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哦不,是淩晨。吳嬸一直守在臥室門外,可等到天都已經大亮,臥室裏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吳嬸耐著性子又站在門口等了許久,直到陳上校來喊吳嬸去睡覺,他來換班的時候,臥室裏也還是安靜的出奇。
除了偶爾傳來的特助細細低低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
“吳嬸,昨天……”
一抬手,打斷了陳楓的話,吳嬸冷冷淡淡的說道:“昨天晚上我幫你隱瞞不是為了幫你。你應該明白的,昨天特助因為少夫人情緒很不穩定,而你又是溫省長的人。如果讓特助遷怒於你,溫省長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有不滿。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我幫你瞞下,僅僅隻是為了特助,你不需要感到愧疚”頓了頓,吳嬸補充,“也不用謝我。”
陳楓尷尬的扯了扯嘴角,卻還是沒忍住的問道,“吳嬸,你解釋了這麽多,究竟是在說服我,還是在說服你自己?”
吳嬸表情有一瞬間很尷尬,但她不愧是葉家走出來的人,很快斂去了情緒,冷冷的道:“你不要想太多,好好守著。我先去睡一會,特助跟少夫人一有動靜,立刻來叫我。”
家裏的這兩位主子,本來都是長期工作勞累過度的人,最近是越發的削瘦了起來。讓她這個負責照顧特助跟少夫人生活起居飲食的人,哪裏有臉回葉家大宅?
怎麽把人越照顧越瘦了呢。
這回一定,一定要把他們養胖了。不然,她可就真沒臉回葉家大宅了!
打定了主意,吳嬸也不回房去睡覺了,說幹就幹,一頭紮進廚房裏就忙活了起來。說幹就幹,吳嬸是個利落幹脆的人。
幹把湯煲上,身後就傳來了動靜。
吳嬸看也不看的接過旁邊橫出來的盤子,冷冷的道;“廚房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好好去守著特助跟少夫人才是正經!我不需要你幫忙!”
耳邊,傳來了如詠歎調般華麗悅耳的低笑聲,吳嬸一驚,側頭望去,正好撞見葉承樞笑意盈盈的丹鳳眼,頓時背後一寒,有種說不出的陰冷。
即使,特助笑的很好看。
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吳嬸局促的扯了扯圍裙,尷尬的錯開了目光,“特,特助啊,怎麽不多睡一會兒。您最近多勞累啊。”
“不睡了,睡得太久,腦子都該生鏽了。”而他現在又必須是最該保持冷靜與清醒的時候。
慵懶的靠在大理石的灶台邊,葉承樞側頭,笑眯眯的問道:“還生陳楓的氣呢?”
吳嬸低著頭切菜,“沒有。我哪裏敢生陳上校的氣。咱們是下人,不——”
“吳嬸。”懶洋洋的省調,拖長的尾音,一切都透著葉特助不滿兩個大字。
“旁人就不說了,你跟黑叔,我何時把你們當做過下人使喚。這種自貶的話,以後就莫要再說了。這一聲‘嬸子’我是真心實意喊出來的。”
“特助,您……哎!從小您就這樣,我跟老黑夫妻倆哪裏受得起。”
“受得起。你們跟旁人不一樣。”募地莞爾一笑,葉承樞語中含笑的道;“在我心裏,陳楓可比不上吳嬸你。你要是心裏還憋氣,我這就跟溫漢生打電話。不過是一個上校罷了,給他升職再找個機會將他編入維和部隊,讓他去中東戰爭地區執行任務。天高皇帝遠的,死了也不會有人過問。就算有人過問,我也自有辦法遮掩過去,吳嬸你且放寬心就——”
“特助!使不得!”
“哦,使不得呀。”葉承樞笑了,“怎麽就使不得了?”
吳嬸舔了舔嘴唇,終於頹然的歎氣,“特助,那點子事兒何勞您過問呢。”
“我說了,你跟黑叔黑嬸三人與旁人不一樣。黑子不成器,跑去跟方立文糾纏不清,我沒能及時發現,讓黑子做了錯事。我盡力周旋,但黑子在江南省也已經再呆不下去,這已經讓黑叔寒心了。現在小甜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給人欺負了,而我也還無動於衷,我這個葉特助也別當了。自家事兒都解決不了,我有什麽能耐去解決天下事。”
一提起女兒,吳嬸就腸子都擰成了一團,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事情都已經發生了,還能怎麽辦。隻能讓那丫頭準備準備嫁了吧!”
“我葉承樞的妹妹,不愁嫁。小甜若瞧不上陳楓,就按我剛才說的去辦,回頭我給小甜找個好人家就是了。不是什麽難事兒。”
“可麻煩就麻煩在,那死丫頭竟然中了邪,竟然給陳楓的花言巧語迷了心智!死活要說那是他們郎有情妾有意,我還沒辦法說了,一說她反而要指責我破壞她的感情!”吳嬸一提起來就恨得牙根癢癢,恨陳楓,更狠自己的女兒。
“那你呢?”葉承樞輕笑,眸子卻亮的攝人心魄,“你瞧得上陳楓麽。”
“瞧不上!”吳嬸斬釘截鐵丟下三個字,“從頭到尾,沒一點都能瞧上他!”
抿唇,葉承樞淡淡丟下兩個字,“長相。”
“我的女婿,不是歪瓜裂棗就行。”
“人品。”
“能給我女兒灌酒哄她上床的男人,能有什麽好人品!”
“職位。”
“差得遠。”吳嬸也不含糊,大大方方的道;“前些日子夫人給小甜說了門親事,對方是您父親以前勤務兵的兒子。”
葉承樞腦袋一點,“我爸的勤務兵,現在職位也不低。他的兒子,那自然是比陳楓有出息。”
“不瞞您說,那小夥現在授大校軍銜,兩杠兩星。”
難怪呢。陳楓是上校軍銜,一杠三星。比人家,真是差的不是一點點。
葉承樞眉頭一挑,淡淡的道:“我這邊也不缺人,那小夥現在是什麽職位,我這就拔擢陳楓同樣的位置。這麽,你還瞧不上?”
吳嬸猛地一怔,連忙道:“特助,我可沒有那意思,您別——”
“我知道你沒有那意思,你才別多想。直接說,我給陳楓同樣的位置,你瞧得他麽。”
“這……”吳嬸猶豫了一下,卻也坦然的點頭了,“那就差不多了。”
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她也看清了一些陳楓。並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對待自己的女兒也是真心真意。隻是她做母親的,心裏也難免有個疙瘩橫在那裏。一是替女兒不值,因為陳楓哪裏都比不上人家。二是怕陳楓對女兒的好,都是礙於特助的麵子,並不是真的喜歡她女兒。
可聽特助今天這個意思,似乎……
猶豫了一下,吳嬸直接問道;“特助,咱們是葉家人,自然得為葉家付出。您老實告訴我,讓小甜嫁給陳楓,是不是另有深意?”
葉承樞坦蕩的腦袋一點,“是。”
“能告訴我不?”
葉承樞樂了,“你要聽真的,還是假的?”
“那當然是都聽一聽。”
“假的嘛,小甜也喜歡陳楓,咱們不幹棒打鴛鴦的事兒。你瞧不上陳楓的身份,那我就給他一個你能瞧得上的身份便是了。陳楓官職高了,小甜以後過的也幸福。有我在一天,陳楓就不敢有亂七八糟的念頭。他不想要小甜了,也得看我的臉色。總歸,能保小甜一生無憂。也算是我給小甜尋了個好人家。”
吳嬸點點頭,“是這個道理。有您在一天,陳楓就不敢不對小甜好。”
“真的嘛……”葉承樞莞爾一笑,“軍方裏總得有我能控製住的人,有個位置,必須是我極其信得過的人。而眼下,陳楓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聽這話,吳嬸也把女兒拋在了腦後,猶猶豫豫的說道:“可陳楓是溫省長的人啊,他可不是您的人呢。”
“就是因為如此,陳楓才最合適。讓他做那個位置,算我賣了溫漢生一個人情。溫漢生得念我這份人情,我總有讓他還人情的時候。”
“明白了!”吳嬸腦袋一點,“溫省長今年也不小了,要麽他在省長的位置幹到退休,要麽是特助扶持他,讓他更上一步。不管是什麽,日後溫省長總是無法拂袖照顧陳楓。讓陳楓娶了小甜,以後陳楓總會是您的人,而不再是溫省長的人。”
葉承樞笑的很滿意,“所以我就說,你跟黑叔黑嬸,與旁人不一樣。”
連這份機敏,都不知道要高出省委裏多少酒囊飯袋!
“既然是對特助有用處,那小甜不願意我也有辦法讓她嫁。更何況現在小甜也蠻喜歡陳楓。這門婚事,我就定下了!”
隻要是對葉家有所用的,吳嬸可以毫不猶豫的犧牲女兒的幸福。更何況,現在還不需要她犧牲女兒。嫁給陳楓,女兒也會幸福的。
如此,吳嬸也沒什麽好不滿意的。總歸,特助還是念著小甜的幸福的。
敲定了這件事,葉承樞滿意的很,他摸了摸小腹的傷口,歎氣,“吳嬸,你家少夫人手太笨。還得辛苦你給我重新包紮。”
“那也是少夫人心疼您嘛。”吳嬸笑嗬嗬的說了一句,洗幹淨了手,迅速的拿了醫藥箱過來。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自家特助的傷口,最後還得她親自動手。
利索的包紮好了傷口,吳嬸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道:“特助,安撫住少夫人了?”
從昨天晚上起,少夫人就沒離開過臥室。如果不是特助安撫住了少夫人,按照少夫人前幾天的狀態,肯定不會跟特助睡一起。就是篤定了這點,所以吳嬸才敢大大咧咧的問出口。
誰知道葉承樞眼神猛地黯淡下去,雙手也捏成了拳頭,口中卻輕描淡寫的道:“我找你,除了小甜跟陳楓的事兒,還有就是這個了。”
吳嬸眼皮一抖,直覺不好。她真想抽自己兩巴掌,她甚至都不敢看坐在那裏的特助的眼睛了!
“等會她醒了就會搬出去住。”緩緩的鬆開拳頭,四手彎曲,大拇指慢條斯理的轉動著無名指上的婚戒,平平淡淡的道:“在她醒之前,你回南宮殿把她的行禮收拾好,等下我把地址給你,你直接送去那個地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