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完善的計劃也存在著變數,而有了變數的存在,計劃便有可能出現意外,於是乎,就有了“計劃不如變化快”這麽句名言,而這也恰好就是李貞眼前的煩惱之根由,也正是李貞此番不顧天寒地凍匆匆從和州趕往大都護府新駐地——高昌城的緣由之所在。
按李貞先前製定的安西總體戰計劃,蕩平天山以南隻是萬裏長征的第一步,雖說算得上是最艱難的一步,其間也有著不少的波折在,可好歹算是順順當當的完成了,至於州縣規劃、棉田基地建設乃至作為抵禦吐蕃的最前線之策勒要塞的建設也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當中,於此同時,西突厥兩大聯盟也按著李貞所預料的那般在那拉提草原上展開了無比血腥的廝殺,雙方連番大戰,都已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眼看再有個十天半個月的就要分出個勝負了,到了那時,早已秘密集結在達阪隘口附近的唐軍主力一萬五千精銳以及秘密運動到了七角井山口附近的六千遊騎軍和兩千精銳步兵將會在陳武與董千裏的統帥下趁著西突厥陷於極度衰弱的當口,分頭全力出擊天山以北,為此,李貞還故意留在和州首府西城以迷惑交戰中的西突厥雙方,隻可惜,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李貞的預定作戰計劃無情地打成了碎片——天氣驟冷之下,西突厥兩大勢力都已各自收兵,此時突然出擊的話,最多隻能擊潰一方,卻達不到徹底殲滅西突厥全部有生力量的效果,更糟糕的是唐軍也無法在這等冰天雪地中發動千裏奇襲,除非李貞真打算拚光自個兒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家底,就這麽著,北伐戰役尚未開打便已胎死腹中。
北伐沒能趕上倒也罷了,最多不過是推遲些時日而已,實也算不了甚大事情,畢竟如今的安西可不是兩年前那等僅僅隻有六千不到人馬的安西了,在李貞自動請老爺子往安西摻沙子之後,老爺子總算是同意將安西唐軍的建製設為四鎮五萬餘正規軍的總兵力,扣除扼守和州一線的一萬兵力因防備吐蕃勢力北上而無法輕動之外,算上各地守備營,李貞能調用的兵力已經多達近六萬之眾,雖說大部分官兵都是新入伍的新兵蛋/子,可好在這些新兵絕大部分都來自原先西域三國的士兵,稍加訓練便已能派得上用場,隻是戰鬥力卻是不免有所下降了,不過麽,用來對付因內戰而虛弱不已的西突厥各部卻已是綽綽有餘了的,是故,今年北伐不成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正好讓新軍多上些訓練的時間,明年再開戰也成,可另一件事情的發生卻令李貞傷透了腦筋,不得不盡快趕回高昌城以主持大局,這件事就是高句麗捅出大簍子了!
李貞前世那會兒並不算很精通曆史,可因著愛好軍事故,對貞觀年月的大事件卻是曾下苦功去涉獵過的,尤其對於一代大帝李世民三征高句麗不果之事有過詳細的研究,也曾在網絡上發表過不少這一方麵的文章,自是知曉李世民征高句麗的起因及相對準確的時間,在李貞的記憶中,高麗大將淵蓋蘇文發動政變,屠戮其王高建武,更立其年幼的弟弟高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專權是發生在貞觀十六年底,然則,其真正叛唐卻是在貞觀十七年底——高句麗聯合百濟大舉攻伐同為唐冊封的屬國新羅國,唐遣專使攜詔書前往高句麗調解製止,遭到蓋蘇文的拒絕,唐軍遣李績為大將軍於貞觀十八年六月率軍出征高句麗,卻恰逢遼河發大水,以致無功而返,隨即,李世民下詔征伐高句麗,並於貞觀十九年三月親率主力從長安出發,戰不勝而退,其後連著兩次征高句麗,卻都因各種原因而沒能得手,三征高麗而不果便成為了李世民一生征戰中最大的遺憾。
曆史就是曆史,自有著強大的慣性在,盡管有了李貞這麽頭蝴蝶(當然,這頭蝴蝶好像太大隻了些。)在其中瞎攪動,可大的趨勢卻依舊沒有發生變化,該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隻不過時間和程度上卻起了些的變化——事情還是照舊發生了,依舊是淵蓋蘇文殺了高建武,也依舊是立其弟高藏為王,隻不過時間卻提前了貞觀十六年五月中旬,事發時恰逢大唐諸皇子奪嫡正急,朝中無人過問高句麗之事,此事也就這麽不了了之地過去了,待得貞觀十七年七月,淵蓋蘇文聯合百濟悍然發動了對新羅的全麵攻擊,新羅王金春秋力不能支之餘,派急使向大唐求救。
貞觀十七年八月中旬,新羅使節抵達長安,朝廷決議出兵征討高句麗,然則卻一致反對李世民親征,李世民原已同意群臣之勸諫,可到了九月底,卻突然一反先前的態度,下了親征詔書,準備於貞觀十八年四月中旬兵發遼東,親率三十二萬大軍分三路征討高句麗,消息傳到安西,頓時令李貞傷透了腦筋,不得不趕回高昌城主持高層會議,商討相關對策。
頭疼,頭疼得緊!一想起征高句麗之事李貞便頭疼欲裂——這場征戰哪怕是遲來個半年,有或是今年的雪沒來得這麽早也成,偏生這兩件事一湊合在一起,立馬令李貞的安西戰略出現了個大麻煩,道理很簡單,一旦真要是按李世民詔書中所言的發大軍親征高句麗,勢必要將朝廷所控製的糧草輜重集中起來為出征大軍做好準備,如此一來,安西就絕無在明年出兵天山以北的可能性了——盡管李貞在安西已是下了大力氣去整頓民生,隻可惜時日尚短,安西尚無法做到自給自足,雖說從表麵上來看,安西唐軍之糧草輜重並不怎麽依賴於朝廷支持,可誰又知道李貞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金錢的投入,不說別的,光是將安西出產的棉花及相關製品運回內地換取糧食就動用了“燕記商號”絕大部分的商隊,而光靠這些換回來的糧食加上朝廷撥與的那麽點兒可憐的糧草輜重根本無法滿足安西唐軍征戰的需求,不足部分就得李貞自己去掏腰包,這也就罷了,可眼下征高麗之戰若是打響,李貞便是有錢也難調到足夠的糧食,很顯然,沒了充足的糧草供應,大軍要想出動勢必比登天還難,當然了,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從關內搞不到糧食,李貞還可以從紹武九姓國或是吐蕃換取些粗糧之類的頂上一頂,麻煩的是高句麗戰事一起,李世民未必會同意安西這一頭也開打,如此一來,一旦讓西突厥緩過了氣來,再想剿滅西突厥各部,所要花費的代價和付出的犧牲那可就大得多了,或許還有波折也說不定,這等險李貞實是不想冒的。
若說安西的建設受影響是明麵上的理由的話,李貞心中還隱藏著說不出口的擔憂,那就是在他所來自的時空裏,李世民是死於貞觀二十三年五月,而此時已是貞觀十七年十月了,也就隻剩下短短的五年多一些的時間,若是不能在這五年多的時間裏將安西建成鐵打的營盤,李貞就沒有足夠的資本去參與奪位之戰,盡管李貞也清楚李世民立李治為太子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然則,李貞卻不敢肯定到時候李世民會廢黜李治這個窩囊廢,畢竟在李貞來自的時空裏,最無能的李治卻是笑到了最後,李貞當然不可能將希望全都寄托在李世民身上,隻能靠著手中強大的軍事勢力來保證自己奪位的資本,是故,建設安西對於李貞來說有著急切的緊迫感,著實不想被任何突發事件所打斷的。
朝鮮那疙瘩李貞雖沒親自去過,可心中卻清楚得很,知道那地兒就是個窮山惡水出刁民之所在,沒事兒還整天自己鬥得歡快,屁豆點大的地方盡是山,沒啥搞頭,打下來了也派不上啥大用場,純屬雞肋罷了,不打麽,它又老是在一旁瞎搗鼓,教訓一下是要的,可老爺子如此興師動眾去打,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些,再說了,打遼東倒好辦,畢竟那兒地形平坦,以唐軍皇皇之師,橫掃過去,三下五除二就能擺平,可一旦過了鴨綠江,那就不好玩了,到處是山,路不好走還是其次,麻煩的是高句麗人的城池全都是依山而建,就算唐軍擅長攻城,這麽一城一城地攻過去,再精的兵也得變成疲兵,時日一久,糧草供應必然會成為致命的大問題,不勝是必然之事,實際上,李貞所來自的那個時空中,無論是李世民還是隋煬帝都是因後勤供應出問題而導致敗北的,隻不過李世民領兵能力遠遠高於隋煬帝,這才不致於落到隋煬帝那般全軍覆沒的下場罷了。
真要打高句麗其實也簡單得很,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隻消派一上將領上五萬精兵出擊,先一舉蕩平遼東——此時的遼東各族中契丹、奚等族均臣服於大唐,唯有靺鞨(也就是後來的金、滿清的祖先)投靠了高句麗,雖有兵力十五萬之眾,實不過土雞瓦狗般的烏合之眾罷了,根本不可能是唐軍的對手,一戰便可擊潰之,待得取下遼東之後,築城為屯兵之處,而後於春耕前後輪番出擊,不求定要克敵城,隻消不令敵有耕耘之時機,一來二去之下,誤了農時的高句麗次年一準得餓肚子,多整上幾年,高句麗哪還有糧食去喂飽國民的肚子,到了那時,就不是唐軍去攻打了,而是高句麗要找唐軍來玩命了,攻守一旦易勢,以高句麗那幫子烏合之眾跟精銳唐軍決戰又豈能有一分的勝算,待得幾番交手之後,高句麗還能有多少人馬來看家護院,時機一至,不戰而勝也不是不可能之事,這便是唐高宗時期破高句麗的水磨功夫。
水磨之法雖耗時較長,然則卻穩妥得很,勝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畢竟大唐的總體實力是百濟、高句麗加起來的千倍還有餘,打消耗戰,耗也能耗死這兩個小國家,然則,此計雖好,隻怕李世民未必肯接納,畢竟所需要的時間長了些,李世民這會兒滿心眼裏都是速勝的念頭,拿這個法子上本,一準被駁回——李道宗就試過了,李世民連理都沒理,李貞自然也不會再去提此等戰法。
真要速勝其實也不難,至少對於李貞來說不難,其中的奧秘就在於李貞手中所掌握的兩張王牌——連環攻城弩與火藥。眼下唐軍中裝備的攻城弩都是單發裝置,威力並不算大,比起安西唐軍目前所配備的連環弩差了好幾個檔次,雖說李貞早已將樣車連同圖紙都呈交到了兵、工二部,隻可惜這兩部門的人才儲備遠不及安西唐軍,雖幾經努力,卻僅僅隻試製出了少得可憐的幾部樣車,根本無法對唐軍整體進行大規模換裝,至於火藥,這是李貞最後的一張王牌,經過一年多的努力之後,儲備的顆粒化黑火藥已經足夠趕製出大批量的炸藥包,用來坑道爆破十餘座城池已是綽綽有餘的了,有次利器在手,攻城掠地自是不在話下,尤其是如今火藥尚未麵世,一旦投入大規模運用,出其不意的效果絕對驚人得很,掃平一個小小的高句麗實在算不得甚難事,可問題是這張王牌此時打出來是否值得?
不清楚,李貞是真的不清楚,他也說不好將火藥獻出來,以換取安西出擊天山以北的機會是否劃算,此事在他腦海中早已纏繞了多時了,自打接到“旭日”傳回來的京師動態後,李貞就始終在盤算著局勢,可直到此時兀自無法決定究竟該怎麽做才好,可有一條李貞卻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就算將火藥交了出去,也隻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無他,這張王牌實在是太犀利了,李貞實不敢也不想交給別人去使用,其次,也因著唯有李貞自己才清楚該如何使用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可如此一來,問題就又出現了——一旦李貞決定獻出這張王牌,那勢必就得親赴高句麗前線,可該由誰來坐鎮安西呢?這可真是個傷腦筋的大問題了!
李貞手下可謂人才濟濟,武將如雲,謀士也有莫離、秦文華等人,可真能站出來統領群雄的卻沒幾個,不消說,光論能力的話,莫離無疑是最佳人選,可問題是如今的安西被老爺子摻了幾回沙子之後,已有不少官員是來自朝廷,並非李貞之嫡係,以莫離如今這個王府長史的身份指揮得動越王府一係的人馬,卻管不著諸如蕭大龍、程葛、柴哲威這撥人馬,況且莫離謀士的身份也不適合太過出頭露麵。陳武?忠心絕對沒問題,在軍中的威望也夠,為人沉穩,可卻失之忠厚,很難強行壓製住手下那幫子驕兵悍將的;董千裏麽,忠心沒問題,行事也夠狠辣,問題是他在軍中的資曆不夠,無法服眾,況且戰略戰術素養上差了一些,當遊騎軍指揮官足夠,可要統領全軍,能力不足;至於燕十八、沙飛駝、劉旋風等人就更不用說了,出鎮一方可以,可要想統領全軍,根本不可能,不單是能力問題,軍中資曆上就先天不足,壓根兒就不必考慮。
如此這般地算來算去,真能讓李貞稍稍放心點也就隻有步軍統領林承鶴一人而已,可問題是林承鶴此人雖也算是跟了李貞有段時日了,然則卻是半道出家,並不是正而八經的親衛隊出身,其人又方正嚴苛了些,李貞對此人的心性還有些子拿不準,是故,這幾次單獨領軍出征的任務都沒交到他的手中,倒不是不信任,而是想觀察一下其遭受冷落之後會有甚反應,這也是帝王之心術罷了,實不足為外人道哉。
“殿下,殿下。”李貞這一沉默便是多時,高恒提心吊膽地站一旁等得腿腳都發了麻,也沒見李貞有所反應,走又不敢走,坐又不敢坐,沒奈何隻好小聲地叫喚了兩聲。
“哦。”李貞這才從深思中醒過了神來,自嘲地笑了笑,將手中的那幾張文稿放了下來,看了眼高恒道:“爾之策本王已看完了,嗯,總體思路還行,可尚有許多不足之處,這樣罷,等回到高昌之後,本王再與爾詳談,爾這就去請林承鶴將軍進帳,本王有事要交待,去罷。”
一聽李貞沒責怪自己的孟浪,反倒是難得地表揚了自己一番,高恒這才放下了心來,咧著嘴笑了起來,高聲應了聲“是”,大步衝出了中軍大帳,自去喚林承鶴進帳議事不提。
嗬,這傻小子!李貞看了眼高恒興衝衝地跑出中軍帳的背影,笑罵了一聲,站了起來,狠狠地舒展了一下筋骨,低著頭在大帳裏來回踱著步,回想著這數月來林承鶴的表現以及“旭日”的相關匯報,心中思索著該不該、以及該如何跟林承鶴交底的事情,一時間又想得有些子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