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塵心生愧疚,低著頭沒有答話,她也知道,自己當初魯莽得近乎於愚蠢的決定,帶來的後果必定是不堪設想的。
沈老太太說著說著,臉上便蒙上一層慍怒之色。每次光是想一想,她都會覺得後怕,萬一吳媽遲來了那麽半天,這事情可就難辦了。
“傻丫頭,我看你平時是個伶俐人,怎麽就輕易做起傻事來了。現如今,你已經是朱家的人,隻有拚命保住自己的地位,才能讓自己的後半生可以有個穩妥的依靠!女子一旦嫁人,這輩子是好是壞,是貴是卑,全憑夫家的造化。難道,你真的不怕做被人休掉的棄婦,每回出門都被旁人指指點點,冷言冷語地糟踐得毫無尊嚴?還是你一心求佛,情願絞了頭發回廟裏做姑子去,一輩子伴著青燈古佛,白白蹉跎了這大好光陰?”
沈月塵本就心中有愧,聽了老太太的話,越發不好意思起來,一時麵紅耳赤,臉上的紅暈一直紅到了耳根子,隨即站起身來,對著老太太屈膝一福:“孫兒愚笨無知,還望祖母原諒!”
沈老太太伸手扶起她道:“你且好好坐著,先聽我把話說完。”跟著,她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道:“我今天要你過來,不是要訓斥你,而是要替你想辦法。我已經派人請了陸大夫過來,等會兒,讓他過來給你瞧瞧。”
孩子年紀小,見識短,腦子裏一時轉不過來彎兒,倒也有的。何況,她又是個沒娘的孩子,哪有人能交她這些應對之策。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她的身子。
沈月塵乖巧地點點頭,老太太隨即吩咐一直候在門外的李嬤嬤,將陸秋風大夫帶了進來。
陸秋風早前就收了沈老太太一百兩的封口費,這會見到沈月塵,神情恭敬,舉止得體,隻稱呼她為朱大奶奶。
沈月塵正襟危坐,姣好的臉上帶著幾分戒備的神情。
沈老太太招手道:“陸大夫,你是知道分寸的人,我把孫女兒交給你了,你給她好好看一看。”
陸秋風聞言,不覺抬頭看了一眼沈月塵,目光正巧和沈月塵碰個正著,立馬移開目光,眼光又對上了老太太,躬身應道:“老身知道了。”
雖說隻有一麵之緣,但陸秋風對沈月塵印象頗深,一來是因為她是沈家的長女,二來是因為她的病症。
陸秋風還是和上次一樣,先用絲帕蓋在沈月塵的手腕上,然後,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和無名指,輕輕搭在她的腕上。
房間裏立刻靜了下來,陸秋風沉默片刻,眉頭微蹙,隨即輕歎一聲,微微搖頭道:“從脈象來看,大奶奶的身體還是不易生育。老夫之前說過,這是慢病,需要慢慢調理才能看見效果。”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重新望向沈月塵,仔細詢問道:“大奶奶,容老夫多嘴多問一句。大奶奶之前是不是被邪寒侵體害過重病?又或是在飲食上獨有偏好,常年喜食涼寒之物?”
沈月塵聞言,艱難的點點頭道:“我脾胃薄,且自幼飲食清淡,從不輕易食用涼寒之物。隻不過,在十三歲時,曾經在冬天的時候,不小心失足跌入寒池,受了風寒,害過一場大病,還差點險些丟了性命。”
陸秋風微微一怔,忙又問道:“大奶奶著涼害病的時候,是不是在小日子裏?”
沈月塵點一點頭:“是的。自從害了那場病之後,我便開始落下了這個毛病。”
沈老太太聽了當場驚呆了,有些不敢置信,問她道:“你有過這樣的事?為何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沈月塵默然不語。
病都病了,重提舊事,也是於事無補。
陸秋風又是一歎:“如此一來,大奶奶的身體調理起來,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沈老太太眉心緊蹙:“到底是需要多久?你給我來個痛快話。”
陸秋風麵露難色,沉吟片刻道:“實不相瞞,這個時間,老夫實在掐不準。不過,絕不是短期之內就可以緩解的……依著老夫多年行醫的經驗來看,少說也得三兩年的功夫……多則的話,那就不好說了。”
此言一出,沈老太太氣息一窒,臉色頓時變了。沈月塵則是心頭一顫,寒意立刻湧上心頭。
陸秋風見她們二人陡然變色,忙躬身往後退了兩步,拱手道:“老夫也是實話實說,不敢輕易誆騙兩位。這慢性病最不易治,還要著實的調養,培其根本方為上策。”
沈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心裏又氣又恨又無奈,咬著牙道:“如你所言,豈不是,她也有可能一輩子都生不出來孩子。”
陸秋風不敢搖頭,也不敢點頭,隻道:“大奶奶年紀尚輕,隻要用心調理,也是很有希望的。而且,老夫調製的暖宮丸,效果奇佳,隻要大奶奶按時服用,平時再加以飲食調理也就是了,想來,三五年之內定會喜得貴子。”
希望?沈老太太睨著眼睛看沈月塵,冷冷一笑,道:“是啊,還有希望就好。陸大夫你先下去開方子去吧。”
陸秋風連忙退身而去,不敢多留。
沈老太太等他出門之後,冷冷道:“我當真是白疼你了,你果然是個福薄的命,疼也是白疼。”
沈月塵聞言,臉色略白了一些。
沈老太太隨即重重地敲一下桌子:“你在靜月庵一直好端端的,怎麽會跌入寒池呢?還落了這麽個治不好的毛病。三五年,朱家怎麽會等你三五年!”
好端端的,哪裏好端端的。十多年裏,他們從未派人過來探望過她一次,怎麽會知道她過得好還是不好。
沈月塵聞言,心中淒涼,開口道:“祖母沒去過靜月庵,自然不知它地處偏僻荒涼。那靜月庵建在半山腰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庵中條件清苦,隻有一處山泉可以取用,來回一趟卻要走半個時辰。我在庵中生活了十三年,數九寒天,也隻能靠木柴取暖,熱水稀罕,想要燒個湯婆子暖暖被窩都是奢侈。那年冬天,吳媽摔傷了腿,行動不便,沒法去池邊涮洗衣物,我便替她去了,結果就出了事。幸好,被打水的獵戶所救,送回庵中,好歹撿回來了一條命。”
那一次,她燒了整整一天一夜,若不是師傅親自冒雪下山去請大夫,她便是想活也活不了。
沈老太太聽了這番話,心中雖然依然怨忿,但也心虛得很,一時竟無話可回。
駁也不是,惱也不是,隻悔不當初。
若是早知,她的命裏會有這份姻緣在,就算真是什麽掃把星轉世,自己也會找個穩妥的地方把她慢慢養大。
沈月塵看著老太太的神色道:“我回府時,身上就已經有了這寒病,長輩們無心過問,我也不便明說,隻靠自己慢慢調理,自然效果不大。”
老太太的雙眉更蹙了:“算了算了,過去的事,不提也罷。你覺得你自己過得苦,我們的心裏何嚐不苦,世事無常,人人都苦。我現在是真心替你著急,朱家一心一意指望著你這個肚子,一年兩年,尚且還說得過去,可再往後拖,定是瞞也瞞不住的。”
說不擔心是不可能的。
人吃五穀雜糧,怎麽可能不生病,萬一病了,隻需差人進來一看,便會察覺。
老太太越想越頭疼,原本私心裏隻想仗著朱家的財力和人脈,助沈誌雲在官場上多得一下好處和機會,誰知,偏偏又埋下這麽一個隨點隨著的隱患,一旦事跡敗露,朱家憤然不說,沈家也跟著丟人丟臉,還得罪了人。
沈老太太抬手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閉目想一會兒,強自鎮定下來,半響才道:“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得走一步算一步,咱們齊心協力一起將這件事瞞下去,能瞞多久是多久。”
沈老太太說完,又念了聲佛祖保佑,心中默念:“佛祖啊佛祖,功德自在人心。可憐這孩子自幼長在菩薩跟前,您就開開眼,讓她懷上個一兒半女的吧。”
沈月塵自然也是和她同樣的想法,目光一凝,輕輕點頭。
房中一時安靜下來,祖孫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計較,半響無語。
老太太定定心神,隻覺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重了,擔心她會因此對自己有什麽隔閡,便主動握了她的手:“月塵啊,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怨我們當年狠心把你送走,可是那會但凡有一點其他的辦法,我也舍不得讓你去廟裏吃苦!”說完,她便吸吸鼻子,故作怕她看到似的,轉過身去,用帕子悄點了點眼角。
沈月塵回她一笑:“祖母,我不怨您。謝謝您之前為了我的親事勞心勞累,如今,又這樣疼愛和照顧我的身體,月塵心生感激。”
沈老太太見她這麽說,心下稍安,握緊她的手,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咱們慢慢想法子,你先把身子養好才是要緊,一定多長幾兩肉,好為自己添幾分福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