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臉漢子的口中得到了葉承樞的位置,舒昊天掙紮了一下下,就離開了。
再怎麽不願意看到葉承樞此刻的死人臉,他也還是得過去一趟。畢竟,他剛才在病房裏幹的事兒,總得給葉承樞回複一下的。
至於‘清理’的工作,舒昊天連問都懶得問。
高山手底下的人,要是連這點能耐都沒了,也別活了,一根褲腰帶上吊算了。
搖頭晃腦的走到了醫院的小花園裏,老遠就看到百花叢中站著一個高挑纖長的身影。
舒昊天狠狠的歎了口氣。
他一個人,行走了千萬裏。從沒覺得孤單。可是此刻,看到葉承樞的背影,他卻感覺到了孤單。
孤單。
就是這樣了吧。
掐了掐眉心,舒昊天走了上去,沒有看葉承樞的臉,而是順著葉承樞的目光望了過去。
花壇上,一直大蝸牛身上背著一隻小蝸牛,正慢吞吞的走呢。
遞上一支煙過去,舒昊天低沉著嗓音問道:“章醫生怎麽說?”
想了想,葉承樞接過了那一支煙,舒昊天立刻給他點燃。
“老爺子……”
如詠歎調般華麗悅耳的嗓音,此刻一出聲,竟然是沙啞至極。像是靴子摩擦地板時發出的聲響。很刺耳,很難聽。
“老爺子把他的寶貝疙瘩,葉二——”
“葉二,嗯,家裏那隻豹貓。活的比人都好。怎麽了?”
“被老爺子失手掐死了。”
舒昊天舔了舔嘴唇,沒說話。隻是沉默的抽煙。
葉一,葉二。老爺子心尖上的寶貝疙瘩。平常都不許旁人摸一下碰一下的,今兒卻給老爺子生生掐死了。老爺子他……
苦笑一聲,舒昊天望著那一大一小兩隻蝸牛出神,“別太自責了。誰知道會忽然冒出來一個酒鬼,即使你是葉特助,你也無法料事如神。”
“嗯。”壓抑的,隱忍的聲音。
“那酒鬼,我解決了。按照你吩咐的,沒讓他受苦。連疼都沒有,人就過去了。”
“嗯。”
“葉承樞,你——”
“章醫生問,保大保小。”
舒昊天心頭一顫,“你該不會保小了吧!葉承樞,你不能這麽幹!小的沒了,以後你跟顧靈色再努力就是了,你老婆要是沒了,你——”
話頭猛地戛然而止,因為舒昊天發現他似乎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
一直覺得,葉承樞的眸子,是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妖眸。透著詭異,能奪人魂魄的妖眸。
若是妖眸也落淚了的話,舒昊天想,他不敢想。
剛才那一幕,權當是他眼花吧。
葉承樞側頭,眼眶通紅,“章醫生說,保大人的話,我跟顧靈色這輩子都別想要孩子了。”
即使已經隱隱猜到了這結果,但舒昊天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心尖還是忍不住的劇烈顫抖。
“這,這麽嚴重啊……”
“她體質本就虛弱,這孩子來的本就不是時候。若不是我一直喂她服下旁人用來吊命的藥材,這孩子壓根就保不住。”
“我知道,為了這孩子,你煞費苦心。”
別人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葉承樞暗地裏以近乎霸道的手腕強行將所有能吊命的靈丹妙藥都壟斷了起來,為的就是保住顧靈色腹中的孩子。
所有人包括顧靈色都以為,這孩子能平安是葉家的孩子命格太霸道。其實,哪裏是命格霸道,根本就是葉承樞強行留下了這孩子罷了。
隻是,這些事葉承樞不說,便沒有人知道了。
或許隻有葉承樞本人才知道,為了這孩子,他用盡了多少心思與手段吧。
“放在別人身上,就是虛驚一場的事情,可放在她身上……”
舒昊天側頭,看到那肩膀在顫抖。
何曾,何曾看到過天上地下唯他獨尊的葉承樞,這幅狼狽的,猶如喪家犬的模樣?
不說話,舒昊天點燃一支香煙,直接遞到了葉承樞的唇邊。
伸手推開了香煙,葉承樞控製著情緒,平靜的道:“章醫生說,受到極度的驚嚇之後,她已經有了流產的征兆。隻是征兆,精心調養本可以高枕無憂。但,考慮到她的體質,章醫生讓我做出決定。保大或者是保小。早做決定,手術中出了任何狀況,他可以及時做出反應。”
舒昊天明白了,為何葉承樞會露出如此喪家犬的表情了。
保小棄大?
不可能的。
葉承樞寧願斷後,都不會讓顧靈色出事。
保大棄小?
顧靈色即使平安,他們以後也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舒昊天敢打包票,為了顧靈色,葉承樞不在乎讓葉家絕後,讓他自己斷後。可是,無法再有孩子,這個打擊,是顧靈色所無法接受的,更是葉家所無法承受的。
很殘酷的現實擺在眼前。
因為葉承樞的執著,葉家或許可以接受一個無法生育的兒媳婦。但是,葉家絕對不會允許葉承樞沒有子嗣。
“那你……要怎麽辦?”舒昊天問的直接,“既然章醫生說了這話,顧靈色就肯定平安無事。但是,子嗣這件事你打算怎麽辦?”
葉承樞抬起頭,捏了捏拳頭,斬釘截鐵的丟下一句話,“我不可能放顧靈色離開!”
“我明白,我知道。顧靈色死了,那屍體也隻能是你葉承樞的。可我問的不是這個。”舒昊天有點煩躁的抓了抓頭發,“我問的是,以後你打算要怎麽辦。別的不說,老爺子那關你就過不去!你自己心裏那道坎兒也過不去!別給我說等承歡跟黎兆予的孩子出生了,挑一個過繼到你跟顧靈色的名下。不可能的!承歡再怎麽是葉家的寶貝,她也是個女孩!葉家的繼承人,隻能是你的孩子!”
頓了頓,舒昊天補充,“你的兒子!”
“我不可能找其他女人。”葉承樞語氣淡然,分量卻極重。
舒昊天試探的問道:“代孕呢?你從精神到身體都沒有出軌,隻是稍微的借用一下別人的肚皮而已。孩子,還是你跟顧靈色的。這樣一來,顧靈色總不能反對吧?”
葉承樞似是疲憊的摘下了鼻梁上的鏡架,“她性子烈,不可能的。”
“那怎麽辦你告訴我!這也不成,那也不行。怎麽辦?幹脆,你倆離婚算了!”舒昊天手一甩,不耐煩了起來。
“現在的問題,不是子嗣的問題。”
“那你說,是什麽問題!”
“是我跟她已經沒有一絲絲可以複合機會的問題!”葉承樞高聲吼了一句。
舒昊天有點愣住了,“啥,啥意思啊。”
葉承樞擺擺手,沒力氣再跟舒昊天這個隻知道打打殺殺的人解釋。
“孩子沒了,我留她不住。”
最終,葉承樞也隻說了這麽一句話,便消失在了舒昊天的視線當中。
“留不住也要留。她就是死,也隻能死在我懷裏。”
舒昊天眨了眨眼睛。
到底是能留住顧靈色,還是留不住顧靈色?
為什麽他們混官場的人,說話就是這麽前後矛盾?
“很好奇嗎?”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舒昊天下意識的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薄薄的如柳葉刀一般的冰涼,抵在脖子上的時候,對方也隻是輕輕一笑,“老朋友見麵,禮物不用這麽大吧?”
“下次別不出聲,被我誤傷可不是開玩笑。”舒昊天看清來人,手腕一抖,那薄薄的用肉眼幾乎看不到的柳葉刀便嗖——的一下,飛進了他的衣袖當中。
“你這麽不警惕,我也是頭一次看到。”高蘭笑的清冷,兩指間夾著一支細長的香煙。
“老了唄,眼睛花了,耳朵也不靈敏了。”舒昊天滿不在乎的說道,“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特意過來給葉承樞氣受的?那我可好心的提醒你,他現在已經崩潰了,你稍微刺激一下他,他都能掐斷你的喉嚨。”
“這一點,我從來都不否認。”經過公司差點破產這件事之後,高蘭似乎也憔悴了許多,人還是一如既往的漂亮,但眼神卻也是遮掩不住的蒼老了下去。
有時候人的蒼老,並不是容貌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高蘭扯了扯嘴角,秀氣的吐出一口煙圈,“什麽時候離開?”
“看葉承樞那個鬼樣子,我還是越快動身越好。”
“他現在很自責。”
“別說他,連我都開始自責起來了。”
“葉承樞想徹底的打擊顧靈色。”高蘭平靜的敘述,“他想讓顧靈色自投羅網,彰顯他葉特助的通天手腕。卻不成想,顧靈色卻在這時候出了這檔子事。如果當時,他不這麽自負的話,顧靈色恐怕已經坐上去往金絲籠的飛機了吧。”
“其實這也不能怪葉承樞,誰知道會有冒出來這麽一個酒鬼呢。”舒昊天就事論事的道:“葉承樞的計劃是天衣無縫的。”
顧靈色坐上計程車來到機場,在她自己渾然不覺的情況下,坐上葉承樞給她安排的飛機。成為葉承樞養的一隻金絲雀。雖然沒有自由,但母子平安。
計劃,本是天衣無縫的。
“放屁。”高蘭笑眯眯的丟下兩個字,“放他娘的屁。”
沒有誰,是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的。
人算不如天算。哪怕是他葉承樞,也總會有算不到的地方。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葉承樞要是早早把顧靈色綁了,直接送上飛機,關到‘金絲籠’裏。壓根就不會這些破事!
葉承樞不是沒有機會這麽做的,他有大把的機會可以阻止今天這場悲劇的發生!
“很可惜,葉承樞又自大自負了一次。這代價,是他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顧靈色有孩子了。他能怪誰?隻能怪他自己,是他自己,把他跟顧靈色的感情,推到了懸崖邊上。”高蘭冷漠的說道,“作為老朋友,我勸你一句,今晚能走,就別等到明天。”
舒昊天挑眉,“你呢?”
“很不湊巧,我今晚的機票離開。”高蘭輕輕一笑,“經此一戰讓我知道了,我今天擁有的一切,都是仰仗他葉家的鼻息。我跟你一樣,老了。我沒有力氣再去爭了。趁著顧靈色幫我挽回了一些麵子的時候,快點離開才是明智之舉。”
舒昊天問,“去哪兒?”
“不知道。先離開這鬼地方再說吧。”
“老爺子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