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擔心了幾秒鍾,隨即又在心中搖了搖頭,覺得不太可能。
大奶奶突然見她,一定是因為什麽事,絕不單純是因為賭錢而已。畢竟,院子裏的下人們時常聚在一起賭錢,已經算不得是什麽新鮮事。
內院的人會賭,門房的人有時候也會賭,隻是他們賭錢的數目沒有內院的人這麽大。
內院的差事油水更大一些,而且,主子們時常會賞下來不少東西,有些半舊不新的,拿出去都可以賣到不錯的價錢。
曹氏的手頭上也有不少賞賜下來的東西,也都被她偷賣得差不多了。
曹氏為了要見沈月塵,精心打扮了一番,而且,幾乎把自己所剩不多的首飾,全都戴在了身上。
她不是想要炫耀什麽,而是想要證明自己一切如常。
曹氏用了不少時間打扮自己,所以姍姍來遲。
柳氏和王氏都比曹氏來得要早,兩個人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情都有些凝重。
她們都已習慣在朱家做沒人看見,沒人在乎的隱形人。沈月塵的邀請,讓她們緊張不安。
沈月塵的身邊站在吳媽和春茗,還有翠心和巧兒負責端茶倒水。
曹氏原以為自己可以趁機過來看看朱瀅,卻沒想到,孩子們都不在這裏。
沈月塵吩咐下人,給她們準備了清心去火的菊花茶。
她想,她們一定會用得到的。
曹氏是三位姨娘中,年紀最長,地位最高的,所以,她率先向沈月塵開口道:“幾日不見,大奶奶的氣色紅潤了不少,看您的肚子,應該有五個月了吧。”
說是幾日,其實她們快有一個月沒見了。
在何氏出事之前,沈月塵一直安心養胎,而自從她免了曹氏她們的請安之後,曹氏縱使有心想要過來,看看朱瀅,但幾次三番又忍住了。
沈月塵瞥了一眼曹氏的打扮,微笑道:“姨娘好眼力。”
曹氏淡淡道:“賤妾之前生育過,所以才能猜的這麽準。”
沈月塵聞言,隻道:“是啊,算來姨娘也有陣子沒見到瀅姐兒了,可惜,今兒不太湊巧,瀅姐兒去了老太太那裏。”
曹氏有些失落,但依然微笑道:“賤妾沒關係的。”
當她把孩子送出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會有這麽一天,想要見她一麵會是這麽地困難。而瀅姐兒也似乎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再也不像從前那般,總是粘在她的身後不願離開了。
沈月塵招呼她們喝茶,盤子裏精致的點心,小巧玲瓏,惹人食欲。
須臾,吳媽把之前找出來的賣身契呈了上來,送到了沈月塵的手裏。
曹氏眼尖,一眼就瞄到了那上麵按著的紅手印,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柳氏和王氏都是膽小怕事之人,雖然察覺到氣氛隱約不對,也不敢出聲,隻是低著頭,看著裙邊兒露出的鞋子。
沈月塵早都看過她們的賣身契了,不過還是做了做樣子,當著她們的麵又看了一遍。
曹氏掐著手心,抬頭問道:“大奶奶,您今兒叫我們姐妹過來,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沈月塵聞言,把賣身契輕輕地放在桌上,溫和道:“不是吩咐,隻是有件事想和你們商量一下而已。”
曹氏聽了這話,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幾分:“您這話說得太客氣了,有事您就隻管吩咐,賤妾必定會盡心盡力。”
沈月塵笑了笑道:“說來,你們都是家裏的老人兒了。我方才看了一眼賣身契才知道,曹姨娘已經在朱家七年了。”
曹氏摸不透沈月塵骨子裏打得是什麽主意,“承蒙當初大夫人看得起,讓大爺收了婢妾,婢妾沾了大爺的福氣,又能生下瀅姐兒……一晃時間過得真快,瀅姐兒都已經四歲多了。”
“是啊,小孩子長得很快,一晃就長大了。”說完,沈月塵又看了一眼柳氏和王氏,她們比曹氏晚兩年進府,從未受過寵,時常連大爺的麵都見不到一回。
柳氏和王氏一直交好,許是因為都是出身卑賤,又不受寵的緣故。
兩個人每次過來都是一起的,聽丫鬟們說,她們平時也是形影不離的,同吃同睡,好得像是一對親姐妹似的。
“你們進府雖晚了些,但也都有五年的光景了。”沈月塵的語氣裏略帶感慨。
柳氏和王氏聞言,不自覺地起身道:“這都是托了大爺和大奶奶的福。”
沈月塵見她們神情緊張地模樣,忙道:“咱們坐著說話,大家都放鬆點,不用拘著自己。”
柳氏和王氏依言而坐。
春茗站在一旁,微微眯眼打量起兩人,心裏總覺得有點怪怪的,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
不過,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了曹氏的身上。
曹氏的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一臉緊張地看著沈月塵。
“我前些日子無意間看到了你們的賣身契,發現當初簽得都是死契。如此一來的話,日後你們若是想要贖身出府,可就不太好辦了。”
曹氏剛聽到這話,還以為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柳氏和王氏的反應,則更像是被人迎麵打了一根悶棍,傻傻地,怔怔地,腦子裏半天理不出頭緒來。
這一回,還是曹氏先開了口:“大奶奶,您應該都知道的。當初我們都是簽了死契進到朱家的,才能成為大爺的侍妾……”
她有些鬧不明白了,沈月塵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死契?什麽贖身出府?她們都已經是大爺的女人,注定是要留在朱家一輩子的,出去了之後,還能去哪裏?
沈月塵沒有拿出正室的架勢來嚇唬她們,而是異常地溫和道:“世事無絕對。你們也知道,近來家裏發生了不少事,很多時候我們都無法預測明天會發生什麽?”
她的指尖輕點了兩下桌上的紙張,發出細微的聲響道:“我今兒找你們過來,就是想要替你們重新擬寫一份賣身契,把死契變成活契。”
曹氏原本還有些懵,但聽到這裏,立刻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騰地一下站起身道:“大奶奶,您還是把話說明白的好,婢妾粗人一個,沒念過那麽多書,不在乎什麽死契活契的,隻是想明白您究竟是什麽意思?”
春茗見曹氏急了,不顧身份地回話,忙道:“曹姨娘稍安勿躁,大奶奶的話還沒有說完呢,你有什麽好著急的呢?”
曹氏瞪了春茗一眼,心中暗罵她多嘴多舌。
沈月塵仍是一臉風淡雲輕地微笑,“怎麽?我的話嚇著姨娘了?瞧你的臉色都發白了。”
曹氏強顏歡笑道:“婢妾不是嚇到了,隻是覺得太意外了,一時有些著急,還望大奶奶莫怪。”
沈月塵知道,曹氏是個聰明人,而且,很喜歡算計。
她見自己突然把賣身契拿出來,心情忐忑也是難免的。
“你們別多心,我這麽做,也是出於一番好意。畢竟,這張賣身契關乎你們的一生。其實說來,這件事對你們來說,也是好事改了賣身契,以後也可以為自己多做一個打算,多謀一個出路啊。”
曹氏低著頭道:“大奶奶一番好意,婢妾心領了,但婢妾已經是大爺的人了,往後注定要跟著大爺一輩子的,所以這張賣身契是死契,還是活契,對婢妾來說都無所謂。”
沈月塵看得出來,曹氏在以退為進,故意把自己的位置擺低。
柳氏和王氏聞言,也跟著曹氏的意思,附和道:“曹姐姐說得對,婢妾無所謂,真的無所謂。”
春茗暗地裏冷笑一聲,心道:你們是無所謂,可我們小姐有所謂。
沈月塵又道:“你們都知道我的性格,是不喜歡強人所難的。這件事,不光是我一個人的意思,也是大爺的意思。”
說了半天,這句話無疑對曹氏來說是最有震撼力的。
大爺的意思……曹氏的臉色又白了幾分,攥緊雙手道:“這是大爺的意思嗎?”
“當然,你們都是大爺的侍妾,所以,我做任何決定之前,自然要詢問大爺的意思才行。”沈月塵稍稍提高了一點聲音,讓她可以聽得更清楚。
曹氏那麽聰明,那麽能算計,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曹氏有些失神地坐回到椅子上,發出突兀的響聲。
一旁的柳氏和王氏,還有些摸不清楚狀況,眼睛隻在沈月塵和曹氏的身上轉著圈,半天不敢啃聲。
須臾,曹氏終於打起精神,發問道:“大奶奶,是不是婢妾做錯了什麽?惹得您和大爺心煩了?”
沈月塵微笑道:“當然沒有,我都說過了你們不要多心。”
曹氏從心底發出一聲冷笑:怎麽可能不多心!沈月塵嘴上說得好聽,但明擺著就是要攆她們出去,攆她們離開朱家。
什麽死契活契的,不過都是假惺惺的借口。
“大奶奶,這件事婢妾不想草草決定,婢妾想見見大爺。”
曹氏素來能忍,但這次卻是忍不住了。她不想就這樣坐以待斃,由著沈月塵的性子被踢出朱家。她好歹為大爺生了一個女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她不相信,大爺會那般無情無義,就這樣把她拋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