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大氣性。”
薑二爺躺在病床上,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越發襯得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一來就衝我的人發火兒,你吃槍子兒了?”
可臉色難看歸難看,薑二爺的精神頭倒是蠻不錯。
權子墨撇撇嘴,大大咧咧的坐在床邊兒,抬手就是一巴掌,毫不留情的那種。
‘啪——’的一聲兒。
那音兒,又清脆,又響亮。
病房的房門還沒來得及完全合起,薑二爺那些站在門外的手下,齊齊抖了抖眼皮兒。
聽著這清脆的音兒,他們的臉都疼!
薑二爺卻笑嗬嗬的吃了這一巴掌,“果然是吃炸藥了。氣性真大。”
“下次這種事兒你再瞞著老子,老子就真給你喂炸藥吃。”
揚了揚眉頭,薑二爺毫不介意,“還打不?不打去給我倒杯水。”
權子墨立刻起身去給他倒水。
薑二爺這時候才齜牙咧嘴的舔了舔嘴角,“媽的,你是來探病還是來打人?哪兒有來醫院探病,不說話兒,先打病人的。老子都一把歲數的人了,你小子也真下的去手。”
冷這一張俊臉,權子墨特別粗魯的按著薑二爺的腦袋就給他嘴巴裏灌水。
薑二爺早就做好了準備,沒被嗆著,反而還將了權子墨一軍。
一口帶血絲的水,一滴不浪費的全吐在了他的臉上。
麵無表情的伸手把臉上的水珠抹去,權子墨挑眉,“老東西,還挺記仇。”
“小混蛋,跟你學的。”
伸手便扯著人薑二爺的兩撇小胡子,權子墨一邊罵一邊說,“連這事兒也要瞞我,我看你是真不想跟老子當朋友了。”
“就是想跟你當朋友,才瞞著你這事兒的。”
“為什麽?”
薑二爺笑著反問,“你說我為什麽?”
權子墨沉默了。
高傲了一輩子的人,囂張跋扈了一輩子的人,又挺胸抬頭了一輩子的人,是無法接受自己卑微的祈求多活幾天。
靠著機器維持那卑微的生命,太可悲。
不但薑二爺無法接受,張堅也無法接受,他更無法接受。
所以,他可以理解二爺的心情,他也……雖然很不想,但他也是支持他的。
如果有一天他也病危,他同樣不想那麽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他寧願趁著自己還沒病入膏肓,跟朋友好好的道別,跟朋友好好的喝一場酒,然後瀟灑的去赴死。他真的不願意自己可憐的,可悲的,躺在病床上,吃也吃不下,喝也喝不下,甚至連撒尿解手這事兒都得靠別人幫忙。
那太丟人了。
“老東西,你真是個膽小鬼。”
“我是。”薑二爺點頭就承認了,“我不但是個膽小鬼,我還很柔弱。所以真希望你能再溫柔點對我。”
“嗤——”權子墨嗤笑一聲,“你還要不要點臉皮了?”
“臉皮要來做什麽?”薑二爺切了一聲,“接受治療,花再多的錢,我該死照樣得死。隻不過是延長些時間罷了,可是躺在病床上這樣的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呢?我也很怕疼,因為怕疼,所以不願意讓自己受傷,於是才會先把我的敵人都全部砍死。這樣,我才不會受傷,我也不會疼。可是子墨……”
抿了抿嘴唇,薑二爺半響才輕輕的說道,“化療,太疼了。我給人砍上一刀,都沒有這麽疼。我,撐不下去。”
權子墨眼眶猛地一熱,他別過腦袋,不肯讓薑二爺看到他這沒出息的樣子,輕輕的嗯了一聲。
“在醫院的每一天都是受苦
,受罪。活受罪。”
“我知道。”權子墨吸了吸鼻子,胡亂的用袖子一抹眼睛,轉過頭來,他還是那個輕佻風流的花花公子。
要多瀟灑,就有多瀟灑。
“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巴不得你多受些罪,誰讓你拿人皮扇麵兒威脅了人家十幾年?活該你的。”
薑二爺笑了,“這些莽漢裏,到底還有幾個肯動腦子的人,是吧?”
“嗯。”權子墨冷笑一聲,“難得遇見個會動腦子的人,我還挺驚訝。他竟然能想出來用這種法子折磨你。可你看我會不會上他的當。”
勸勸二爺接受治療?
那跟把二爺往死路上逼有什麽區別?
最驕傲的人,最怕疼的人,最嬌弱的人,卻要承受這種痛苦。
薑二爺啊,他撐不住。
“這些狼崽子,就想把我拴在醫院裏,讓醫生天天折磨我,變著花樣的折磨我。把我折磨的不成人形,然後呢,他們好騰出大把的時間把老子的老底兒全部給掏空。反正老子到頭來也是一死,等老子真的被折磨的要死的那一天,他們也已經把老子的東西全部給變成了自個兒的。到時候,他們再風光的給老子下葬,順便再痛哭流涕一番。嘿,你猜會怎麽樣?”
權子墨笑笑,“外邊人都會說你薑二爺好福氣,重病在床上,底下人也是忠心耿耿。沒有一個人動了那禍心,不但好好的在病床邊伺候你,還端屎端尿的把你給送走了。多麽孝感動天的事兒?多讓人感動?多讓人想哭?最後,人家是孝順忠心的名也得了,你的老底兒人家也享用了。媽的,這好事兒我怎麽就遇到不呢?”
“是了,他們打的就是這個主意了。”薑二爺眉頭一挑,“那你看,老子會不會讓他們如願以償。”
“老東西,你腦子還是清楚的麽,那就沒我什麽事兒了。”權子墨一擺手,“有要我幫忙的,直接說。”
薑二爺伸手拉住了權子墨的衣角,“我說你小子著什麽急?留下來陪老子聊會天不行?”
權子墨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手指一點,指著自個兒的眼底,“看見了沒?”
“看見了。”薑二爺特別認真的點點頭,“有眼屎。”
“有你大爺的眼屎!”權子墨要不是看他重病在床,絕對揍死他,“老子都幾天幾夜沒合眼了!在你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的時候,老子還在給他葉承樞當打工小弟!好不容易老子得了空兒,想上床睡一會兒,媽的就聽說你昏倒住院了。”
他要是再不睡一會兒,真的會死。
猝死。
死在薑二爺的前邊。
“那你得先把老子從這鬼地方弄出去啊!”薑二爺揚了揚下巴,“那些狼崽子,不會乖乖讓我從這鬼地方離開的。如果你不幫我,我就真的得給他們按在醫院變著花樣的折磨。”
權子墨歎氣,“你現在的權威,都已經被挑戰成這樣了麽?”
“他們,知道我的軟肋,捏著我的把柄。”
權子墨再次歎氣,“薑寶貝。”
薑二爺腦袋一點,不再多說了。
是了,就是他的寶貝侄女。
狼崽子們太清楚他不想給他的侄女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如果他執意要出院,那些狼崽子是攔不住他,但他們總有辦法把他身體的狀況告訴給他的侄女。而他,現在最怕的,就是那丫頭他命不久矣。
他的軟肋,他的把柄。
全部都給狼崽子們捏在手裏,他能怎麽辦?
權子墨連想都沒想便如此說道,“你有那麽多把扇子,卻從來不肯送我一把。今兒,就送我一把成不成?”
薑二爺笑的慈祥,同時也是那麽的猙獰,“好,看上那張皮了,你直說。”
“巧了,我就瞧著剛才去門口迎接我的堂主細皮嫩肉的,摸起來,那手感一定不錯極了。”
“那麽糙的皮你也喜歡?”薑二爺撇嘴,“你小子可真是毀清雅。”
不但毀了這清雅,還忒毀了他那做扇子師傅的好手藝。
“是,就你附庸風雅,行了沒?”
權子墨一邊說著,一邊往門外走去,“別他媽給老子裝林黛玉!滾起來,收拾行李。”
“二爺,咱們回家了。”
薑二爺笑的特別暢快。
有權子墨這個朋友,真是很幸福的事兒啊!
就幾分鍾的時候,薑二爺還沒把衣服換好,病房的門便被權子墨推開。
他那雙桃花眼閃爍著說不出的光芒,特別好看。
“二爺,扇麵兒,我選好了。你什麽時候能讓師傅做好給我送來?”
薑二爺知道,殺雞儆猴這事兒,權子墨已經做完了。
他懶洋洋的係著唐裝上的盤扣,懶洋洋的說道,“我讓師傅加加工,明兒一早就給你送去。”
“二爺,別說大話。我一共選了十張扇麵兒,一晚上的功夫,你就是把師傅榨幹他也做不出來。”
薑二爺眉頭猛地挑起。
十張扇麵兒。
就是十條人命。
好好好!
不愧是權爺,不出手則已,一出手,果然是寸草不生!
“斬草除根這活兒,我幹的順手的很。”
耳邊,又依稀響了那天權子墨在電話裏戲謔輕佻的聲音。
原來他身邊暗藏禍心的狼崽子,竟然有這麽多。
他以為,至少還會有那麽幾個肯念著他的好的小崽子。
失笑的擺擺手,薑二爺頓了頓衣服,“走了。”
權子墨側身,一抬手,揚聲說道,“請二爺回家!”
“請二爺回家!”
病房外的走廊上,傳來整齊劃一的低吼聲。
聽起來,就很有氣勢。
薑二爺與權子墨擦肩而過的時候,伸手虛空點了點他的鼻尖兒,“還是你這小朋友,最了解我。”
他喜歡排場,也享受風光。
哪怕是從醫院離開,他也要風風光光的,像是去領獎一樣。
他啊,是斷然不肯丟了麵兒的。
“請二爺回家!”
薑二爺一路從病房走出,這話便一直聽了多久。
從電梯出來,門口又齊刷刷的站著一排人。
還是那句話——
“請二爺回家!”
等坐上了車,薑二爺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真他娘的痛快!”
“二爺,誇誇我唄?”權子墨一臉討賞的大太監模樣,要多下作就有多下作。
薑二爺抬手便將他的爪子拍掉,“老子的人,竟然被你調教的如此貼服。這個二爺,不如讓你權爺來坐好了。”
他這話,半真半假,真真假假。
倒有些讓權子墨猜不透了。
“你也說了,我是權爺,不是二爺。這道兒上,隻有一位二爺。”
那雙桃花眼,一眨不眨的觀察著薑二爺臉上的表情。
隻見薑二爺難得露軟的苦笑一聲,“我算是認清楚了,堅子一死,我再無可托付之人。你不是這條道兒上的,我也心知你權子墨瞧不上我們這點子玩意兒。可是權爺,我叫你一聲權爺。”
權子墨連忙躬了躬身體,“二爺,使不得。”
唯有這事兒,是真使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