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震天拿出了當年唐笑的母親送給他的錢包,然後,當著李妍和唐冪的麵,打開了錢包。
他像一個戰場上廝殺過後即將勝利的將軍,從錢包夾層中猛地抽出了一張照片,高高揚起,宛如舉起一杆勝利的旗幟——
李妍和唐冪母女二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唐震天手中的照片是一張全家福,可是,這裏麵的一家三口和她們母女無關,頗有年代感的黑白全家福上,是年輕時候的唐震天,一臉意氣風發的微笑,摟著自己的妻女,照片上的女人麵容娟秀,留著長長的烏黑的秀發,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臉上的笑容恬靜而美麗,隱約透著如今唐笑的影子,但是,她看起來比唐笑更加嬌柔更加清瘦一些,有種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憐惜她寵愛她的文弱。
她戴著婚戒的手搭在站在夫婦二人中間的女童身上,女童看起來三四歲的樣子,穿著呢子連衣裙,留著整齊的劉海,戴著格紋蝴蝶結發箍,穿著圓頭小皮鞋,圓圓的小臉上洋溢著一種天真爛漫的笑容,很顯然,那時的她,有著一個極其幸福的家庭,她被自己的父親母親所寵愛著。這對年輕的夫婦,給了自己的愛女最好的一切。
“看到了嗎?李妍,我唐震天,這輩子愛過的女人隻有一個!那就是唐笑她媽,你曾經的好朋友——沈芳好!”唐震天報複似得大聲對李妍母女宣布,李妍咻咻地喘著氣,瞪著一雙發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唐震天手裏的照片,渾身緊繃著,如同一把拉到極限的弓。
此時此刻,唐冪的眼中也靜靜地流下了淚水,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幸福的,姐姐唐笑是不幸的,但是,沒想到這麽多年以後,她的父親唐震天,親自向她和母親宣布,真正不幸的人是她們,而姐姐呢,姐姐一直被父親深愛著吧,就像父親深愛著姐姐的母親一樣。
她突然想起來,當初姐姐讓小發生醫鬧事件後不久,有一天爸爸以為姐姐主動示好了,還態度緩和地對姐姐說,以後醫院是要留給姐姐,讓她當醫院院長的。隻可惜,當時的姐姐和爸爸大吵一架之後就離開了,好像就在那次之後,姐姐就再沒回過這個家。
爸爸脾氣很倔,從來不主動在家裏提起姐姐唐笑,她和媽媽就以為爸爸心裏不在乎姐姐,可是,怎麽可能呢?那畢竟是他和曾經深愛過的女人愛情的結晶,現在想想,爸爸心裏一直以來最在意的,分明就是姐姐吧?
唐冪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滾落,她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事情來。
小時候,爸爸很少在意自己的成績,哪怕自己每次期末考試成績都在中下遊,爸爸也隻是摸摸自己的頭說沒事。
但是對姐姐唐笑,爸爸卻極其嚴厲,她印象中,姐姐很小的時候就常常考年級前幾名,但哪怕是次次前三,爸爸也對姐姐不假辭色,還會讓姐姐當著他的麵把試卷上扣分的題全部大聲念一遍,再告訴她到底哪裏錯了,還說如果下次再錯就揍她。
有一次,爸爸在家對著姐姐大發脾氣,她偷偷問媽媽怎麽回事,媽媽卻告訴
她,因為姐姐這一次考了年級第五名,爸爸很生氣,覺得姐姐成績下降了,以前姐姐唐笑每次都在年級前三名的。
年級前五名啊……當時的唐冪覺得姐姐太可憐了,對於自己來說,年級前五名是想都不敢想的,別說前五了,要是能考前五十,都是天大的好事了。而姐姐隻不過沒進年級前三名,就要被爸爸臭罵。
可是,或許是因為爸爸一直以來的嚴格要求吧,從那之後,姐姐的成績就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三名了。
再大一點的時候,爸爸飯局常常帶著她去,她覺得爸爸是喜歡她不喜歡姐姐,所以才總是帶她出去吃好吃的,而不是帶姐姐。可是,在飯桌上,爸爸隻要稍微喝上那麽一點點酒,和下屬或者朋友們聊起天來,就會眉飛色舞地炫耀自己家大女兒笑笑成績有多麽的好,一路重點初中重點高中,並且永遠都是上的重點班,成績永遠年級前三名。
再到後來,姐姐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全國最難考的醫科大學,爸爸表麵上訓斥姐姐,說女孩子家當什麽醫生,還不如去念個中文係什麽的。可是背地裏呢,爸爸又在和朋友打電話時炫耀姐姐多麽優秀,還說姐姐看來是有意繼承自己的衣缽……
爸爸那種喜不自禁的神情和語氣,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唐冪的眼前,多麽的諷刺啊,以為被愛的人,其實隻是被馬虎對待,以為不被愛的人,其實被爸爸用另一種方式寵愛著……
唐冪伸手抹了一把眼淚,爸爸媽媽還在那裏對峙著,她卻突然覺得一切都很沒趣。這一場鬧劇,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對於李妍來說,這無疑是一場噩夢,或者說,是美夢的驟然清醒,嗬……多麽諷刺,唐震天這個混蛋,不僅隨身帶著當年沈芳好那個賤人送他的錢包,連錢夾裏的全家福照片也是他和沈芳好以及唐笑的——他就不怕被外人看見嗎?還是說,他根本無所謂外人會不會看到?
這個混蛋,他到底有沒有在意過她的感受?太過分了,太過分了,枉她還一直以為自己丈夫老實,可他卻長久以來一直背著她打她的臉!那些看到他錢夾裏照片的人,到底怎麽看她的?他們是不是都在偷偷笑話她呢?
李妍狠狠地用指甲掐著自己的掌心,她真恨啊,她恨唐震天,她更恨沈芳好,還有沈芳好留下的賤種唐笑!
她咬緊牙關,像一隻緊緊盯住獵物的猛獸,謹慎而緩慢地朝唐震天移動過去。唐震天這一晚喝了不少的酒,思維和動作都遲緩了很多。當他反應過來李妍想要做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隻見走到他近前的李妍像隻彈簧一樣一躍而起,一把抓過了他手裏的照片,然後獰笑一聲,“刷拉”一聲用力撕破了那張照片!
微微發黃的照片一瞬間化為兩半,照片上親密無間的一家三口,在刹那間相隔兩端,一邊是唐笑和沈芳好,一邊是唐震天。他們之間,有了再也難以修補的裂痕。
唐震天怔怔地望著,心裏想,從李妍這個沈芳好所謂的老同學找過來開始
,他和沈芳好及女兒唐笑,就在漸漸地被這股外力拉開。
作為一個當時典型的鳳凰男,不可否認的,他有欲望,他自私,他貪婪……李妍有錯,但錯的更厲害的人確實是他,是他和李妍一起,毀掉了他和沈芳好唐笑的那個家。
這麽多年來,他自問對李妍並無虧欠,對唐冪他也百般寵愛,在這個家裏,他唯一苛待的人,還是他的大女兒唐笑!他總希望唐笑能夠彌補他的一些遺憾,因此從來對她不假辭色,嚴厲要求,可是沒想到,卻漸漸養成了她比她母親沈芳好要倔強很多的強硬性格!他靜下來的時候會想,他的大女兒怎麽變成了這樣,怎麽就和他這個當爸爸的老死不相往來了呢?然而再轉念一想,又不禁發笑,這倔驢一般的強勢,不正是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嗎?
他內心深處對唐笑懷著愧疚,也懷著希望,他不愛好大女兒唐笑的婚姻,他總認為遲早她會和那個男人分手,到時候,她總歸是要老老實實回到自己跟前來的,那時候,他一定也老了,那時候,他就勉為其難地原諒她,讓她接手自己辛苦了大半輩子的醫院吧!這個結果,想必沈芳好知道了,也會感到十分欣慰的。
唐震天如此打算著,卻沒有料到,由於疏於管理和用人不當,醫院被曝出了財務虧空,其中一個會計,竟然卷了一大筆錢逃去了國外,如果再不想辦法,這家醫院就保不住了!
剛正不阿、寧折不彎了大半輩子的唐震天,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為了保住這間將來留給大女兒的醫院,他這段時間來厚著臉皮四處請人吃飯,巴望著那些舊友們幫幫忙。
他喝了很多的酒,他心裏很累,越想越是懷念從前,尤其是今晚,席間有一位相識多年的老朋友說願意借一筆錢給他,他感激不盡,這些日子,他求人無數,真正肯伸出援手的卻不多!到了快要散場的時候,他和這位老朋友都喝得多了,對方突然說起二三十年前的事,說當年視沈芳好為女神,喜歡到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卻沒想到女神竟被一個一文不名的小子搶了去,他那時心痛到在唐震天和沈芳好的婚禮上酩酊大醉,最後還是沒敢跟心愛的女孩說一聲喜歡,隻在心裏默默地祝福她家庭幸福美滿。
他大罵唐震天是個王八蛋,拋棄沈芳好那樣完美的女人,兩個喝到大醉的人抱頭痛哭,唐震天從口袋裏摸出了錢夾,當那人看到錢夾裏沈芳好的照片時,卻擦了擦眼淚,露出了久別重逢般的微笑。
他是真喜歡沈芳好啊,喜歡到,隻要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和他一樣惦記著她,記得她的存在,他就願意將這個人視為知音,盡力幫助他。
這一筆錢當然還不夠填補唐震天醫院的漏洞,但是,他明白,對方已經盡力了。剩下的,他隻有繼續想辦法。
而當他辛苦勞碌了一整天回到家時,迎接他的卻不是沈芳好式的悉心照料,而是李妍不滿的目光,他又怎能不想念當年那個溫柔體貼的沈芳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