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七年七月十三日,子時正牌,已是夜深人靜時分,偌大的龜茲王城早已沉浸睡夢之中,即便是執行宵禁的唐軍官兵在巡城時也特意放輕了腳步,寂靜是此時的代名詞,原本高掛在夜空中的圓月也湊趣地藏入了厚厚的雲層中,留給大地一片溫柔的黑意,一切的一切都顯得極為的和諧,絲毫也看不出此城四天前剛經曆了戰火的洗禮,哪怕是城東、城南過了大火的地兒,如今也被清掃一空,成了唐軍軍營的所在,至於原本居於此處的貧民則被安置在了城西原本龜茲大軍的寬敞的營房中,又有著充足的糧食供應,卻也暫時忘卻了戰爭的苦痛,再加上唐軍一入城立刻展開政策宣傳,啥子分田政策、擁軍政策之類的安民告示整出了不老少,況且唐軍軍紀嚴明,基本上沒有擾民的現象出現,如此一來,滿城百姓雖有些子傷感於城破國亡的際遇,但對唐軍的到來並沒有太大的抵觸情緒,城中秩序井然也就是正常之事了罷。
有人睡得安穩,自然就有人睡不著覺,這睡不著覺的人看起來還真不少,這不,龜茲王城外東南角離城約摸一裏處的一座廢棄小農莊裏此時擠滿了人,黑鴉鴉的一大片,然則除了一處小高台上點著的兩隻實在算不上明亮的火把外,竟沒有其他光源的存在,人潮擁擠間也沒發出太大的聲響,一切都顯得格外的詭異。
激動,無比的激動,站在小高台上的白凝葉激動得很有種想要尿褲子的感覺,渾身哆嗦得厲害,無他,國將破之際,能挽狂瀾於即倒是何等的榮耀啊,而今,此等榮耀眼看就要在他的手中實現,實也由不得白凝葉不激動萬分的,雖說接連狂趕了兩天一夜的路,可白凝葉卻絲毫也不覺得累,反倒覺得分外的振奮,一張原本算得上英挺的臉也因此扭曲得厲害,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猙獰異常,望著下頭擠擠挨挨的眾手下,一時間竟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味地在小高台上哆嗦個沒完沒了。
“陛下,可以開始了。”站在白凝葉身後的那利見白凝葉半晌沒吭氣,不得不貼上前去,小聲地提醒了一句。
“啊,哦,哦。”白凝葉結結巴巴地應了幾聲,這才發覺自個兒的行為似乎有損“偉大國王”的光輝形象,忙不迭地一咬舌尖,趁著疼痛感的傳來,強自壓抑住了身體的抖動,清了清嗓子,語帶顫音地高聲道:“白勒敕寧。”
“末將在。”小高台下一名身著千戶長服飾的大將從人群中站了出來,幾小步登上了小高台,單膝點地,高聲應答道。
白凝葉挺了挺胸膛,拿出了些國王的氣勢,高聲喝問道:“寡人令爾率本部兵馬為先鋒,攻入王城,舉火為號,待得火起,寡人即刻發兵,爾務必拿下東門,為我大軍打開進城之通道,爾都聽明白了麽?”
“末將遵命!”白勒敕寧忙不迭地高聲應諾。
白凝葉臉現潮紅之色,瞪圓了眼道:“好,爾能行此事,光複王城,爾即為首功,望爾奮勇殺敵,莫負寡人之望,出發!”
“是!”白勒敕寧幹淨利落地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大步走到台前,伸手接過一名士兵遞過來的火把,就著小高台邊上的明火點燃了,舉在手中,掃了眼台下的眾軍士,低沉著嗓音道:“出發!”話音一落,率先大步走入了小高台一側的一道暗門,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後頭千餘名手持刀槍的軍士魚貫而入,不數刻,消失在了暗道的深處……
龜茲王那班好奢華,其王宮可謂美奐美侖,往日裏哪怕是深夜,也一樣是燈火通明,可此際的王宮卻是死寂一般的漆黑,無他,自打唐軍入城以來,所有王宮中人都已成了階下之囚,全都被關入軍營之中,至於王宮本身,雖尚算完好無損,卻已是鳥雀們的樂園,再無一絲的人氣。寅時三刻,一天中最黑暗的時辰,死寂一般的龜茲王宮中一間偏殿裏突然響起了輕微的機簧的響動聲,緊接著一道暗門在牆角處悄然顯了出來,一個黑影從暗門裏探出了頭來,躡手躡腳地走出了偏殿,在四周轉悠了一圈之後,又回到了暗道之中,不過片刻,偏殿中急促的腳步聲大作了起來,一隊隊手持著刀槍的龜茲士兵從暗道中洶湧而出,急速地衝出了偏殿,沿著宮中彎彎曲曲的道路向著外宮衝了出去,很快便來到了主殿前的小廣場上。
“放箭!”一聲大吼在暗夜裏突兀地響了起來,隨即一陣密集的弓弦聲大作,密密麻麻的羽箭從廣場四周的高處如蝗般落了下來,頃刻間將衝到了小廣場上的龜茲官兵們射倒了一大片,慘嚎聲暴響間,廣場四周的高處亮起了一圈的火把,還沒等殘餘的龜茲官兵鬧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主殿的大門轟然洞開,數百名唐軍將士呐喊著殺了出來,與此同時,宮門方向也湧入了一大群的唐軍將士,兩撥唐軍一前一後如狼似虎般地殺入了亂成一團的龜茲軍中,頓時攪起了一陣血雨腥風,可憐的龜茲官兵原本就因連日奔波而體力透支,再被唐軍一陣亂箭射了個措不及防,哪還經得起唐軍的前後夾擊,立時被殺得個屁滾尿流。
這壓根兒就不是一場戰鬥,這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站在主殿頂上的陳武無趣地搖了搖頭,對於場中的廝殺實在是提不起半點的興趣,眼瞅著龜茲軍已被唐軍殺得擠成了一團,陳武揮了下手,高聲下令道:“放下武器,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降者不殺!”
……
圍在四周高處的唐軍官兵齊聲呐喊了起來,如雷般的吼聲在王宮的上空來回激蕩,其聲響壓住了場內搏殺的喧囂聲,早已被打得喪魂失魄的龜茲官兵再也沒了抵抗的勇氣,全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槍,乖乖地當了俘虜……
寅時六刻,城中大火突地而起,滿城人聲鼎沸,喊殺聲、號角聲、兵器的撞擊聲交織在了一起,響得震天,先是王宮,而後便是東門,戰火洶洶而起,城頭的燈火閃爍處,人潮湧動,激烈的廝殺在城頭上進行得如火如荼。
“打起來了,好啊,好,快,快,攻城,攻城!”正領兵躲在城外一裏處的小樹林裏的白凝葉一見城中火起,立馬激動得難以自持,揮舞著彎刀便打算發動攻城行動。
“陛下且慢,城門尚未打開,再等等看。”一見白凝葉如此迫不及待,那利忙不迭地伸手拉住了白凝葉的馬韁繩,苦苦地勸諫道。
“等,還等什麽?沒看見城門已開了麽?讓開!”白凝葉突地發現東城門正被人緩緩推開,哪還肯再等,一抖手,將那利的手擋到了一邊,不管不顧地便要往城下衝。
那利雖看不慣白凝葉的幼稚與衝動,可如今龜茲剛被擒了一名國王,實是再經不起有甚波折的,一旦白凝葉再有所失,就算勝了這一仗,龜茲國的人心隻怕也要就此散了,哪敢再讓白凝葉去冒險,忙一擰馬頭,擋住了白凝葉的出路,高聲道:“陛下,您不能去,就讓老臣先帶人殺將進去,您就在城外為老臣觀敵瞭陣,若是老臣陷入城中,陛下亦可徐圖後路。”
白凝葉雖是少年心性,巴不得能征戰沙場一番,可其實卻是個未曾見過真章的菜鳥,別看他一副激動著要衝要殺的樣子,其心中卻是頗為揣揣,此時聽得那利要親自帶人進城,立馬就坡下驢,故作姿態地瞪了那利一眼,恨著聲道:“也罷,王叔既是要去,那就快去,寡人在此恭候王叔的佳音了,快去!”
那利見白凝葉不再堅持,暗自鬆了口氣,抽出腰間的彎刀,往洞開的城門處猛地一揮,高呼道:“出擊!殺進城去!”話音一落,一馬當先地向著城門洞衝了過去,近萬龜茲騎兵轟然應答,呼嘯著衝刺了起來,煙塵滾滾處,萬馬奔騰,大有一往無前之氣勢。
說時遲,那時快,短短的一裏之距離,對於衝刺起來的騎兵而言,不過是轉瞬即至罷了,打馬衝在大軍最前列的那利一眼就看見先鋒官白勒敕寧手持著火把在數十名親衛的簇擁下正立在城頭上,原本尚懸著的心立時徹底放了下來,馬速不減地衝入了城門洞中,隻不過他的旅程也就到此為止了——那利才剛衝過城門洞,立馬發現原本筆直寬敞的東大街不知何時已被堆積如山的磚瓦、家什等物所阻斷,數百名彎弓搭箭的唐軍官兵早已在街壘、房頂上嚴陣以待,與此同時,城頭上暗伏著的千餘名弓箭手也全都立了起來,手中同樣是持著拉滿了弦的弓。
糟了,中計了!那利一見到街壘出現在眼前,頓時心頭一涼,已知大勢不妙,緊趕著想止住前衝的馬匹,隻可惜此時人擠馬擁地,別說掉頭逃跑了,便是停都無法停將下來,盡管那利拚命地想要勒住狂奔的戰馬,怎奈後頭衝上來的騎兵卻令他無法如願以償,隻能是圓睜著雙眼,發出一聲慘嚎叫:“撤,快撤!”
“放箭,射他娘的!”屹立在城頭上的賀大才見龜茲大軍已中了圈套,立馬放聲高呼了起來,聲音裏滿是暢快淋漓的痛快之意——這一年多來,賀大才始終沒怎麽撈著肉吃,先是死守高昌,被白素心所部打得鬱悶至極,後頭又奉命堅守沙雅城,被已死的白蘇亞赫憋在城中一月有餘,再加上李貞未到安西之前與龜茲人的舊怨,算是受夠了龜茲人的鳥氣,這回能得到報仇雪恨的機會了,哪還不緊趕著發泄上一番。
賀大才要報仇,他手下那幫子官兵也想著解氣,這箭射起來就格外地暢快,賀大才一聲令下,千餘支羽箭便密如飛蝗般地落了下去,倒黴的龜茲大軍如今全都擠在了城門處,簡直就是最佳的活靶子,唐軍官兵根本不需要瞄準,隨便射將出去,便是一射一個準,可憐的龜茲首相那利因著那一身鮮亮的鬥篷,成了不少唐軍官兵的首選目標,硬是連人帶馬被射成了隻大刺蝟,至於率先衝進城來的千餘龜茲官兵也大多中箭落馬,慘嚎聲此起彼伏地響得不可開交。尚在城外的龜茲騎兵發覺形勢不妙,忙不迭地冒著城頭射下來的箭雨紛紛調頭,試圖向來路逃竄,整個場麵又怎個“亂”字了得,隻可惜來時容易,想走可就難了,還沒等龜茲騎軍從混亂中醒過神來,城南,城北處便響起了隆隆的馬蹄聲——遊思凡從南邊、沙飛駝從北邊,各率千餘騎兵一左一右地殺將出來,如同兩支出鞘利劍一般向著亂成一團的龜茲大軍撲了過去。
遊思凡沒能撈到率軍出征疏勒的肉骨頭,回軍征龜茲又爭不過頂頭上司陳武,早憋了一肚子的氣,這回逮著了機會,自是將龜茲騎軍當成了最佳的出氣筒,人未到,吼聲倒是先至了:“殺,一個不留,殺他娘的個痛快!”縱馬狂奔間,一頭衝入了龜茲大軍之中,手中的陌刀左劈右砍,如同下山猛虎一般勢不可擋,刀起刀落間,血花四濺,頃刻間便將龜茲大軍衝得個七零八落。
沙飛駝此番臥底龜茲,算是立下了頭功,足夠封子爵還綽綽有餘的了,然則,他卻並不怎麽開心,倒不是嫌功勞小了,而是因著本來與他同級的劉旋風如今已是一方統兵大將,而他卻還隻是騎軍副統領的幹活,心情著實不怎麽爽利,心中有了悶氣,手底下自然就不會客氣,殺起人來也就格外的投入,手中的直柄彎刀舞得就如同死神的鐮刀般麻利,僅僅一個衝刺便已殺倒了十數名龜茲騎兵,口中那伊伊哇哇的怪叫聲聽著就令人寒心不已。
亂了,全亂了,雖說龜茲騎兵眼下的兵力還有足足八千人馬,可軍心卻已是完全散了,沒了統一指揮不說,連個最起碼的隊形都沒有,怎可能擋得住兩路唐軍如此凶悍的衝殺,沒了鬥誌的軍隊隻是一群待宰的羔羊罷了,不過一個照麵的工夫,龜茲騎軍就徹底地崩潰了,被唐軍趕得放了羊,人馬跑得到處都是。
完了,完了!眼瞅著戰場上的形勢大變,躲在遠處的白凝葉驚得手腳冰涼,整個身子抖得跟篩糠似的,早沒了先前叫嚷著要率軍衝城的勇氣,直到龜茲大軍被唐軍騎兵徹底擊潰,他也沒敢揮軍上前增援,‘眼瞅著己方敗軍向本陣逃回,白凝葉不是想著上前接應一番,而是不管不顧地調轉馬頭,連吼帶叫地嚷道:“撤,快撤!”也不管手下的軍隊是否跟上,自顧自地便沿著大道向萬賀城方向逃竄而去。
白凝葉這一逃不打緊,原本就士氣低落的龜茲騎軍哪還有一絲的戰心,紛紛調頭鼠竄,不齒白凝葉怯弱無能的龜茲騎兵們一哄而散,原本隊形嚴整的三千本陣騎兵真兒個緊跟在白凝葉後頭一起逃竄的已僅僅隻剩下四百人不到。
逃,趕快逃!被戰況嚇懵了的白凝葉滿心眼裏就隻有一個“逃”字,不斷地狂擊著胯下的戰馬,甚至連回頭看上一眼都不敢,整一個喪家之犬,還別說,這家夥打仗衝鋒或許不行,逃跑起來卻是個行家裏手,到了天亮之時,一口氣竟然狂奔了九十裏路,絕對算得上是逃跑大師了,當然,他胯下的馬好是其中的根由所在,不過嘛,也正是因為他的馬好,在徹底擺脫了唐軍的追擊的同時,也將自個兒大部分的部眾全都丟棄在了身後,待得他驚魂稍定之際,這才發現身邊僅僅隻剩下寥寥十數名親衛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寡人的大軍啊,沒了,沒了……”白凝葉木然地掃了眼跟上來的十數名親衛,滿臉子不敢相信裝地喃喃自語著,昨夜的遭遇就猶如一場夢魘一般,令他鬱悶得直想吐血。到了此時,一幫子親衛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了,全都默默無語地低著頭,任由白凝葉在那兒自說自話,就在此時,後頭一陣煙塵大起,一彪軍馬滾滾而來,一起子親衛驚慌之餘,忙將白凝葉護衛在了中央,再細細一看,發現來者是自家隊伍,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闞將軍,寡人在此,寡人在此。”本已被嚇呆了的白凝葉見著衝在最前麵的是騎軍千戶長闞玄喜,立馬驚喜地高聲叫了起來。
闞玄喜所部也參與了夜襲戰,隻是排在了殿後的位置,雖躲過了唐軍箭雨的洗禮,可在唐軍騎兵發動攻擊時,其所部也沒能幸免於難,同樣是被唐軍殺得落花流水,闞玄喜於亂戰中拚死殺出了條血路,總算是逃得了性命,然則手下大半散盡,此時也僅有百餘騎還跟隨在左右,本打算先到萬賀城再作計較的,沒想到半路上會遇見白凝葉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所謂“君王”,一想起昨夜那場慘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黑著臉不說話,偏生白凝葉還不識趣,策馬走到近前,一臉子理所當然地叫道:“闞將軍,爾護送寡人前往萬賀城,便算爾立下了擎天保駕之功,寡人當有重賞。”
看著白凝葉那張小白臉,聽著他那自以為是的命令口氣,闞玄喜的鼻子險些氣歪了,眼一瞪,斷喝一聲道:“給老子拿下這個兔崽子!”
闞玄喜所部都是從萬賀城調出來的部隊,此番僅僅一個晚上就被白凝葉折騰得個精光溜溜,所有官兵早就看白凝葉不順眼了,隻是礙於其國王的身份不敢有所表示罷了,此時聽得自家主將下了令,哪還有啥客氣可言,百餘騎一擁而上,刀槍齊出,將白凝葉身邊的十數名親衛逼在一旁,稍有反抗者一律格殺,將白凝葉擒下馬來,生生捆成了個大粽子。
“闞玄喜,爾這是何意?汝欲弑君乎?”白凝葉雖被嚇得臉色發白,可口中卻還是喋喋不休地念叨著,聽得闞玄喜一陣耳煩,隨手在白凝葉身上撤下快戰袍,揉拔揉巴了一下,硬生生地塞入了白凝葉的口中,這才恨恨地道:“呸,你個小兔崽子,孬種,老子們今日就拿你來當投名狀,兒郎們,投唐去!”
一幫子軍漢一聽投唐,全都來了精神,嘻嘻哈哈地將白凝葉架上了馬背,簇擁著往來路蜂擁而去,隻留下幾具為了護主而慘死當場的親衛之屍體孤零零地倒於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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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推薦一本推理類強書:《古宅有詭》書號:37938,此書文筆精湛,情節曲折,實是不可多得的推理類強書,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