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菲琳在窒息中昏死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意識逐漸複蘇,隻感覺渾身異常的難受。
她緩緩地張開眼睛,朦朧的視線中,病房內燈光昏暗,地上一片狼藉,隨意丟棄著男人和女人的衣物。
一個幾乎一絲不掛的男人坐在床邊抽煙,煙灰隨意地抖落在地板上。
房間內充斥著難聞的味道。
是嘔吐物、煙味兒、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氣息,其中還夾雜著一股莫名的腥膻味兒。
這股異常讓人惡心的氣味一下子就讓任菲琳清醒了過來。
身體比意識更快地做出了反應——
她爬到床邊,拱起身子,脖子伸出去,張大了嘴幹嘔起來:“嘔……嘔……”
坐在床上抽煙的男人——周文健,扭過頭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譏誚地說:“怎麽,這麽快就懷上了?”
“嘔……”
任菲琳幹嘔了半天,隻覺得胃裏無比的惡心,卻吐不出一點具體的東西來。
那股惡心就像是被深深埋在身體裏,無論她怎麽樣努力地摳嗓子眼,都沒辦法讓它從她的體內離開。
她徒勞地嘔吐了很久,終於放棄。
像一條擱淺了許久的魚一樣,她懨懨地翻身躺在床上,發現自己和周文健一樣,赤條條,蒼白而醜陋。
她忽然間覺得,人類應該是世界上最醜陋的生物了。
為什麽要由人類這麽醜陋的生物來統治地球?
她為自己身為人類而感到羞辱。
她厭惡自己的身體,厭惡自己的生活,厭惡活著。
“周文健,你不是人。”
她喃喃地說著。
話一出口,又忍不住想,怎麽能罵周文健不是人呢?他分明是人,且是最醜陋粗鄙的人類,堪稱人類中的佼佼者,集人類的種種醜惡於一身。
再也沒有比他更像人的人了。
“琳琳,你對我的認識非常的深刻嘛。”
誰知道,周文健不僅沒有一絲惱怒,還翹起嘴角,彈了彈煙灰,扭頭朝任菲琳微微一笑。
“……”
坦白說,周文健長相不賴,這樣笑起來,也有幾分好看,但現在任菲琳看他,隻覺得惡心。
她已經算是死過一次了,恐懼也已經過去了,現在她不那麽怕他了,反正左右不過是一個死,死反而是一種解脫。
她眼下對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惡心,極度的惡心。
“琳琳,你真美。”
周文健凝視著她,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任菲琳牽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和你有什麽關係。”
她美是她的事,關他什麽事?
可周文健並不這麽以為。
“你是我的妻子,將要與我共度一生的人,你這麽美,我當然感到快樂,榮幸。甚至,想到將來我們的孩子,也會有你這麽美,就開心極了。”
他不錯目地盯著她,仿佛已經透過她的那張臉看到了他們未來的孩子。
他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他並不喜歡自己這張臉,因為打從心裏底,他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和自己的母親,但偏偏他長得又像父親,又像母親,任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他父親或者母親,都會由衷地說一句:“喲,果然是親生的。”
他幸運地遺傳到了父母相貌上的優點,並將之發揚光大。
這使他的父母感到驕傲,但並不令他自己感到半分開心。
他討厭這張臉,討厭自己像那對可惡的男女。
因此,他真心希望,將來他的孩子,不要像自己,要像任菲琳,最好和任菲琳一個模子刻出來才好。
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但凡長得像任菲琳,都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他看任菲琳第一眼,就知道,這女人乃是天生麗質,和那些整容貨是不一樣的。
真正出身好的女孩,也往往具備良好的基因,是不屑於去整容的。
這也是為什麽,他能夠接受在外麵和那些小明星過夜,卻決計不肯將她們中的任何一個發展成情人。
因為她們不配。
既不配成為他周文健的情人,更不配懷上他周文健的種。
從這一點上來看,他自認為對任菲琳相當的忠誠了。
隻可惜任菲琳並不領情。
女人總是得寸進尺的,他想。
“周文健,你根本不愛我,我也沒辦法愛你,我們這樣兩個人結婚,真的能幸福一生一世嗎?就算我們有了孩子,就一定能給他一個幸福的家嗎?”
任菲琳半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說。
她心裏很多很多話,很多很多怨恨,換個脾氣火爆一些的人,可能會當場朝周文健發飆,但她身體柔弱,精神不佳,質問也顯得那麽的虛弱。
周文健笑了笑,轉過頭,不再看任菲琳,而是盯著自己指間的香煙。
香煙是非常便宜的香煙,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但他固執地抽了許多年。
人前他是不會抽煙的,隻有在自己一個人,或者真正信賴的人麵前,他才會抽這種煙。
由此可見,他對任菲琳是信任的。
這香煙,在他當年一貧如洗的時候,是他的最愛,隻要能買上這麽一盒煙,他都認為是對自己的一種獎勵。
後來,他有了很多很多錢,但,他仍然最愛它,仍然在細細地品味它時,能夠發自內心地感到幸福。
“誰告訴你,我不愛你了?”
周文健慢悠悠地說。
聽了這話,任菲琳簡直氣得笑了。
他愛她,還這樣對她?
實在是太可笑了。
“周文健,你就不要再說這
種笑話了。”
她無語地說。
“不好笑你還笑?”
周文健說。
“……”
任菲琳隻得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周文健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煙,吐出一串淡藍色的煙圈,然後低低地說:“琳琳,你不知道,愛是分很多種的。我對你的愛,也許不是你最想要的那一種,但你不能夠否認,我不愛你。這樣對我不公平,我會傷心的。我也是人,我也有心,這顆心被你傷的久了,可就千瘡百孔,補都補不回來了。”
這一番話說的極為深情,配合著他憂鬱的語調,堪稱英俊的側臉,還有深夜房間昏黃的光線,再加上那寂寥的煙圈——
這一切讓任菲琳仿佛置身於香港導演王家衛的電影之中。
可她不會是電影中的女主角,再說,女主角就一定有好結果嗎。
她閉了閉眼,忽然輕輕一笑。
因為,此時此刻,她意識到一件事——
“周文健,你戲癮又發作了是不是?”
周文健沉默了片刻,猛然大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躺倒在床上,抱住了任菲琳的雙腿。
任菲琳看著瘋瘋癲癲的周文健,想要將雙腿抽走,但是周文健抱著不放,還將臉緊緊貼在她的腿上。
她惱怒極了,剛想罵他,卻又看到周文健眼中閃動著一點淚花。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周文健將頭枕在她腿上,臉貼著她的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這眼神中是藏著愛著,但任菲琳已經分不清這是周文健的真情流露還是他實在演技太好。
“菲琳,我知道你不愛我,你心裏有別的男人,但是,你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
他歎息著說。
任菲琳悚然一驚:“你胡說什麽?我心裏有誰??”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聲音也下意識地拔高了。
這與前麵迥然不同的態度,已經足以證明,周文健說的就是事實。
她的反應已經出賣了她的心。
任菲琳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她垂下頭,緊緊地抿起嘴唇。
“你看,你都已經承認了。”
周文健嘴角緩緩綻出一個悲哀的笑容。
這笑容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是深愛她的了。
可是任菲琳知道,他不愛她,他騙不了她。
“……”
任菲琳不想說話,因為她知道,在演戲方麵,她是永遠比不上周文健的。
“你為什麽不愛我?我到底哪裏比不上他?”
周文健問。
任菲琳依然說不出話來。
她心裏,周文健是無論哪裏都比不上成烈的。
這樣她如何細說呢?
“哼,你也得不到他,願意嫁給我,不就是沒人接盤麽?”
周文健又冷冷地說。
任菲琳說:“我確實得不到他。這我承認。”
“那就是你比不上別人。”
周文健故意激她。
他成功了。
任菲琳最討厭別人提到唐笑。
因為,她一點也不覺得唐笑比自己好。
“我沒有比不上那個女人——我哪一點不如那個唐笑?長相、家世、學曆、性情,我沒有任何一點輸給她。”
任菲琳皺著眉說。
“但你還是輸給她了。”
周文健提醒。
他的語氣充滿了惡意。
任菲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按捺下胸中的煩躁。
“是又怎麽樣?她不會幸福的,她和烈哥哥不會長久的。”
“烈哥哥?”
周文健冷不丁地聽見這個稱謂,濃眉一下子擰緊了。
“嗬……真夠惡心的。”
任菲琳沉默。
“你真是個賤女人。”
周文健評價道。
任菲琳不否認:“你願意這麽想那就這麽想吧。”
反正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她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你嫉妒那個女人。”
周文健說。
“我有什麽好嫉妒她的?”
任菲琳下意識地說。
周文健不說話,隻是一臉諷刺的笑。
任菲琳攥了攥拳頭,說:“你就看著吧,他們不會長久的,他們兩個根本不配,那種女人,隻會拖累他。”
“我看你和那個男的,也不是很配啊。”
周文健輕飄飄地說。
“關你什麽事?”
任菲琳煩躁極了。
“怎麽不關我的事。”
周文健看見她情緒外露,竟然十分愉悅。
他笑嘻嘻地說:“你是我老婆,我當然要關心你,在意你,免得一不小心——就收到你送我的綠帽子啊。”
“我還不是你老婆。”
任菲琳別過臉說。
周文健看著她的側臉,心中感歎任菲琳真是個十足的美人,側臉竟然也無可挑剔。
因為她如此的美,他對她的容忍度才格外的高一些。
他留著她,也不過是為了讓她誕下他周文健的種而已。
“還不是我老婆?”
他促狹的目光在她身體上掃過。
任菲琳匆忙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但是,很快她意識到,這根本毫無意義。
“琳琳啊,我勸你,好好做我老婆,不想有任何其他的心思。”
周文健笑著笑著,眼神卻忽然冷了下來。
任菲琳不以為奇,周文健的喜怒無常,她早就見識過了。
“我能有什麽其他的心思?”
任菲琳苦笑一聲:“現在這副身體,我除了躺在醫院,還能做什麽?”
“喲,這意思,你要是身體好,就跑去找你的烈哥哥了?”
周文健斜眼看著任菲琳,嘲諷地說。
“周文健,你說話不要這麽陰陽怪氣的。”
“嗬……”
周文健冷笑一聲,丟掉了手中的煙蒂,躺在床上,將四肢攤平,懶洋洋地說:“我勸你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你既然已經是我周文健的女人,這輩子就不可能再和別的男人有任何瓜葛,要是你膽敢背著我做見不得人的事情,我絕對讓你死得很難看……”
任菲琳瞳孔微微放大,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
她知道,周文健說得出來,也絕對做得出來。
他不僅要她死,還要她“死的很難看”。
對於女人,尤其是像任菲琳這樣愛美的女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可怕的威脅。
任菲琳陷入了沉默。
她無話可說。
周文健實實在在的威脅到她了。
他的恐嚇在她這裏奏了效。
見任菲琳不說話,周文健不禁得意起來。
“怕了吧?哈哈哈……琳琳,你就乖乖地做我老婆,好好地為我傳宗接代吧……哈哈哈哈。”
任菲琳聽了這話,眼神悲哀,卻又不得不認命。
對於周文健這樣的男人來說,她存在的意義,也真的隻是傳宗接代。
“我知道了。”
她淡淡地說。
周文健不由得感到驚奇,扭頭看向任菲琳:“你知道了?你確定你知道了?”
“有什麽不知道的。”
任菲琳木然地說:“對於你們周家來說,我不就是個生育工具麽。”
周文健勾了勾嘴唇,笑了。
“很好,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任菲琳:“……”
周文健還想說什麽,但任菲琳已經不願意再和他溝通。
她也懶得穿衣服——反正都被周文健看過了,就那麽赤條條地從床上走下來,她光著腳,慢吞吞地朝浴室走去。
周文健饒有趣味地盯著任菲琳凹凸有致的背影,心裏暗自感歎,自己的眼光真他娘的不錯。
任菲琳洗完澡出來,周文健已經躺在床上睡著了。
因為晚上喝過酒,周文健身上酒氣十足,整個人堪稱臭不可聞。
任菲琳嫌惡地看了周文健一會兒,最終還是伸出手去推了推他。
“醒醒。”
周文健睡夢中皺了皺眉,一把抱住了她的那隻手。
任菲琳試圖掙脫,但被他抱得更緊:“琳琳……”
任菲琳看著周文健這副模樣,眼中一瞬間劃過一絲柔軟的情愫,她畢竟也是女人,起初也對周文健有過好感,當他沒有在她麵前暴露本性之前,對她那麽好,那麽嗬護備至,她也不是完全沒動過心。
此時此刻的周文健,大手大腳的身體攤開在床上,一絲不掛,毫無防備,又在她喚他的一瞬間緊緊抱住她的手,這是多麽的容易激起女人的母愛。
更何況,周文健皮膚光潔,相貌英俊,身材健壯。
隻要他的性格不是那麽的古怪,任菲琳是會一點一點地愛上他的。
可惜的是,在她愛上他之前,他親手將這份愛扼殺於搖籃之中了。
任菲琳歎了口氣,收回了流連於周文健臉上的目光,用力地將自己的手從周文健的懷中抽離。
誰知道這一下,周文健馬上張開了眼睛。
他似乎是有些迷茫,盯著眼前披著浴袍的任菲琳,喃喃道:“你去哪兒了……怎麽才回來?”
“哪兒也沒去,——去洗了個澡。”
任菲琳淡淡地答。
周文健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笑容:“真香。”
任菲琳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戲癮發作,麵無表情地說:“你快去洗澡吧。”
“不嘛。”
周文健竟然撒嬌道:“好累啊,琳琳,我白天累了一天,晚上又被你掏空了身體,你要為我負責啊。”
任菲琳冷笑一聲。
心想,你對我做了什麽你自己不清楚?什麽叫做被我掏空了身體?
真是可笑至極。
她懶得和他爭辯,隻再一次重複道:“快去洗澡吧,不然你就回去睡。”
周文健眯著眼看了她一會兒,竟也沒再堅持,起身朝浴室走去。
任菲琳等周文健一走,馬上皺著鼻子忍無可忍地將床上的床單和被子枕頭一起用力扯下來丟到了地上。
雖然已經是半夜了,但她這病房畢竟價格昂貴,服務自然也是周到的。
她按了鈴,很快,有值班的護士進來,幫她換上了嶄新的床單被子和枕頭。
護士走後,任菲琳終於肯坐到床上。
然而,坐到床上後,她又聞見了那股難聞的氣息,不由得再次一陣煩躁,衝到梳妝台前拿起香水瓶對著房間一陣猛噴。
這麽折騰一番後,地上已經丟了兩隻香水瓶。
周文健從浴室出來時,房間內彌漫著過分濃鬱的香氣。
而任菲琳已經側身背對著他仿佛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