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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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〇章 魑魅魍魎在暗處(三)

聽久無情說明了來意,胡郗微隻覺眼前一暗,仿佛這一瞬間燈盞皆滅,萬物皆虛。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簡直是天底下最不可信之事。

然,久無情拿出了少主的親筆信和異形印為證,又狠狠地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認得夏承炫的筆跡,更認得百微堂的異形印。夏牧朝離開都城前便特地讓他二人見過麵,且對了信物及暗語。

久無情給他的信裏有暗語,那方異形印也的的確確與自己手裏的異形印是子母印,兩者皆不可能造假。

隻是,為甚麽?胡郗微在心裏不停地問:“為甚麽?”

他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為甚麽少主會做出這樣一個抉擇?”

是受脅迫麽?

二人有約定暗語,少主若是受脅迫,自然可用暗語告訴自己。

是疑心梅思源變節麽?

朝堂上下、市井內外誰不知梅思源乃大華清流,剛正耿直、忠勇仁厚!

難道是,少主將王爺遇害之事怪罪於梅思源?

不應該啊!趙乾明投敵乃是意外之事,王爺尚且沒料到,梅思源如何能未卜先知?

“胡先生,世子讓我轉告你,梅府上下,雞犬不能留!”久無情冷冷言道。

他的這句話像刀子一般紮到了胡郗微心間... ...

萬念俱滅,不過於此。

四十二年前胡郗微才七歲,那年,他的爺爺,也就是胡鳳舉、胡鳳年的親爹——胡昭賢六十歲。

當時胡鳳年雖已娶妻生子,也在領著四品朝職卻並未另開府邸,而是與父兄住在了一起。

胡招賢做六十大壽那日,府上來了很多賀壽的人,胡鳳舉、胡鳳年兄弟替父親招待賓客,飲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早上,胡鳳年酒醒時,卻發現妻子在房中橫梁自縊而亡,獨子胡郗微及妻子的貼身丫鬟也不知所蹤。

辦完愛妻的喪事的那晚,胡郗微又突然出現在了房中。

“是爺爺!是爺爺欺負了娘親!素柔阿姨撞見了,便被爺爺打死了!爺爺又叫人把我綁了起來,這些天都關在一個很黑的地方。”胡郗微見到父親,嗚嗚咽咽說道。

七歲的胡郗微親眼見自己的爺爺奸汙自己的娘親,而一手帶大自己的阿姨又被他數刀捅死。

“爹,娘親呢?”... ...

“爹,娘親呢?”... ...

得知真相的胡鳳年悲痛欲絕,連夜帶著胡郗微離開了胡家,終其一生,再未踏進胡家門檻一步。

“微兒,你要做個有良知,有血性的人,千萬不要學爹... ...”

想起父親臨終前的教誨,胡郗微心裏疼得厲害。

良知... ...

血性... ...

“恕難從命!”胡郗微從座上起身,冷言辭道,“我敬重梅思源為人,絕不會無緣無故去殺他。”

他剛剛才從鹽運政司府回來,半刻鍾之前他還對梅思源說,自己帶來四百多人,無論如何也要護他周全。

現在好了,這個人居然轉身便拿來了少主的密信,讓自己去殺梅思源。

“可笑!真可笑!”

久無情臉色一冷,嘿嘿笑道:“你或許不知,你們走後沒多久,頜王妃便自盡了。”

胡郗微臉色一顫,吞了吞口水,努眉問道:“頜王妃當真自盡了麽?為甚麽?”

“我家殿主手裏有一份東西,這些東西足可讓頜王府扳倒贇王府。我們殿主願意奉上這份東西,不過,作為交換條件,梅府上下必須死絕。”久無情笑著回道,“頜王妃用自己的死,逼你們家世子做了這個交易。”

他的臉幹瘦如柴,眼窩深陷,笑起來倒像是幹屍一般,既可怖又惡心。

見了他的笑,胡郗微覺得惡心,覺得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原來是這樣... ...

原來這是一樁交易,而梅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隻是這樁交易的籌碼。

原來... ...原來頜王妃用自己的命逼少主給王爺報仇。

這樣做值當麽?胡郗微不知道。

但他總算知道了,少主開始是不同意的,是他的母親用自己的命逼他做了這個選擇。

“為甚麽偏偏落在我身上?”

... ...

梅遠塵回府後徑直去了後廳,他知道爹娘肯定在那裏候著自己。

“塵兒,送雲姑娘回去了麽?”百裏思笑著問道,一邊說著,一邊拉著他往膳廳行去,“來,雲婆做了好些你愛吃的菜。”

半年前,鹽運政司府便屢遭暗襲,她與梅思源皆做了赴死的準備,不想柳暗花明,不僅自己的愛子回來了,甚至還帶來了真武觀的一眾道士。

此外,皇上又派了五十名神哨營過來,自那以後,府上便太平了下來。

對她而言,這些相聚的時日都是賺來的,得一日歡快,也是心滿意足。

雖說又有人想來害自己夫君,好在頜王世子已派了四百多精銳過來,於她而言,無論生死足慰平生。

梅遠塵行到膳廳時,見海棠正在張羅,她的手邊放著一壇酒。

“塵兒、海棠,今兒我們一家坐下來好好吃頓飯。”梅思源行到主位坐下,笑謂二人道。

夏牧朝死後,他一直有股傷感、遺憾鬱結於心,昨夜梅遠塵回府,瞬時讓他歡喜了起來。

人生至苦骨肉離,人生至樂久別聚。

“塵兒,你也長大了,倒是可以喝酒了。”梅思源笑道。

轉眼間,自己的獨子也十七歲了。

依大華民律:女子十五可嫁,男子十六可娶。梅遠塵已滿十七,到了娶妻的年齡,自也算成人了。

梅遠塵笑道:“爹,在都城時,我和承炫、頌我、薛寧他們已喝過幾次酒呢。”

致知堂中,梅遠塵與公羊頌我、諸葛星辰、薛寧等人最是交好,得空之時,幾人便會聚上一聚。好友相聚,自不會光吃飯菜,不飲佳釀,梅遠塵也就跟著學會了喝酒。

“好,我們父子今晚也喝上幾杯。”梅思源笑道。

... ...

膳畢,梅思源把梅遠塵拉去了書房,百裏思則拉著海棠的手到院中散步。

秋桂開,香滿園,月照枝影疏。

“海棠,我正想著托人送你去都城呢,沒想到塵兒竟回來了。”百裏思拉著海棠的手,柔聲道,“待塵兒回都城,你便與他同往,和承漪郡主一起,把婚儀給辦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