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無知者無畏也——後膛槍這等犀利武器登上曆史之大舞台,絕對可以算是劃時代的革新,正因為其既新且奇,故此,不單葛邏祿族一方對其真實的威力及戰術不甚了了,便是唐軍陣中諸將也大都在懵懂之間,哪怕身為安西大都護府副都督的劉七其實也隻是知曉個大概罷了,於指揮作戰上說起來也就是個半吊子的水平——縮小己方之正麵,以發揮火力密集之優勢這一條劉七倒是做對了,可擅自移動排成緊密陣型的步兵方隊去迎擊已然起速的騎兵突擊卻著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昏招,倘若李貞親眼見著劉七如此行事的話,隻怕立馬就得變臉了!
後膛槍是利器不假——因著紙殼子彈的發明,其射速能達每分鍾兩發子彈,又因著膛線的存在,其有效殺傷射程更是達到了近乎三百米的距離,若因著不是顆粒黑火藥的威力不足的話,這個射程還能再翻上一倍以上,(以無煙火藥製成的銅殼子彈而言,後膛槍的有效射程能達到八百米這麽個驚人的數據)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裝備了後膛槍的火槍隊便是無敵之軍——未能形成有效火力遮斷的火槍隊一旦被狂衝著的騎兵殺入了陣列之中的話,那可就將麵臨著一場不折不扣的大屠殺了,畢竟火槍這玩意兒在肉搏戰中並不比燒火棍來得好用,哪怕裝配上了刺刀也是如此,此際,兩翼各伍千葛邏祿族騎兵都已然起了速,而兩條腿走路的神機營官兵才剛移動到位,倉促間能不能協調一致地尚是兩可之事,至於分兵之後的兩支唐軍能不能形成有效的遮斷射擊,就更是上天才曉得的事了,萬一真要是被葛邏祿族騎兵殺進了陣列之中,到了那時,縱使劉七有心去救,隻怕也未必來得及了。
劉七看不出的危險,燕東來卻是心中有數的,畢竟其跟火槍打交道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憑借著超人的悟性以及李貞所留下來的那些隨筆,燕東來對於火槍隊的優劣勢心中有數得很,早在劉七下達那個分兵迎敵的餿命令之時,燕東來就已經知曉其中的風險,隻不過因著此乃戰時,不好直接指出主帥的錯失,否則的話,極有可能會造成全軍的士氣因主帥威信受打擊而嚴重受重挫,故此,燕東來心中雖憂慮,卻還是不折不扣地按照劉七的命令行事,不過麽,這一回燕東來可就不敢像上一回麵對葛邏祿族先鋒之衝擊那般持無所謂之態度了的。
“開火!開火!”部隊剛運動到位,可燕東來卻連稍加調整一下軍列的時間都不敢預留,一見到阿旺達所部開始加速,也不管此時阿旺達所部之先鋒才剛進入後膛槍的有效射程,便即迫不及待地下達了射擊的命令,好在火槍隊的戰士全都是從各軍中精選出來的勇悍之士,大多是身經百戰之輩,盡管此際氣息尚未勻定,卻並未被高速殺來的葛邏祿族騎兵之駭人氣勢所嚇倒,紛紛端平了手中的後膛槍,按照平日裏的訓練開始了有條不紊的輪番射擊,霎那間,唐軍陣中硝煙四起,炒豆般的脆響暴個不停,無數的子彈“咻咻”地破空亂飛,交織成一張強大火網,將迎麵衝來的葛邏祿族騎兵殺得死傷狼藉。
“殺,殺上去,幹翻唐賊!”眼瞅著身邊的騎兵紛紛跌落馬下,阿旺達大怒之下,不單不就此收兵,反倒更激起了其血氣之勇,邊策馬狂衝,邊憤怒地嘶吼了起來,原本因己方死傷慘重而稍有氣餒的葛邏祿族騎兵一見自家主將如此悍不懼死,自是人人奮勇爭先,冒著槍林彈雨不斷地催馬加速,前赴後繼地向著唐軍陣列衝將過去。
葛邏祿族騎兵其實大多是征調來的部落牧民罷了,說是烏合之眾也絕不為過,然則,此番在阿旺達的帶動下,竟然來了個人品大爆發,盡管一路上被唐軍陣中射出來的槍彈殺倒了一大片,可居然沒有就此崩潰,依舊呐喊著向前狂奔,到了此時,因分兵而無法形成彈幕遮斷的唐軍神機營盡管依舊拚命地射擊著,可無法壓製住葛邏祿族騎兵之衝擊已是不爭之事實了,眼瞅著葛邏祿族騎兵已然衝到了百餘步之內,山頂上的劉七終於坐不住了,忙不迭地高聲下令道:“吹號,左右兩翼騎兵出擊,殺上去!”此令一下,淩厲的號角聲立時響了起來,原本結陣而立的唐軍左右兩翼騎兵立馬解開結在一起的馬韁繩,紛紛翻身上馬,準備出擊。
說時遲,那時快,盡管劉七的命令已經算得上及時了,然則原本結陣以待的唐軍左右兩翼騎兵真要想發動起來,卻尚需要一定的準備時間,在這等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時間就是生命!不待唐軍騎兵發動反衝鋒,已然衝到了弓箭射程之內葛邏祿族騎兵自是不肯再平白挨槍子,絕大多數張弓搭箭的騎兵們紛紛鬆開了弓弦,將複仇的利箭向唐軍神機營官兵們招呼了過去,霎那間數千支羽箭的破空之聲大作之下,竟將子彈的呼嘯聲都蓋了下去,如蝗蟲般激飛的羽箭如暴雨般射入了密集排列著的唐軍神機營陣列之中,登時便將措不及防的唐軍官兵射倒了兩百餘人,原本緊密排列的陣型登時就陷入了一片大混亂之中,形勢已危險到千鈞一發的時刻了,神機營危在旦夕了!
“出擊,殺賊!”一見到排列在陣前的神機營形勢不妙,唐軍左翼指揮官鷹十七登時便急了,顧不得調整手下騎兵的步調,高呼一聲,便即挺槍殺了出去,其身後的兩千五百名大唐遊騎一見主將已然發動,自是不敢怠慢,紛紛怒吼著便緊跟著發起了反衝鋒,與此同時,唐軍右翼指揮官彭大海也已率部向前突擊。
兩翼唐軍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起來,便如同蛟龍出海一般勢不可擋,左邊鷹十七,右邊彭大海,兩員悍將這麽一殺將出來,登時便將好不容易冒死衝到唐軍陣列前的葛邏祿族騎兵殺得兵找不著官、官找不著兵地一片大亂。
“撤,後撤!”一見到己方騎兵及時出擊了,燕東來總算是鬆了口氣,自是不敢再在這兩支騎兵混戰的戰場上多呆,毫不猶疑地下令手下步兵向後退去,占據了騎兵出發之後留下來的空檔,牢牢地守住了陣腳,隨時準備掩護己方騎兵。
“殺!”鷹十七乃是出身鷹組的高手,一身武藝自是高得驚人,這一衝將起來,手下幾無一合之敵,就這麽單槍匹馬地殺入了亂軍之中,手中的馬槊左挑右抹,將迎麵衝來的葛邏祿族騎兵一一擊落馬下,望著阿旺達便殺奔了過去。
“拿命來!”阿旺達揮軍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彈幕的封鎖,眼瞅著便能剿滅那支給己方帶來重大傷亡的唐軍步兵之際,卻因唐軍騎兵的攪局而功敗垂成,心中自是憤怒已極,待得一見鷹十七向著自己殺了過來,眼登時就紅了,不管不顧地便向著鷹十七殺奔了過去,腰一挺,人已長身而起,手中的彎刀猛地一個下劈,如閃電般地劈向了鷹十七的頭顱。
“找死!”鷹十七一見阿旺達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不驚反喜,壓根兒不懼阿旺達劈過來的那瘋狂的一刀,身子一個側,已然讓過刀鋒,緊接著大吼一聲,棄搶出刀,但見刀光一閃,刀鋒已急速劈向了阿旺達的頭頸之間,竟打算借助馬速將阿旺達斬成兩截。
“哎喲,不好!”阿旺達先前欺負鷹十七正與手下騎兵悍鬥,一個全力劈殺落到了空處,此時收刀回防已是不及,眼瞅著鷹十七這一刀來得太過凶狠,登時便嚇了一大跳,驚呼了一聲,慌亂地一個後仰,使出了鐵板橋的功夫,極為驚險地避開了斷頭的一刀。
“好小子,哪裏逃!”鷹十七也沒想到阿旺達馬上功夫如此之嫻熟,原本板上釘釘的一刀竟然沒能奏效,登時便怒從心起,大吼一聲,手腕猛地一沉,與兩馬交錯而過之際,突地變向一刀劈向仰天躺著的阿旺達。
此際阿旺達仰躺在馬背上,而手中的刀兀自在外側,根本無法出刀抵擋,而身子也無處可躲,眼瞅著雪亮的橫刀已劈到了麵前,瞪圓的眼中已流露出了待死的絕望,可就在此時,一名葛邏祿族千戶長殺到了近前,一見自家主將危機,忙不迭地便橫出了一槍,擋住了鷹十七下劈的刀鋒,但聽“鏘然”一聲爆響之後,鷹十七倉促攻出的一刀已被槍身震了起來,死裏逃生的阿旺達此際已是嚇破了膽,哪還敢呆在原地,腳下猛地一夾馬腹,飛快地從鷹十七身邊竄了過去,頭也不回地便向著己方主陣逃了去。
“狗賊,拿命來!”鷹十七勢在必中的一刀竟然落了空,立馬怒不可遏,瞪圓了雙眼,暴吼一聲,全力一刀便向著那名救了阿旺達一命的千戶長劈殺了過去,可憐那名千戶長先前一槍雖震開了鷹十七的刀,自己卻沒能討到好處,此時的手腕正自酸麻著呢,待得見鷹十七縱馬殺到,哪還來得及出槍抵擋,措不及防之下,已被鷹十七生生劈成了兩截。
崩盤了,徹底地崩盤了,原先冒著槍林彈雨死命突擊的葛邏祿族騎兵們一見到自家主將已經逃走,而唐軍遊騎又是如此之銳不可當,哪還有甚抵抗的勇氣,紛紛撥轉馬頭向著己方大陣的方向敗退了下去,葛邏祿軍左翼一退,深感獨木難支的右翼魯達斯設所部也沒了爭雄之心,稍稍抵抗了一陣子,也步左翼的後塵,向著己方大陣的方向潰敗了回去。
“鳴金!”眼瞅著敵軍的攻勢已被瓦解,而敵軍主陣已然開始向前逼近,準備圍殺尾追而來的唐軍騎兵,劉七深恐鷹十七等人殺紅了眼,忙不迭地便下達了收兵令,得了便宜的唐軍左右兩翼騎兵自是見好就收,各自勒住了戰馬,緩緩地撤回到了出發陣地前。
這麽一場大混戰下來,出擊的一萬葛邏祿族騎兵折損了近半,其中大半是死在了突破唐軍神機營彈幕封鎖之時,而唐軍神機營也在混戰中折損了近三百人,雖說是一場大勝,可劉七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三巨頭的臉上都露出了悻悻然的神色——真要是讓神機營就此折了,哪怕是打贏了這一仗,隻怕也無法跟李貞交待了。
“林兄,此某之失誤也,某自會向殿下請罪。”劉七後怕之餘,心情沉重不已,悶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語氣堅決地說了一句。
董千裏與劉七關係最好,此時雖也是後怕不已,不過卻不似劉七那般自責,眼瞅著劉七語氣沉痛,忙笑嗬嗬地道:“劉老弟說哪的話,此戰我軍乃是大勝,縱有些小失誤,那也是因不清楚底細所致,殿下聖明,豈會怪罪下來,真要說錯,我等三人皆有錯,談不上是劉老弟一人之責,子鋒,你說是罷?”
林承鶴生性穩重,此時正在仔細地思量此戰之得失,並在心中默默地評估著神機營的真實戰力,並沒有認真去聽董千裏的話頭,待得董千裏將話頭拉扯到自己身上之際,林承鶴輕笑了一聲道:“董兄說得是,某以為殿下之所以此番用兵將神機營拉將出來,除了考衡一下其戰力如何這麽個目的之外,也不凡有著讓我安西眾將了解其長短之用意,既然是考衡,光見其長不見其短,又如何能達到效果,而今一試之下,已見分曉,殿下隻會欣喜,斷不會降罪的。”
“沒錯,就是這話,嗬嗬,子鋒文武雙全,比咱這個粗人會說話,嘿,天色也不早了,某料阿莫提那廝連折兩陣,該是不敢再攻了,今日戰事差不多到這裏了,準備安營罷。”董千裏一聽林承鶴此言說的精辟,立馬撫掌哈哈大笑了起來。一見董千裏笑得暢快,劉、林二人自也都笑了起來,三巨頭的笑聲感染了大勝一場的唐軍眾官兵,一時間萬餘唐軍官兵紛紛興奮地喝起了彩來,歡呼聲響成了一片……
唐軍這一頭是歡聲笑語不斷,葛邏祿族那一方可就是哀嚎連天了,盡管這兩仗打將下來,所折損的兵力總數也不過就是五千餘人,比起總數高達八萬餘眾的總兵力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然則士氣上的打擊卻是巨大無比的,敗軍中傷者的哭嚎更是憑空增添了幾分頹喪的氣氛,這一切的一切,都令阿莫提無法忍受,這便毫不客氣地給了垂頭喪氣地站在自己麵前的阿旺達一個響亮的耳光,憤怒地罵道:“廢物,爾總是叫著要打要殺,真到了戰場怎地不去殺了,廢物,都是廢物!”
“大哥,我……”阿旺達素來好麵子,被自家大哥當眾打了個耳刮子,心中的火氣立馬就湧了起來,眼一瞪,“唰”地一聲將身上的甲衣扯了下來,露著結實的胸膛,怒吼道:“大哥,小弟領兵再去攻,拿不下唐賊,老子就不回來了!”話音一落,作勢便要向自己的部屬跑去。
“不可,二哥不可如此!”一見阿旺達還要去拚命,阿斯摩登時就急了,一把拉住阿旺達的肩膀,著急地勸道:“大哥,二哥,如今天色已晚,我軍眾而雜,唐軍少而精,若是再戰,恐有後患,且我軍連折兩陣,士氣已挫,不可再攻,不若就此安下營壘,困住唐軍,明日或戰或困皆可再行定議。”
阿莫提敢於興兵反唐,自然也不是無能之輩,心頭雖因連折了兩陣而憤怒不已,卻也沒衝動到要與唐軍夜戰的地步,此時阿斯摩出言一勸,自是就此借坡下驢,眉頭一皺,恨恨地跺了下腳道:“傳令,全軍退後一裏下寨,雙崗雙哨,明日再戰!”
阿莫提下令宿營,所有的葛邏祿族騎兵全都鬆了口氣,將令剛一下達,各部立馬勒軍後退,緩緩地拉開與唐軍之間的距離,開始在戰場之外搭建營地,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將唐軍困在了其中。早有準備的唐軍見阿莫提的大軍已退,自也沒有主動出擊,同樣是依著小山搭起了營壘,一副打算與阿莫提打持久戰的架勢。
黑幕慢慢地降臨了下來,老牛塘口處雙方的大營皆是燈火通明,遊哨不斷,彼此提防之餘,也都沒有夜襲對方的打算,雙方各行其事,倒也相安無事,然則,在夜幕的掩護下,遠在烏倫古湖一線的喀拉馬蓋至旺熱一線卻是一派的繁忙——兩支各五千兵力的遊騎軍突然從大漠中殺了出來,從水淺處強行衝過了烏倫古河,殺散了為數不多的守軍,旋即毫不停留地以一人三馬的方式兵分兩路衝進了大草原之中,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下,唐軍的大反攻就此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