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虐情之冷妃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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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大殿裏,死一樣的寂靜。

禦案後坐著的皇帝,臉色已經陰沉到了極點。眼皮底下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的人,全部都是低眉順眼,瑟瑟發抖,而皇帝眼裏心裏都是空茫茫的一片空白,就好像下過大雪過一望無垠荒無人煙的原野,隻有他,隻有他一個人策馬而立,那時候眼前眼底,都是這樣一片死氣沉沉的白色,耳邊沒有任何聲息,隻有自己的輕微而綿長的呼吸,一聲一聲響在耳畔……

想著想著,他的鼻息不由得愈發變得粗重,心中思潮澎湃,信任和現實絕望地對峙著,心中本來尚且存有的幾分信任,最終也消失殆盡。

目光掃過眼前的禦案,桌上的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筆架上懸著一支支琺琅筆杆,尾端包金的紫毫,筆杆全部由金絲提字,整整齊齊地一字排開;刀紙上壓著沉甸甸的白玉紙鎮,下角是碾玉名家的金墨提字……細微如一筆一墨,都顯示著他無人可以逾越的至尊身份,而他此刻心裏卻猶如有一團亂麻一般,解不清,理還亂……一絲一絲擴張至喉嚨,堅硬地伸展開來,直刺得咽喉又痛又癢。

殿外的腳步聲近了,隱約還夾雜著女子壓抑的抽泣聲,兩個內官一左一右,攙著景玥進入殿內,行至禦案前,兩人便兀自退下了。景玥站在那裏,周圍是跪著的人一顆顆黑壓壓的人頭,她瑟縮了一下,抬眼看向前麵的皇帝,皇帝也正在望著她,隻是那目光虛無縹緲,也找不到焦點,似是穿透了她,落在不知名的某處。

她看向皇帝身後站著的李敬年,而李敬年也是挎著臉,觸到她的目光,緊抿著的嘴唇輕啟,欲言又止的模樣,然而最終也隻能輕輕地搖了搖頭。

景玥心裏漸漸了然,她很想立刻轉身,立刻逃離這裏,但是此時此刻,全身僵硬得連動一個小手指都仿佛是這世界上最困難的事。周圍安靜得極不真實,好像這大殿裏的其他人都消失了一般,隻有他和她,隔著數尺的距離,遙遙相望,而他卻再也讀不懂她的眼神,再也不。

皇帝的眼神終於漸漸回複了神采,但那目光也變得如同數尺寒冰一般,冷冷冽冽:“還不跪下?”

她心中一寒,雙腿便不由自主地一軟,幾乎是跌跪在大殿冷硬的地板上,而他注視她的目光始終冷冽,聲音雖不大,卻透著刺骨的寒意:“你如此,算是招認了?”

她迎著他的目光:“景玥不懂。”

他卻笑了,雖是笑著,眼底卻窺不見任何歡喜之意:“想不到竟然會是你。”

她還是堅硬地揚著頭:“景玥不懂。”

從始至終,他還沒有問過她一句話,還沒有問過一句,但卻這樣毫不懷疑,也毫不猶豫地將她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此時此刻,她望著他,隻覺得徹骨的寒意正從周身的每一個毛孔中肆意擴散開來,但是她心中再清楚不過,自己並不是因為怕,隻是不懂。

不懂男人的感情是否這般容易就能夠遭到懷疑,不懂男人的信任是否這般容易就遭到否決,不懂,不懂,更加不懂的是,這麽長時間以來,他到底把她放在心裏的哪一個位置?

他對她的寵愛,後宮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出,每天十有八九都會傳膳,和皇上共同進膳的特權,理應是皇後才能享有的,而容景玥幾乎成了這後宮諸多規矩中的一個例外;幾乎每月都各種各樣新鮮的賞賜,那些數不清的珍寶手勢古玩字畫,無論她喜歡或不喜歡,隻要是他看了覺得歡喜的,統統打發人送到她這裏來,他知道她不會將這些放在心上,亦不會和其他人一樣將這些看得多麽的重,他曾經擁著她說:“朕如此隻是為了能讓你時刻記得,朕是如何將你放在心上的。”

她從來沒有將他的這些話格外放在心上。這樣日複一日的寵愛連綿不絕,漫長得好像夜幕下這皇宮中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城牆,她亦是從未曾認真想過,他究竟是如何,究竟將她放在心裏哪個位置上。

記起某一次午後,賀南那邊新進了例貢的貢墨,李敬年捧了樣墨進來,皇上一看那墨光澤細膩,色澤墨潤,突然間來了興致,叫人取了筆紙,說要試賀南新貢上來的新墨。

伺候筆墨本是書房小太監的差事,但景玥親自取了銅匙,從水盂裏量了水,再施在硯台之上,輕輕地轉動墨錠,等到墨被水泡得稍軟了,手腕才漸漸加力,他抬頭看看她,她垂著兩排小扇子一樣的長睫毛,潔白如凝脂的手腕輕輕轉動,磨得極為認真,那淡淡的煙墨香氣就自她手底下慢慢氤氳開來,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暖閣裏頭烘得暖暖的,厚厚的窗紙上貼著她空閑時分剪的各種窗花,午後的陽光斜斜地透進來,金磚地上便烙印著淡淡的剪紙輪廓,周圍靜淡無聲,唯有那墨摩挲在硯台上所發出的輕微沙沙聲,他唇邊不知不覺便湧起一抹滿足的笑,仿佛整個世界隻容得下她那美好的側臉。

是這樣吧,一定就是這樣。她恍恍惚惚地回憶著,他提筆,筆尖拖過紙張細微有聲,他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卻隻寫了兩個字,她見了,並不言語,隻是覺得臉頰被屋子裏籠著的熱氣烘著,愈發地滾燙起來。

而此時此刻,依舊是四目相顧,卻是尷尬的相對無言。她半跪半坐地呆在那裏,小小的一張杏仁兒臉,下巴尖尖的,似乎是又瘦了,臉色也不十分的好,穿的亦是單薄,露出纖細的頸子下那兩塊突兀的鎖骨,唯有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沒有變,她一動不動地地看著他,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去。

何盡忠托了銀盤子從景玥身後輕手輕腳地繞過來,單手一甩官袍的下擺,先是行了一個見駕的大禮,而後又雙手托起托盤,她抬頭一看,托盤上放著的正是她繡了一半的荷包。

皇上站起身來,慢慢踱步至何盡忠麵前,手指輕輕撫過,端正見方的荷包,上麵明黃色的是象征了天子的五爪金龍,玄色龍睛,紅色火雲花紋,雙扣同心結,下麵細細的黃穗子……每一處針腳皆精細,每一處花樣皆用心。然而他沉默了許久,卻在突然之間一揚手,將盤子“嘩啦”一聲掀翻在地上,荷包裏填得滿滿的金瓜子嘩啦啦撒了遍地,何盡忠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卻依然跪在那裏不敢做聲,隻能連連磕頭。

她也哆嗦了一下,那銀盤就摔在自己旁邊,“嗡嗡嗡”的聲音回蕩在這靜得嚇人的大殿裏,回響在她的耳邊,讓人感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酥麻夾雜著無窮無盡的痛感從耳根子一直蔓延到心髒肺,五髒六腑……全都被這聲音震得疼痛難當。那荷包就掉在皇上腳底下,而他卻連看也不看,直直就朝著她走過來。時間短到什麽都來不及想,他已經在她的麵前站定,那距離近到幾乎可以看清那明黃色緞靴尖上用米珠攢成的團福花樣,皇上背著手,表麵上是無風無浪的平靜,而在眼底的最深處卻閃過轉瞬即逝的痛楚:“想不到……竟然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