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裏的婆子把肉菜米麵全都搬進廚房,一個個瞧見這些好肉好菜的,心裏直偷著樂,想來這幾天可以好好吃上一頓了。
沈月塵平素不喜浪費,吳媽也是和她一樣的性子,每頓吃多少便做多少,鮮少剩下,偶爾就算剩下了,也是丫鬟們得便宜,她們這些做粗活的,自然是沒份。
如今,老太太賞了這麽多吃的,偏偏又是吳媽這樣的巧手,必然又是一頓美味佳肴。
吳媽親自把豬肉和牛肉用水洗淨,分別放進加了冰的壇子裏,放在陰涼處鎮好。李婆子跟著把魚也趁著新鮮也收拾出來,隻把雞鴨留著活口,等吃的時候再動。
翠心不像那些婆子們那樣饞嘴,隻是貪玩,瞧著地上的胖乎乎的小母雞,伸手就要抱,卻被吳媽出言阻止道:“你玩它什麽,回頭弄髒了手,怎麽去屋裏伺候?”
李婆子平時見吳媽把翠心當成閨女養,這會也對她頗為討好起來,抓了把花生塞到她的手裏,含笑道:“姑娘去院子裏轉轉,別髒了手。”
翠心捧著花生去外麵玩,幾個負責澆花的丫鬟,追在她的身後跑,直問她晚上吃什麽好菜,其中,就有剛剛進院的迎春和春芳。
翠心把手裏的花生分給她們吃,搖頭道:“我不知道,左不過是些肉啊魚啊的。”
春芳聽了,咽咽口水道:“我不求吃上肉,但求能給我碗豬油拌飯就行了。”
大家聽了,紛紛笑話起她來,“瞧瞧她,打從進府那天晚上吃了碗豬油拌飯,就像是著了魔似的,日日夜夜地惦記著不忘。”
春芳被她們笑得臉上一紅,直往花叢後麵躲著,半天也不出來。
其中一個穿綠衣裳的小丫鬟把她拉出來,笑道:“你才進來幾天,沒進過裏屋,沒得過賞,自然不知道什麽東西好吃了。”說完,她又拉過翠心,笑眯眯問道:“翠心,你跟著大奶奶的時間長,定是見識過不少好吃的吧。來,說出兩樣兒來,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翠心有些不好意思,垂頭想想道:“我最愛吃小姐賞我的那些糕餅,什麽芙蓉糕,桂花糕,綠豆糕……那味道,又香又甜的,簡直絕了。”
旁邊穿黃衣裳的小丫鬟聽罷,歎了口氣道:“糕餅有什麽好稀罕的。從前舊奶奶還在的時候,每隔三五天的工夫,就有糕餅賞下來,什麽核桃酥桃仁酥的,甜的讓人生膩。”
“是啊,那會咱們總有好吃的拿,舊奶奶在吃的上最是精細。吃雞,隻取那胸脯上的幾兩肉來吃,吃魚,便是掐頭去尾,隻要中間那魚肚上最肥美的地方,吃燕窩,不是龍牙便一口也不要了。”
“唉……新奶奶為人樸素,一餐最多不過四葷兩素,每回剩下來的,一人才夾一口也就沒了。”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翠心聽完,立馬急了:“什麽新奶奶舊奶奶的。朱家現在隻有一位大少奶奶,就是我家小姐。再說了,我們小姐雖然樸素,但何曾虧待過你們了?你們辦好差事之後,有哪回是沒得過一捧子賞錢?憑著那些賞錢,想吃什麽買不得,多攢幾回都能直接買頭豬了。”
眾人見她生氣了,心道不好,急急忙忙地湊過去哄著她,不要生氣,不要當真,千萬別去和大奶奶告狀。
翠心聽了,哼了一聲道:“這次就算了,隻是不許再有下回。”
眾人聞言,連連點頭,指天指地地作保證。
春芳在旁看見,不敢言語吱聲,待到大家都不歡而散了才一個人悄悄地出了院子,拐到西角門外找朱安回話。
朱安這會剛歇完午覺,哈欠連連,見她來了,頓時提起精神道:“哎呦,我的好侄女兒來了。”
春芳福一福身:“給小叔叔問安。”
兩個人並不是親戚,隻是她父母之前托朱安辦事,胡亂巴結,所以,才死乞白賴地讓她認了朱安做叔叔。
朱安見她是個老實姑娘,又生的幹幹淨淨,心裏便有了個計劃,隨後,將她帶進朱家,一來可以幫自己辦事和打聽消息,二來,閑來無事的時候,身邊還能多個人伺候解悶。
朱安讓她坐下說話,春芳卻是不敢,隻站著道:“我這兩天還是在院子裏幹活,進不了內屋,叔叔交代我做的事……我沒機會……”
李嬤嬤管人管得嚴,每天隻讓她們打掃院子,侍弄花草,連正房的門邊都挨不著,更別說進去找什麽紅本子,綠本子了。而且,她還聽說,內屋的東西從來都不讓小丫鬟隨便亂動的,全是春茗她們親自打掃,就怕誰一不小心磕著碰著哪樣金貴的東西。
朱安聞言,不怒不惱,眯著眼睛笑道:“不急不急,你才進來沒幾天,自然進不去內屋,等過兩天都混熟了再說。”說完,拉過她的小手,輕輕摸了兩下。
手上的皮膚,摸著確實有點粗,但骨頭該挺軟乎。隻是,不知身上的皮肉怎麽樣,細不細,嫩不嫩……
朱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嚇得春芳抽回手去,忙後退兩步道:“叔叔,院子裏的花,還沒澆完呢,我得回了……”
朱安見她忸怩不安的樣子,咧嘴一笑:“那好,今兒你先回去,明兒過了晌午得空再來,叔叔有好東西給你。”
春芳飛快地點了下頭,急忙跑出去了,不敢在那屋裏多留。她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回院子,跑得滿身是汗,瞧著自己方才被朱安抓過的手,羞惱得滿臉通紅,忙蹲在地上舀起一瓢水衝洗了一番。
老太太賞的東西,不能不吃,更不能糟蹋。隻是,這會天還熱著,東西存不住,隔得時間太長就壞了。沈月塵讓吳媽把那些肉菜留下三分之一,其餘的分作幾份給幾房姨娘們,免得白白浪費東西。
沈月塵本是一番好意,可落在個別人的眼裏,卻是虛情假意,故作姿態。
近來,秦桃溪和孫文佩時常呆在一處,孫文佩受了她的挑撥之後,心裏也暗暗對沈月塵存了幾分怨念。
秦桃溪一麵修剪指甲,一麵冷眼瞧著桌上擺著的飯菜,開口道:“老太太不過才賞點吃的給她,她就等不及來炫耀,就像咱們短吃短喝,等著她來救濟似的。趕明兒,若是老太太要是賞了一株桃花給她,她還不得讓咱們每個人都在頭上插著桃花,滿院子轉悠去!”
孫文佩微微蹙眉,她不喜歡秦氏說話的腔調,隻是不敢出言反駁。
秦桃溪修剪好指甲之後,左看看右瞧瞧,丫鬟蘭花已經搗好了風仙花汁,正要給她塗上去,卻被秦桃溪用眼神製止,她纖指一伸,指了指旁邊默不出聲的孫文佩。
蘭花心領神會,隨即出聲道:“孫姨娘,風仙花汁已經調好了,您也一起過來補補指甲吧。”
孫文佩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起身道:“怎好勞煩蘭花姑娘呢?”說完,她坐到秦氏跟前,從蘭花的手裏接過花汁,小心翼翼地給秦桃溪塗在指甲上。
秦桃溪勾起嘴角,瞧著她低眉垂眸的樣子,輕聲道:“這兩天,姐姐總是悶悶不樂的,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孫文佩搖搖頭:“沒有,我隻是有點苦夏而已,身子犯懶。”
秦桃溪嗤道:“立秋都過去多少天了,姐姐還苦什麽夏啊?我看是姐姐是心裏苦吧?”
孫文佩手上一頓,卻沒說話。
秦桃溪繼續道:“因為大爺,姐姐心裏難受。唉……我當初說什麽來著,咱們這位大奶奶就是嘴甜心毒,心裏的小算盤打得精著呢。”
孫文佩還是沒說話,沉吟片刻道:“我有什麽好讓她算計的。如今,她在老太太跟前受寵,大爺又疼著她,她要什麽有什麽的,幹嘛還算計別人的。”
秦桃溪不以為然,“福氣太重,也能壓死人的。好東西太多,吃進去克化不了,一樣還是難受。”
她的話音剛落,琉璃就從門外竄跳了進來,嚇得孫文佩手上一抖,把花汁塗到外麵。
秦桃溪頓時蹙起眉頭,神情一冷。
孫文佩見狀,忙抽出帕子細細地給她擦好,有些慌張地說道:“琉璃平時看著乖巧,突然動起來,倒還挺嚇人的。”
秦桃溪吩咐蘭花把琉璃抱過來,琉璃這會正在鬧脾氣,身子掙了一下,立馬亮出鋒利的爪子衝著蘭花就要撓過去,幸好,蘭花躲得快,才沒被它撲著。
孫文佩被嚇了一跳,卻見蘭花像是什麽都不怕似的,硬是把它從地上撈起來,送到秦桃溪的懷裏。“這小畜生越發管不住了,小姐,您可得當心。”
孫文佩有些害怕,本能地往後躲。
秦桃溪卻是不怕的,抱著琉璃揉了又揉,摸了又摸,那琉璃也瞬間變回了原來的溫順,窩在她的腿上一動不動。
“這東西最會欺軟怕硬,平時在我跟前裝乖,見了旁人就不聽話。姐姐別怕,它不咬人的。”
雖不咬人,但若是真被那爪子撲上一次,也是夠人受的。孫文佩還是有些怕,忙幫她把指甲塗好了之後,便起身告辭,一刻也不願多留。
秦桃溪見她慌裏慌張地模樣,笑個不停,仿佛覺得十分有趣的樣子。
蘭花在旁,小聲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孫姨娘這個人又擔心又怕事,平時什麽忙都幫不上,小姐幹嘛還要拉攏她呢?”
秦桃溪輕輕摸著腿上的琉璃,淡淡道:“沒用的人才好使喚呢。而且,她很快就能派上大用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