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裏的地方很大,假山的四周全是樹木花草,後麵的小道也極其隱蔽,除非故意要找到這裏來,否則,根本不會有人願意走進這麽陰涼潮濕的地方。
吳媽之前說過,如果她一切都好,便在這裏留下一個“安”字,如果她遇到了什麽麻煩,就在牆上寫一個“一”字。
小桃進了朱家之後,隻見過吳媽一次,不過,她清楚記得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知道,自己是幸運的,居然能夠從那些黑心的人牙子的手裏逃出來,不用風餐露宿,不用被人虐待,更不會被隨意賤賣到那些讓人生不如死的肮髒地方。她心裏很明白,自己能夠得救,全是托了貴人的福,所以她要報恩,也必須要報恩。
她在這裏有吃的有穿的,有瓦遮頭,有床安眠,不用挨餓,不用挨打,隻要討得二少爺的歡心,便可天下太平……所以,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小桃一路慢慢地往回走,心緒稍稍有些複雜,這段日子她跟在柴氏身邊,也算是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朱家的事情,雖然還不夠仔細,但足夠她學會謹慎行事了。
一切似乎都進行地很順利,正如她當初進門時所期望的那般,她就要在朱錦綸的身邊當差了,而且,毫無疑問,她用不了多久就會和二少爺圓房了。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
想到這裏,她的臉上忽地緋紅一片,急忙一路小跑著回到自己的屋裏,不想被人發現自己滿臉通紅的模樣。
……
一晃又到了,每個月分發月例的時候。
沈月塵回來朱家已經整整一個月了,之前她不在的時候,院子裏的大小瑣事,都是交給曹氏暫管的。她是大姨娘,年紀最長,地位最高,毫無疑問是代替沈月塵的不二人選。
曹氏管理院子的時候,著實撈了不少油水。多年來,她鮮少有這樣的機會,可以威風地做一回兒主。
這前前後後將近小半年的時間,她貪了不少銀子,零零總總加起來,足有將近二百兩。
不過,沈月塵如今已經回來了,院裏院外的事情,隻有她一個人才能做主,容不得旁人來插手。
沈月塵回來之後,院中眾人的份例,依舊如常,不增不減。而且,她還查看了院中的兩本賬本。隻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而已,但是,她們交上來的賬本,卻是做得亂七八糟,幾乎每一頁都有算錯了的地方,而且,很多地方都寫得不清不楚,價格也是前後不一。
沈月塵耐著心思看了一遍,眉頭不禁微微皺起,賬本亂成這樣,想必一定有很多空子可以鑽。估摸著曹氏這段時間裏,腰包一定鼓了很多……
沈月塵合上賬本,心裏稍微計較一番,便暗中做了一個決定。
這個月的份例,沈月塵沒有交給下人們去分派,而是讓院子裏的每一個人都到自己的跟前親自來領。
待大家都領了月例之後,沈月塵微微一笑,清清淡淡地開口道:“我回來也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了。之前一直抽不出空來,好好瞧瞧你們。所以,今兒趁著發月例的機會,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說幾句話。”
院裏的所有人都整整齊齊地聚在了正房內外,姨娘和丫鬟婆子們在屋內靜立,而那些粗使丫鬟和婆子小廝們則是站在廊下,恭敬地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
沈月塵的目光匆匆掃過眾人,隨即繼續道:“你們都知道,我之前能從京城回來這裏,著實是件不容易的事。不過,我既然回來了,那麽,大家就要繼續按著我的規矩,好好的當差。還有,我的身子有我自己做主,不勞任何人操心費舌,你們隻要替我把這院中各處的事情都打理好了,把賬目做得明明白白,把銀子花得實實在在,不偷懶,不浪費,便是對我這個主子,最大的恭敬了。但是,倘若有誰非要不知好歹,做事不幹不淨,言行不恭不敬的話,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家法處置!”
這番話,沈月塵說得還算客氣,但也稍顯犀利。
曹氏聽罷,不禁微微抬頭瞥了她一眼,卻見她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身上,心裏微微一動,繼續默默垂眸不語。
沈月塵心裏很清楚,打從自己回來之後,大家背地裏都在暗暗議論她,還能在朱家呆多久,待多長?隻是結果,卻令人出乎意料,沈月塵並沒有像眾人預想地那般黯然離開,反而,比從前更加嚴厲了幾分……
沈月塵沒有長篇大論,隻是簡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曹氏一直暗自揣測著她的心思,不知她會如何對待自己。
銀子,她已經貪了,而且也不準備再吐出來。就算沈月塵真看出了什麽,她也會咬牙硬撐,絕不會輕易認錯。
然而,沈月塵並沒有對她有任何責備,隻是稍微叮囑了幾句,都是關於朱瀅的衣食起居,賬本的事,卻是隻字未提。
曹氏見狀,之前一直懸著的心,稍稍放下,隻覺,沈月塵一定是故意放過她的。
仔細想想,她如今在朱家,雖然還是名正言順地大少奶奶,卻已經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曹氏從前處處巴結她,可是現在,她卻不想做得那麽周到了。她知道自己沒膽子,像是秦氏那樣胡作非為,也不像孫氏那樣不爭氣地自斷後路。她想要的,不過是多一點點地恩寵,多一點點地銀兩,多一點點地好處。
曹氏不喜歡爭,她喜歡算,能算計得來的東西,還何必非要動手去搶呢?
吳媽見沈月塵一臉平靜地讓曹氏走了,上前一步道:“曹姨娘近來對小姐諸多怠慢,小姐怎麽不趁機敲打敲打她呢?”
沈月塵靜靜道:“她心裏不服於我,我這回敲打她,不過還是在她的心裏拱火而已。多說無益,想要人心服口服,總要拿出點成績來才行。”
吳媽聞言,忙問道:“小姐是不是又有什麽打算了?”
沈月塵點一點頭:“嗯,我隻是覺得天天悶在這四方的院子裏,實在煩悶。所以,我想學著做做生意。”
做生意?吳媽微微一怔,春茗和翠心也上前來,很是好奇的樣子。
“小姐,想做些什麽生意?難不成,還像從前那樣賣字畫嗎?”
沈月塵搖了搖頭:“字畫雖然文雅,但張羅起來實在太費周折,而且,我又不認識那些喜好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想要做出名堂來不容易。我想做點新鮮的,別人沒做過的,我心裏已經基本有了主意。過兩天,咱們出府四處看看,容我多想想再說。”
小時候,她曾經在山下的市集上給人代寫書信賺銀子。一文錢,一封信,辛辛苦苦一整天,也不過十來文。待她再長大一些的時候,她便開始寫字作畫,然後,托人帶到鎮上賣錢,一點一點地積攢起了名氣。
沈月塵,沈丹青……雖然都是一個人,卻是不同的身份。
沈月塵很有自知之明,她不是什麽名人雅客,她現在要做的,不是吟風頌月,而是要盡快地做出成績,讓朱家人對她刮目相看,看見她的優點和才敢,而不是,緊緊盯著她的缺點和不足。
她要改變,朱家人對她的態度,也要人們對她心服口服,穩穩當當地做好這個朱家大少奶奶。
……
今天恰逢吉日,城中多家新店開張。
朱錦堂和朱錦綸分別代表朱家,各自出去應酬,皆是天黑之後,方才歸家。
朱錦綸一連吃了兩家的酒席,酒喝了不少,雖然沒喝醉,但已經半醉不醉了。
他被朱福扶進了屋,一路安置在了軟榻上坐好。
朱福親自俯下身子,替他更換鞋襪,才一動手,就見小桃已經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朱福先是一怔,又忙笑了笑道:“哎呦,小桃姑娘你在這呢。快來快來,伺候二少爺梳洗吧,二少爺今晚可是喝了不少酒……”
朱錦綸單手扶額坐在榻上,聽了朱福的話之後,不禁抬眼去瞧,隻見,小桃果然正站在自己跟前,神情羞澀道:“奴婢給二少爺請安……二爺,怎麽喝了這麽多酒?”
朱錦綸聞言,緩緩站起身來,道:“我沒喝醉,你別聽朱福那小子渾說。”他雖是這麽說的,但身形已經微微不穩,小桃見了,忙走過去將他扯到了椅子上坐好,又拿了溫熱的毛巾給他擦擦臉,擦擦手,輕聲道:“二爺先別動,奴婢這就給您準備醒酒湯,還有您身上的衣裳也得換換了,都是酒味……”
她正輕聲輕語地說著話,朱錦綸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詢問道:“你怎麽在這兒?母親讓你過來的?”
小桃聞言,微微垂眸,不敢與他對視道:“二夫人晌午之後,把奴婢叫到跟前叮囑,說是讓奴婢往後好好伺候在二少爺左右。”
朱錦綸輕輕一笑:“原來如此,行,那你就先給我換身衣裳吧。”
小桃見他說完,就要解開衣裳,忙道:“二爺先別忙,這會還開著窗,最易著涼了,您還是先梳洗一番之後再換衣吧。”
朱福在旁,待見兩個人手拉著手說話,忙偷笑一下,跟著識趣地低下了頭,轉身擺手示意身後的丫鬟都退出去,而他自己也是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還順帶著把房門都給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