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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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路轉峰回起波瀾

董嫣芷這一唱,整座青花繡樓又是一翻哄動。那些在戲台上演唱的旦角,小生,青衣統統停了下來,鑼鼓手也變得吵啞了。出入的賓客頓時也驟然駐足了下來,眼睛裏放射著異樣的光彩。

原本座著的李大官人也奇跡般站了起來,手持著他下巴下那一撇小胡子,慢悠悠地圍著董嫣芷一圈圈打轉,臉上驚詫的表情和眼睛裏放射的陰鷲就像那貪婪的狠毒了。

老鴇母劉脂兒隻是睜著眼睛,機械性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似乎已無力控製這樣的場麵,任由事情自己發展下去。

一旁討好彩頭十足的秋月,這時也愣住了。她眼睛裏綻放的驚疑,永遠也解不開她心中的糾結。她想能讓自己與老鴇母劉脂兒挑事鬧翻臉的董嫣芷,度來量去也不過是個十四五歲的稚兒,在這風月場所上混生還嫩得很,小小的董嫣芷憑什麽每次出場的風頭都要蓋過自己?而且還能夠做到人到事止,心靜如水,波瀾不驚。

在董嫣芷再次唱出天籟之音的吸引下,樓上樓下的歡場女子和賓客,霎哪間亦步亦趨,或倚在欄杆外,或圍坐酒桌旁,凝神托腮,靜聽天籟神來之曲。根本就沒有人願意或者有心,去打擾這樣靜美柔宛的歌喉。

一曲歌罷,聲歇情在。悠悠餘韻,款款揪心。

董嫣芷收住歌聲,跟本就不看那個李大官人一眼,安然地走到了劉脂兒的跟前,輕言笑道:“姨娘,好了,一切都過去了。咱們也該回後院散心去,別宅在前堂幹受嘔氣了。這窩子的官人呐,那個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禽獸,咱們女兒家那裏能和這些野獸爭一口氣,沒得是氣壞了自己的身子才不好呢。”

董嫣芷這一下口不遮攔的話一出口,劉脂兒馬上急了。

她怯怯地踱到李大官人的麵前,迎麵笑道:“李大官人,你別見怪,小丫頭片子世麵少,剛來又不懂規矩。若是言語上有個衝撞的,還請李大官人多多諒解和包含,我老婆子自是感激不盡。”

那李大官人似乎猶豫了一會,端起茶杯,緩緩嗑了一小口,又慢慢看上董嫣芷一眼。笑道:“劉鴇母,你這個憐牙利齒的小丫頭啊,還真是個活寶。若是放在外麵的市階上,還不知道有多少和你一樣的老鴇母出高價來搶奪哩。罷了,天下珍物也不獨我一人盡享。小丫頭這罵人的話兒,我也不想過多追究。今日已得聆聽仙音,心願已了。咱李某人有言在先,就此打道回府。劉鴇母,讓你受驚了!李某人實在抱歉呀。”

聽得李大官人的這一翻話,劉脂兒的心一下子先落地了。雖然李大官人這一連串的反常舉態,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一會兒邪氣邪氣的,一會兒又正氣十足的。這驚心的場麵足以讓你倒掛如簧,大氣不敢惶喘。

劉脂兒及時接著話薦道:“嫣芷,過來給李大官人行個禮,多謝李大官人為咱們及時排憂解難。以後啊,說不準,少不得李大官人的多多照應了。”

董嫣芷嬌俏一聲道:“姨娘,不是嫣芷不想給李大官人施禮致謝,隻是這台上的規矩,來者是客才不分

你是王公大臣,將相王侯呢。若是沒有了打賞的金銀細軟,說什麽嫣芷也不能向李大官人行禮致謝的。除非李大官人像那耿霸天一樣,持強淩弱,魚肉百姓。”

老鴇母劉脂兒這會兒,還不等董嫣芷的話脫落了嘴角,馬上變顏道:“嫣芷,休得如此無禮,慢待了李大官人。今日若不是李大官人出手相救,這會兒還不知道耿霸天那夥人鬧成什麽樣子呢。咱們青樓的營生雖然說的是白金細銀,倒也是有個知恩圖報的良心呐。你怎麽能對李大官人說出這種不厚道的話呢?嫣芷,就你這態度還不快快向李大官人請罪,更待何時。”

“姨娘,嫣芷說了。若是李大官人沒有白金細銀的打賞,休想叫董嫣芷向他行禮。咱這是賣笑營生的地方,又不是慈善機構的公共場所。哪能賣笑了,客人不給錢的啊。”董嫣芷堅持自己的說詞道,一副不要命的樣子,根本就不管你是誰呢。

“嫣芷,你怎麽能這樣了,老娘說話你都敢不聽了嗎?回頭看我怎麽收拾你。”老鴇母劉脂兒氣呼呼地吼道,她已急得怒火攻心,生怕眼前的李大官人一變臉,這自作孽的禍事啊,恐怕就是個沒完沒了的事情了。她劉脂兒那還有心思去管這一撈子的壞事兒。

“好啦,你倆都別在演戲了,我頭暈。小丫頭,你不就是想要個打賞嗎?大爺我給得起。來,拿去,五十兩夠麵子了吧。”座著的李大官人忽然站起來訕笑道,讓還在驚疑中的老鴇母著實嚇了個驚喜。

“嗯,多謝李大官人,小女子董嫣芷這廂有禮了。”董嫣芷接收了李大官人五十兩銀子打賞之後,宛如天上下凡的仙子款款地向李大人施了一個萬福。

“哈,哈,說你是個伶牙利齒的丫頭,你還真是啊,世間少有的珍物。老夫去嘍。”

李大官人一時哈哈大笑,突然丟下這句耐人尋味的話,飄然而去。

這一日紮騰,老鴇母劉脂兒卻也經曆了一段驚天動地心動魄的場麵。這會兒讓你一躍上天,飄飄然如同神仙掠雲;這會兒讓你石沉大海,憋得死死的,如同上刀山下火海的煎烤。雖然這心肝兒總是七上八下的,亂如綾絲,但是眼前這一關凶險萬幸渡過了。

讓人最出乎意料的驚歎,莫過於小小年紀的董嫣芷末了競橫生出這一幕,居然硬生生地盤剝了李大官人這一白花花的五十兩銀子。眼紅得一旁白出了力氣,獻盡了風情殷勤的秋月啊,這心就像被人狠狠捅了刀子似的,鮮血汩汩。恨不得爹娘少生了一張天生的巧嘴。

老鴇母劉脂兒也不多說什麽,反正剛剛過去這一場上演的生死戲劇,她已領略了其中的滋味。這青花繡樓上的營生,刀口子上懸掛的命門,也不知道那一天就得玩完。什麽人用什麽手段,能掏得尋歡而來的賓客的真金白銀還重要嗎?況且這賣笑場上的營生,從來就是願者上鉤。那管你是上至王侯將相,文人士大夫,還是下至農耕樵夫,偏生愛往這風月場所站。

“散了吧,你們都散了吧,各做各的營生去。老娘我實在是大累了,馬福,這前堂的營

生,這些日子就先交給你打理了。有什麽要緊的事,你再通報一聲就好,老娘自會料理。”劉脂兒心酸地拋下這幾名話,起身晃惚著往後院走去。

“姨娘,你不管咱們這一幫姐妹了嗎?”秋月在後麵發出低鳴的悲號。

“秋月啊,枉你白白當了這青花繡樓的頭牌呀。老娘我放任你們這一幫討嫌的蹄子一些日子不是更好嗎?以前啊,你們還巴不得老娘這樣做呢?今日放生了你們怎麽又不願意了。”老鴇母劉脂兒停駐了一下,回過頭來慨然的說道,無能為力的悲涼一時自然展現。

“姨娘,你也別大自悲了,寬心吧。嫣芷覺得隻要咱們姐妹同舟共濟總會有晴天的,這天上的烏雲啊,那能遮得住太陽光呢。”董嫣芷這時卻突然插言道,委宛的語氣已然帶了些硬氣。

“嫣芷啊,你真是姨娘心上的肉啊!姨娘那裏疼痛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哩,你這眼睛啊生得就是毒,一瞧準便準。若是秋月那一幫討嫌的蹄子,有你一半的玲瓏機智就好,姨娘也不用這麽揪心了。”老鴇母劉脂兒半笑半帶著誇耀的口吻說道,忸得一旁站著的姑娘們默默低下了頭。

“姨娘,你別總誇嫣芷了。嫣芷覺得這些姐妹們也是一頂一的,在這青花繡樓都有是好手。嫣芷隻不過是仗著天生這一把聲喉罷了,和姐妹們比起來那自是暗淡了許多。”董嫣芷生怕劉脂兒隻顧褒獎自己,而忽略了秋月等一眾姐妹的好處,盡量想著話題往她們身上扯。

“妹妹的這一翻恩情,作姐姐的自是銘記於心了。如今已沒了事端,妹妹就陪姨娘回後院去,前堂的事有姐姐頂著。”秋月終於說出了自己心中由衷的這一句。她明白,這小小年紀的董嫣芷並非如她心中前些日子所想的那樣,憑借著自己天生的優勢而對她們另眼相待。

“哪,好吧,嫣芷就先謝謝姐妹們了。秋月,嫣芷這就陪姨娘去。”董嫣芷婉然笑笑道,轉過身隨劉脂兒去了。

後院那間破舊的偏僻小房,李秋生還是睜著碩大的眼睛躺在破爛的木板床上,青衣已在一旁攪拌細碎的膏藥了,正準備往李秋生身背上的創傷上敷呢。董嫣芷伴著老鴇母劉脂兒就倏然走了進來。

“秋生哥,姨娘來看你了,這會兒好些了嗎?”董嫣芷一進來就急急的說道,眼睛裏已是多了幾分苦澀。

“我,我還好。”李秋生幾乎不假思索的答道,忽而又接聲說道:“嫣芷,你來了?真好。老鴇母,你怎麽也來了?”語氣裏明顯是衝著董嫣芷來的,而非老鴇母劉脂兒來的。

“嗯啦,秋生哥,若不是姨娘另有安排的話,嫣芷恨不得時時在這裏陪著你呢,也不落得秋生哥這裏如此涼薄光景的,多一個人在,或許總會多一些生氣呀。”董嫣芷滿心歡喜的說道,似乎已忘記了這裏還有青衣和劉脂兒的存在。

劉脂兒的臉上閃過一絲陰沉,心裏掠過一片驚疑。難道李秋生這晃頭愣腦的臭小子,幾天不見,心裏競對董嫣芷暗生了這男女之間的蒙朧情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