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簡明扼要地挑開了話題,甚至連讓李貞開價的話都說將出來了,這不由地令李貞心中疑竇叢生,倒不是為了李泰能如此迅速地找到微服私訪的自己——李泰手中的“響鈴”也不是吃素的,再加上李貞並沒打算刻意躲藏,憑“響鈴”的能力辦到此事並不算難;當然也不是為了李泰如此直截了當地喊出了“開價”的話語,這本就是當初李貞讓人捎給李泰的信息,卻也無甚說頭,真正令李貞感到奇怪的是李泰為何要挑這等時分來談此事,還顯得如此的迫不及待,這裏頭若說沒有其他變故,李貞如何會信,隻是這當口李貞壓根兒就無從猜測究竟發生了何事,甚至連是哪裏出了岔子都無法斷定。
政客本質上就是商人,兩者從根子上來說是相通的,甚至連手段都相差無幾,無外乎就是交易、妥協、出賣這些個基本功罷了,一個真正優秀的政客若是去經商,一準能成為一個高明的商人,反之亦然,這一條,古今中外莫不如是,當然,能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卻是不多,可李貞心裏頭卻是有數的,在他看來政客不過就是披著華麗外衣的商人罷了,交易乃是常事,沒啥可大驚小怪的,不過嘛,不管拿出來交易的是啥東西,沒收到相應的回報那就是虧本生意,自然是萬萬做不得的。
開價?說起來輕巧,可實際上卻很難,道理很簡單——李貞要的東西很多,不說下頭的州刺史之類的官,便是李泰手中控製的刑部郎官李貞也想要,可想要歸想要,李泰給不給還是另外一碼事,交易固然是必須的,可能拿回多少卻要看如何談了,現如今情況既然起了變化,李貞在沒有搞清楚究竟變化在哪的時候,自然是不會輕易開出自個兒的底盤來的,此時眼瞅著李泰一雙眼瞪得跟銅鈴般盯著自己,李貞心思轉動得飛快,可臉上卻是一副平靜的樣子,默默地飲了口酒,淡然一笑道:“四哥想要何物?”
李泰沒想到李貞到了這會兒竟然裝起了傻來,立時愣了一下,緊接著如同聽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放聲狂笑了起來,手指著李貞道:“哈哈……,有趣,有趣,哈哈……,八弟還真是個妙人兒,哥哥要啥,八弟又豈會不知,說罷,要哥哥拿甚子出來交換,隻需哥哥有的,自是不會虧了八弟。”
嗬,這小子啥時轉性了,竟然如此慷慨,媽的,一準是宮裏頭出事了,可究竟是出了何事,竟然令老四這貨如此地沉不住氣?李貞心裏頭愈發肯定是出了大事,一準是跟廢儲有關的大事,隻是此刻並無相關信息,卻是無法斷定其中虛實,對於要不要在此時跟老四交易李貞一時間有些子拿不定主意起來——拿手中的證據跟李泰作交易,一來從李泰手中接收些實地,二來由李泰出麵去推動廢儲一事本就是李貞的既定方針,得不得便宜倒還在其次,關鍵是李貞要將水攪渾,既不能讓李泰入了東宮,又不能讓李泰傷得太重,以至於白白便宜了老九,得給老九安上顆定時炸彈,這才能確保李貞羽翼豐滿之後,能上下其手,而從中牟利,這可是李貞跟兩大謀士商議了好久才得出的總方針,可問題是如今事情顯然起了變化,在不知道變化的底細之前,李貞卻是不打算如此早便將事情全都擺到了桌麵上來的。
“小弟手上的東西是不少,隻是得來並不容易。”李貞斟酌了下語氣,笑了笑道:“四哥打算要什麽,又拿甚來換?”
“嘿嘿……”李泰發出一陣冷笑,看著李貞道:“哥哥要三個人?”
“三個人?請四哥明言好了,小弟不耐猜謎的。”李貞一聽三個人,心頭頓時一顫,一股子不好的預感湧上心來——扳倒太子的關鍵就是三個人:王繼、劉七、紇幹承基,後兩者對於李泰來說不是秘密,李貞透過各種渠道傳給李泰的便是這兩人,可王繼這個秘密李貞卻是打算作為王牌扣在手心的,是要等李泰跟李承乾鬧到不可開交的時候,再拿出來跟李泰作交易的,現如今李泰一開口就是三個人,這就說明“旭日”中出了大問題,又如何不令李貞頭疼萬分的。
李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貞看了好一陣子,試圖從李貞臉上找出一絲驚異或是慌亂,可惜李貞城府太深了,心中雖有些亂,可麵上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李泰自然沒法從李貞的臉色上找出甚破綻來,此時見李貞無甚反應,李泰不免有些子失望,聳了下肩頭道:“八弟是個明白人,又何須哥哥說出來,嘿,既然八弟不想說,那哥哥就直說好了,哥哥要的就是前兵部武庫主事王繼再加上劉七、紇幹承基,嘿嘿,哥哥說完了,該輪到八弟開價了罷。”
他媽的,“旭日”中果然有內鬼,該死,看樣子地位還不低,不好好整頓一下是不成的了!李貞心中又氣又恨,無他,王繼一事李貞控製得極嚴,除了少數高層知道外,“旭日”中層人員都無法接觸到此事,再聯想起頭前宮中宦官大換血之時,“旭日”未曾有任何消息回報,李貞的心立時沉得難受,恨不得破口大罵一番,可當著李泰的麵,李貞卻不可能有任何的表示,隻能將氣硬生生地憋在心中,也不答話,隨手操起酒壺,給李泰滿上了一樽,順便也給自個兒倒滿,借著斟酒的當口,飛快地調整了下心態,腦海中將種種可能性全都過了一番,這才淡淡地說道:“既是四哥開口要,小弟斷無不給之理,隻是……”
李泰一聽李貞答應給人,立時喜形於色,飛快地截口道:“隻是個甚子,隻需哥哥有的,八弟盡管說好了,哥哥斷無不允之理。”
嗯哼,好家夥,還真他媽的慷慨,難得,難得!李貞還真沒想到李泰會說出如此慷慨的話來,不過並未開心不已,反倒是疑慮更深了幾分,愈發肯定自個兒頭前的推斷沒出錯,在沒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之前,李貞已然不打算再跟李泰多廢話,此時見李泰得意的樣子,笑了一下道:“四哥說哪的話,你我本就是親兄弟,小弟有的不就是哥哥的罷,何須分得如此清楚,這樣好了,此三人現如今都不在京師,等小弟派人去將人請了來,一到便給哥哥送去如何?”
別看李貞這話說得客氣萬分,可內裏全是虛的,半點誠意都沒有,李泰越聽越不是味兒,臉色立時難看了起來,麵上的得意之色立馬不見了,烏雲密布,額頭上的青筋跳個不停,可一想到這會兒人在李貞手中,卻是發作不得,牙咬得咯咯直響,怒視了李貞好一陣子之後,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下心態,咬著牙說道:“如此就多謝八弟了,嘿嘿,這人何時能到京?”
嘿,小樣,到了底兒還是這副鳥德性,如此急躁的貨色哪是啥辦大事的人,活該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李貞饒有興致地看著李泰臉色的變化,心裏頭惡毒地鄙視了李泰一把,假裝思考了一陣,這才慢悠悠地說道:“四哥莫急,小弟回去立馬下令調人,最快兩天便能到京,唔,要不就定在三月初六如何?”
李泰雖心中有氣,可眼瞅著李貞不肯鬆口,卻又無可奈何,恨恨地盯了李貞一眼,突地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就依八弟,初六便初六,到時候你我兄弟再好生議議也無妨,嘿嘿,八弟既是心急著陪美人兒,哥哥也就不多留你了,忙去罷。”
靠,這狗日的還拐著彎罵起老子來了,嘿,到時候看老子不狠敲你小子一把才怪了!李貞多精明的人,如何聽不出李泰這是罵他“重色輕兄”來著,可也懶得分辨,說實話,李貞壓根兒就沒把這幫子兄弟當人看,自然也不會去在意李泰話裏的那些刺兒,哈哈一笑,起了身,很是客氣地拱了拱手道:“四哥海涵,小弟這就告辭了。”
“嗯,去罷。”李泰雖是含著笑點頭回了一句,可連身子都未起,隻是大模大樣地坐在那兒,擺足了兄長的派頭,李貞也渾然不以為意,笑了笑,大步走出了聽濤軒,徑自回鬆韻軒不提。
“混帳!”李貞才剛走沒多久,李泰臉上的笑容立時消失不見了,氣哼哼地怒罵了一句,想想不甘心,一揮手,將手邊的酒樽重重地砸在了牆角,好端端的酒樽立時裂了兩半,而李泰兀自意猶未盡,一把操起李貞麵前的酒樽,剛要如法炮製之際,但聽一聲門響,後頭隔間裏走出了個人來,口中淡淡地叫了聲:“殿下。”立時將李泰那爆發邊緣的舉止穩了下來,來人正是王府司馬蘇勖。
“姑父,小八那廝……”李泰一見蘇勖出來了,立時像瞅見了救星一般,叫了一聲。
蘇勖沒吭氣,隻是揮了下手,示意李泰不必多言,漫步走到原本李貞的位子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彈了彈衣袖,看了眼李泰,慢條斯理地開口道:“殿下何須多言,某都聽見了。”
“姑父,可……”李泰喪氣地搖了搖頭,話也說不下去了。
蘇勖歎了口氣道:“殿下毋慌,越王殿下會交人的,這一條某可以肯定,隻是代價與時機的問題罷了,某勸過殿下了,不必如此急地來找越王殿下,哎,若是殿下不急的話,急的就該是越王殿下了,如今,哎,如今殿下隻怕要折上些本了。”
此來之前蘇勖就曾勸說過李泰,讓他不必如此心急,怎奈李泰被意外傳來的消息亂了心神,怎麽也聽不進蘇勖的勸,這會兒碰了軟釘子,這才回想起來前蘇勖的分析,不由地有些子羞愧,一把抄起酒壺,就著口,狂灌了一氣,末了,將酒壺重重一頓,恨恨地說道:“姑父,本王錯了,而今該當如何?”
“等!”蘇勖毫不猶疑地說了一個字。
“等?這……,可……唉,要等到何時啊?”李泰不甘心地叨咕了一句。
“快了。”蘇勖淡淡地說道:“等越王殿下弄明白發生了何事之後,隻怕他一準也會急,到那時,他自然會將人給殿下送來,不過也說不定,哎,殿下太急了些,意圖暴露得過早,這事情怕是要起變化了。”
“啊?”李泰一聽這話,臉色頓時大變,霍然而起,一不小心,撞到了幾子上,立時激起一陣盆、碟的撞擊聲,酒水、菜汁四下亂濺,攪得滿幾子一片狼藉,可李泰卻顧不得那麽許多,一雙眼死盯著蘇勖,緊趕著追問道:“姑父何出此言?”
蘇勖苦笑著搖了搖頭,看了眼李泰,有些子恨鐵不成鋼地說道:“殿下,請安坐,莫要失了身份,哎,嫡子非你一人,越王殿下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的。”
“他?小九?哼,本王不若……”李泰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咬著牙泄恨地說了一句。
“殿下!”蘇勖是真的被李泰那等沉不住氣的樣子給激怒了,口氣生硬地叫了一聲。
“哦,姑父見諒,嗬嗬,本王也就是說說而已,嗬嗬,隻是,小九那頭……”李泰素來信服蘇勖,此時見老蘇同誌是真的生氣了,立時軟了下來,陪著笑臉說道。
蘇勖早就知道李泰的性子,平日裏好話、歹話都說過了,卻始終收效甚微,早已見怪不怪了,此時見李泰陪著笑臉,卻也實在是提不起再勸的興趣,苦笑著搖了搖頭道:“越王殿下是個明白人,他自然清楚就算是太子倒了,也輪不到他上位,這裏頭的奧妙某已經說過多次了,也無須再議,隻是越王殿下心卻未必會死,如此一來,他有三個選擇,不過嘛,吳王那頭如今勢弱不說,還跟越王殿下的情形相類似,越王殿下是不可能投向吳王的,剩下的就是殿下您與晉王了,嘿,別看如今晉王勢弱,可有一萬精兵在手,卻是不得了的事情,再者,晉王從小就跟越王殿下交好,這裏頭的情誼也不得不考慮進去……”
蘇勖話還沒說完,李泰的急性子立刻又發作了,鐵青著臉道:“姑父,無論如何不能讓小八跑老九那兒去,要不……”
蘇勖沒理會李泰的插嘴,搖了搖手,接著分析道:“晉王雖是跟越王殿下交好,不過某料定越王殿下不會去跟晉王殿下勾勾搭搭的,嘿,如此一來,越王殿下要想謀大事,那就隻有找殿下一條路了!”
一聽李貞不會去投靠李治,李泰立馬大鬆了口氣,可接著心中的疑雲卻又起了,狐疑地看了眼蘇勖,皺著眉頭問道:“姑父,這是為何?若是小八心懷不軌,那為何又要幫著本王?再者,本王又該如何將小八那廝打將下去?”
李泰的問題一連串地問將出來,可蘇勖不但不惱,反倒有些子欣慰,點了點頭道:“殿下能想起問這些問題,足見是用心了,某自與殿下分說一二。”蘇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這才接著道:“這裏頭有個奧妙在——晉王不過是個百無一用的廢物罷了,既無勢力又無能力,除了一個嫡子的身份之外,旁的啥都沒有,他若是要進東宮,那聖上自然隻有將所有皇子全都趕出京師的理兒,如此一來,不單是殿下,就算越王也逃不過出京的命運,這一條對於胸有大誌的越王殿下來說就是個不能接受的結果,反之若是殿下入了東宮,聖上勢必要求得一個平衡,如此一來,在京諸皇子反倒不用離京,越王殿下之意不外乎趁此亂局大肆發展勢力,以備將來罷了,殊不知殿下隻須入得東宮,擺平了那些重臣,回過頭來收拾越王這麽個庶子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好!姑父所言甚是,隻是本王還是想不出父皇為何要選小九那個廢物,這又是為何?”李泰鼓掌叫了聲好,可還是不解地問了一句。
蘇勖斜了李泰一眼,歎了口氣道:“帝王心術耳,皇子勢大,危及皇權,便是父子也未必相容,晉王無權無勢,性子軟弱,何時想換人還不是聖上一句話的事情,這又有何可說之處。”
李泰臉色立時一白,緊接著漲得通紅,一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憤怒地揮了一下,冷笑著道:“本王偏不如他的意!”
李泰雖沒明說那個“他”指的是誰,可蘇勖一聽便明白李泰所指的就是當今皇上李世民,雖說早已明白帝王之家無親情,可還是忍不住搖頭歎息了一聲,默默地起了身,走到窗前,看著煙雨蒙蒙的天空,不再開口說話……
喝酒要的是氣氛,還得有好心情,否則就算所處的地方再豪華,酒菜再好也是枉然,這一條古今都是一樣的,李貞原本心情甚好,又有心愛的美人兒在身邊陪著,本想著放縱一下,也好舒展舒展這些天來的勞累,可被李泰來上這麽一手,心情頓時落到了穀底,雖說當著裴嫣的麵,不會有甚表露,依舊是談笑風生,隻不過李貞這番用心卻是瞞不過心細如發的裴嫣。見李貞有心事,裴嫣雖舍不得離開李貞身邊,可卻不忍心讓李貞煩心,酒沒喝多久,便借口乏了,說是想回驛站休息去,李貞心中有事,自是不會勉強,這便匆忙會了鈔,將裴嫣送回了驛站,緊趕著便縱馬衝回了自家王府,才一進書房的門,就見納隆迎了上來,略帶一絲急色地道:“殿下,岐州晉王那兒出事了。”
老九出事了?李貞一聽之下頓時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