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老劉家的小混混名叫劉成城,自小和雲嬌一塊兒長大,長得也挺精神,可惜高中就輟學當了小混混。茶壺 .chahu123.
從穿開襠褲起,劉成城就喜歡跟在雲嬌屁股後頭,小時候一群小孩玩過家家,劉成城也老喜歡給雲嬌當新郎。
劉成城喜歡雲嬌,這個小區裏頭沒人不知道。
要說雲嬌完全沒對劉成城動心過,也不盡然。
劉成城從小就長得高,五官也還不錯,在他上高中學壞以前,還算是個人見人愛的小帥哥。
小學、初中、高中,雲嬌都和劉成城在一個學校。
準確來說,是劉成城非跟著雲嬌讀同一個學校。
兩人就讀的小學和初中也都是區重點,可惜中考時雲嬌發揮失常,沒能考上重點高中,隻好讀了個差一點的。
劉成城考上了,但為了雲嬌,二話不說就去了雲嬌那個高中。
後來想想,這也算是劉成城一生的轉折點。
因為高一時,雲嬌被隔壁技校的小混混看上了,那小混混每天帶著人圍堵雲嬌,雲嬌不勝其煩,就找劉成城告狀。
劉成城二話不說跟那小混混幹了一架。
然後就被記過了。
一個人要向上走很難,要向下走卻很容易,並且速度飛快。
那時候一部叫《鬥魚》的台灣偶像劇正流行著,幾乎所有男生都幻想著混社會,女生們則幻想著成為大哥的女人。
沒過三個月,劉成城就不怎麽來學校了——
據說是在道上混了。
雲嬌記得很清楚,有一天放學,剛走到校門口,就見一額前挑染了一縷金毛、戴著墨鏡的高個子男生,嘴裏叼著根煙,斜斜地靠在一輛特別拉風的機車上,身上穿著黑色皮夾克和破洞牛仔褲。
他後麵還有幾個男生,也騎著機車,打扮和他差不多,但他那麽高那麽白,也就沒他那麽打眼。
所有從學校裏出來的男生女生都在看這幾個人,男生們都是又向往又嫉妒,女生們幾乎個個眼冒紅心——
這不就是活脫脫的偶像劇裏走出來的“大哥”麽?
雲嬌背著書包慢吞吞地走著,一邊走一邊假裝不在意地偷偷瞄那男生幾眼。
越看越覺得眼熟。
都快從那男生跟前走過去了,忽然被人叫住——
“嫂子!”
雲嬌嚇了一跳。
這是叫誰呢?
左右看看,好像也沒別人啊。
這一聲“嫂子”,使周圍的同學們目光紛紛朝她投來。
雲嬌有種既緊張又興奮的感覺。
接著,又有幾個男生笑嘻嘻的起哄。
“嫂子,我們等你半小時了。”
“嫂子,你要就這麽走了,大哥會傷心的~”
“嬌嬌。”
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雲嬌終於能夠確定,這個他們口中的老大,就是她青梅竹馬的劉成城。
與此同時,劉成城抬手往下壓了壓,這個看似隨意的動作,透著一股風流瀟灑的意味,最重要的是,隨著他這個動作,那些起哄的小混混們紛紛安靜下來。
這一幕可太酷、太有範兒了。
那個瞬間,劉成城活脫脫就是偶像劇裏走出來的男主角。
“劉成城,你怎麽在這兒啊。”
雲嬌兩隻手緊緊抓著自己胸前的書包背帶,努力控製住不讓自己顯得太緊張。
可她這個動作已經將她的緊張顯露無疑了
。
劉成城取下墨鏡,站在夕陽下衝她揚起一邊唇角,痞痞的一笑。
“走,帶你吃飯去。”
雲嬌坐上了劉成城的機車後座。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劉成城將機車開得飛快。
雲嬌害怕得不行,隻好緊緊抱住劉成城。
呼呼的風聲中,她隱約聽見了劉成城低低的笑聲。
心跳驀然加快。
她垂下眼睛,悄悄地把頭靠在了劉成城的後背上。
……
那一天橘紅色的夕陽,大橋上飛馳而過的風景,劉成城身上淡淡
的古龍水味道,一起混合成了屬於雲嬌的青春中最美好的記憶。
“哼,想到當年那姓劉的小混混還想禍害你我就來氣。”
張琴憤憤的聲音打斷了雲嬌的回憶,一把將她扯回現實中。
夕陽下長長的大橋、波光粼粼閃爍著金色光芒的江水、身穿黑色皮衣的堅實後背……
一一從雲嬌眼前消退。
而今她已經不再是十六歲的她。
她沒有成為偶像劇女主角,而是憋屈地坐在一張有著二十年曆史的木製小板凳上,和她媽媽一起掰著菜薹。
客廳裏散發著一股陳腐的氣息。
家裏的家具也都是二十幾年前的——
應該是父母結婚時買的。
審美又惡俗又廉價。
沙發上的皮早就剝落了,就連上麵的坐墊也早已經洗得發白。
地板是最便宜的那種,因為漏水和上潮,很多地方都開了縫。
那一條條黑色的、潮濕的,藏滿汙垢的地板裂縫,就是雲嬌眼前的現實。
誠然,父母一輩子教書育人,也算得上是桃李滿天下。
可那又有什麽用呢?
還不是一輩子隻能蝸居在這承北五環外老舊小區裏六十平米的兩室一廳中。
這房子還幸虧買的早,要是再晚一點,等到房價漲起來的時候再買,雲嬌一家人怕是連住的地方都沒有。
而現在,雲嬌已經二十多歲了,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以雲嬌父母的積蓄,就算是腆著老臉找親朋好友和有同事們借個遍——
也依然湊不齊雲嬌在承北買一套房的首付。
這就是冰冷又無情的現實。
“我又沒喜歡過他,也從沒想過要跟他那樣的人在一起。”
雲嬌撇了下嘴角,漫不經心地說。
張琴看了雲嬌一眼,半信半疑道:“你真從來沒喜歡過他?”
雲嬌心裏忽然有點煩,沒好氣地說:“我幹嘛要喜歡他啊?一個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媽你覺得你女兒的品味有那麽糟糕嗎?”
原本是張琴最先開始鄙視劉成城的,可眼下見雲嬌如此瞧不上劉成城,張琴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又忍不住要替那姓劉的小子說上幾句好話。
“哎,我說實話,老劉家人長得都還行,城城也是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是個帥小夥兒,小時候他又喜歡黏著你,嘴巴又甜又會說話,一見我就張媽媽張媽媽的叫,屁大點小孩就曉得拎著家裏親戚送來的草莓給我,說張媽媽太辛苦了將來等我長大了給你請個小保姆天天伺候你……”
“城城小時候是真不錯啊,那時候他爸爸在外頭搞工程,也挺賺錢,他媽媽跟我關係也處得不錯,每次有個什麽好東西都要分一點給咱們家,你十歲生日的時候,她還親手給你織了條小裙子,那手藝可真是沒的說……”
“好了媽,別說了。”
那一堆菜薹總算是摘完了。
雲嬌直起腰來,睨著她媽
說;“說這些有什麽用呢,不都是過去的事了。劉成城他爸也死了這麽多年了,他媽——也早就改嫁了。長得帥有屁用,有錢有能耐才是真的,——這話不也是你以前教我的麽。”
“我這不是怕他萬一再纏上你,你一個把持不住,又對他心軟了?”
張琴訕訕地說著,伸手一指廚房,“傻站著幹嘛,剝蒜去!”
雲嬌要笑不笑地看了她媽一眼說:“我有什麽把持不住的?他長得再好看能有成烽好看?你又不是沒看過成烽照片,難道媽你覺得吃過山珍海味的人,回頭還吃得下路邊攤?”
張琴被噎了一下,端起地上的瀝水籃,跟在雲嬌後頭往廚房走。
一邊走一邊說:“成烽看照片是挺不錯的,不過一看就跟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總覺得吧……有點不太真實,嬌嬌,你什麽時候把人領回來給你爸跟我瞧瞧?總得見到活人心裏才踏實。”
雲嬌進了廚房,從角落的簡易置物架上扒拉出一隻黑色塑料袋,塑料袋裏裝著一堆蒜,她拿了幾顆,就站在原地剝起來。
廚房小得很,除了這兒,沒有什麽地方能讓她剝蒜,甚至連一隻能讓她坐下來的凳子都容納不下。
雲嬌跟她媽兩個人站在裏頭,就有點擠擠攘攘的意思了。
廚房的灶台上滿是陳年油汙,根本不可能清理幹淨,牆上也被油煙熏得發黃發黑,上麵的汙垢更是
厚得嚇人——
雲嬌習慣了,這些都是從二十幾年前積累下的,她看了這麽多年,早已經不覺得惡心。
但是,此時回頭看了一眼,卻忽然看見油浸浸的燃氣灶上黏著一隻無頭蒼蠅,登時胃裏一陣翻騰。
她馬上扭過頭去,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但那畫麵卻在眼前揮之不去。
就像這窘迫的、無奈的現實,她在外麵裝得再體麵,一回來,就還是得麵對。
貧窮的下等人的氣息,在她和她家人身上揮之不去。
所謂的知識分子、書香門第,不過是個可憐、可悲的笑話。
“媽,你覺得成烽在咱們家客廳,坐哪兒比較合適呢。”
雲嬌笑著問了一句。
“當然是坐沙發啊,不然呢?還能坐哪兒?”
張琴想也不想地說。
“媽,咱們家那沙發,還沒成烽一隻襪子貴呢。”
雲嬌隨口說道。
“……”
張琴沉默了。
霎時間她明白女兒剛才為什麽問她那個問題。
的確,他們家客廳那張沙發,實在是過於寒酸了。
成烽那樣的人真來了,坐在那樣的沙發上,也確實是不合適。
“那……過幾天發工資了,媽去買一張新沙發回來。”
張琴聲音裏透著股虛弱。
“媽,你工資也就幾千塊錢,買了沙發下個月你和爸爸平時的開銷怎麽辦?”
“省著點用唄。”
張琴歎氣。
“媽,讓爸爸買唄。”
雲嬌建議道。
“你爸爸……算了,他工資也就跟我差不多,平時還喜歡抽煙,時不時要跟他那些老朋友們聚一聚,男人嘛在外頭肯定要麵子的……他那點工資還不夠他請人吃兩頓飯呢。”
張琴搖搖頭說。
嘩嘩的水聲蓋住了張琴的又一聲歎息。
她木然地重複著洗菜的動作,就像重複著她毫無指望的生活。
雲嬌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說:“算了吧媽,我爸他還給那些網紅小主播打賞呢,隨隨便便刷個好幾百塊錢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一個大男人,憑什
麽這麽多年不舍得為家裏花錢?憑什麽要把錢送給那些不認識的整容怪?”
“…………”
張琴搓著菜薹的手緊了緊,布滿色斑的臉上現出一絲難堪的神情。
丈夫這兩年迷上刷抖音快手之類的直播軟件,天天晚上坐那兒捧著手機看直播,手機裏那些年輕漂亮歲數和她女兒差不多的女人隨便叫聲哥哥,他笑得眼睛都能眯起來。
刷錢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一個當老師的,一個月能有幾個錢?
可他像是被那些女人懾了魂,刷起錢來渾然忘我,仿佛自己真成了網紅們口中的有錢哥哥。
她說過他,但他不聽,再多說兩次,他就要發火。
一發火,就要摔東西,摔了東西,她又要花錢買——
上回他一生氣,用手機把電視機給砸壞了。
結果她馬上得拿出錢來買電視機,買手機。
唯一慶幸的是,他脾氣再差,再生氣,也隻是摔摔東西,那些都是沒有生命的死物,他這幾十年來從來不對她動手,和大多數女人比起來,這已經是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每次和小區裏那些老姐妹們聊起來,她都為丈夫這點感到自豪、滿意,深深覺得丈夫不愧是一位知識分子,懂得控製自己的脾氣——
不少老姐妹們還挺羨慕她呢,至少,她老公這麽多年來一沒發福,二來在外頭找姘頭。
和大多數男人比起來,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是在網上看看那些虛的麽,既沒身體出軌也算不上精神出軌……
這樣安慰著自己,張琴又覺得日子還算可以過下去。
畢竟,丈夫還算是一個忠於家庭、忠於婚姻的好丈夫。
“你爸爸年紀大了,有點自己的愛好怎麽了?你身為女兒的,多體諒體諒他,你爸爸他也不容易。”
張琴繼續慢吞吞地洗菜,樸素而蒼老的麵容上,重新恢複了一點生氣。
“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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