能讓這兩人對自己不離不棄,說她真的單純無知,隻是運氣好碰上的全是忠仆,蘇少歌卻是不大相信的。
隻可惜這女孩兒到底福薄了點,眼見著可以議親了,卻死在了生身之父的遷怒之下——否則這女孩兒即使嫁的夫婿差了點,也未必不能輔佐夫婿力爭上遊,成就一段夫榮妻貴的佳話。
所以蘇少歌很是不齒宋緣:倒不是覺得宋緣冤殺親女過於歹毒,在蘇少歌這種一切以家族利益為上的人看來,為了合族的前途與安危,犧牲親生骨肉,是可以理解的。
青州蘇氏的祖上,也不是沒出過這樣顧全大局的家主。
然而宋緣殺女卻隻是為了發泄自己的私憤——最要命的是,江南堂本來就三代單傳,人丁艱難了。
即使宋緣的繼妻柳氏為他生了三個兒子,活了兩個,但哪怕這兩個孩子活到成年,而且都有不俗的資質,相對於江南堂的龐大產業,以及深厚的祖上遺澤來說,人手還是太少了!
像扶風堂,蘇少歌跟他哥哥蘇少歆也是兄弟倆,上麵還有冀國公以及蘇太後看著點,何嚐不是覺得人不夠用,很多事情,還得讓雙胞胎姐妹蘇少茉跟蘇少菱搭把手?但即使如此,蘇家上下仍舊很為子嗣擔憂,不然蘇太後不會一直把蘇少歌的親事記掛在心。
不誇張的說,現在的海內六閥,別說嫡係子弟個個珍貴了,就是跟嫡支走得近的旁支裏頭,但凡出色點的族人,也值得保護起來,好生栽培!
縱然宋宜笑的生母當年的改嫁之舉,狠狠打了宋家的臉,但她終究是宋家血脈。
宋緣如果好好的養著她,即使不能像蘇家信任蘇少菱一樣信任倚重她,好歹也能籠絡一門姻親不是?
結果這位宋大小姐都已經養到十六歲,眼見著可以給家族派上用場了,宋緣就這麽說殺就殺——即使這件事情沒有被蘇家利用,扳倒宋柳顧三家的後續,照宋緣這麽個感情用事的做法,江南堂,也是長久不了了。
“這麽想著,我都有點同情那位紀南公了!”蘇少歌想到這兒,暗嗤一聲,搖了搖頭,繼續埋頭案牘:他到底不認識宋宜笑,因這女孩兒生出一番感慨,多半也是因為江南堂終歸是與扶風堂並列的名門,現在卻落到這樣的下場,蘇少歌為祖父報仇的快意之餘,多多少少,亦有點物傷其類的感懷。
不過他知道,現在不是喟歎這些的時候,他那個表弟,一日沒有正式坐上帝位,青州蘇氏,一日終歸不能放鬆!
但蘇少歌心底也有點淡淡的疑惑:宋嬰當年雖然去世得早,卻也不是猝然而亡,是交代了遺言之後,才咽氣的。
依這人在世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不會不知道宋緣對韋夢盈的癡迷必成致命弱點……他竟一點後手沒留下,以防江南堂砸在宋緣手裏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