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華恩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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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〇〇二章 單騎向東絕塵去

老幺引著那仨兒鹽運政司的行走大漢,循了四十幾裏的山路,穿了八九座山,這會兒已過酉時三刻,天已沉暮。那黑大個漢子頗有些沉不住氣,一手扶著旁邊椏枝一手叉著腰,駐了腳悶聲道,“那老哥,可到了左近?”說完,自喘著粗氣。酉時起,三人已詢問不下五次,這會兒黑大個再詢起,餘那兩人都停下攏了過來,看著老幺。

老幺走近半丈,撓首難為道,“三位官爺莫怪,平日裏這會兒確該到了,隻是今日這腳程,怕是還差了小半個時辰。”瞅著西邊的雞冠紅已漸地消了去,老幺也甚是無奈。這仨大漢雖是精壯厚實,畢竟不似老幺這般常年梭走在田間地裏、山尖坳口的,況這盲山山道既少且小,又多有棘叢,一路走來,三人可不如老幺機敏利索。初時三個時辰倒不妨礙,後邊個多時辰,仨漢子已是頗有疲態,老幺不時得慢下腳步,候著三人。這般,原本隻自己三個時辰的山路,今日便是過了四個半時辰仍是未到。

疤臉大漢一臉歉然,視線又環了周遭密林一圈,定聲道,“今日便不走了罷,我們就在這左右尋個地頭,生堆火做些吃的,也好填了肚子,晚上好休整。明個兒起早,老哥再引我三人去。”餘那倆漢子也知,這個時候已是趕不了路了,對視一眼又遊離開去,似是在尋那落腳的所在。

老幺一聽,哪有不允之理,當下讚同道,“這可甚好,這盲山哪,岔道小坳多極,平日白間便是容易失了方向,要說晚間趕路,那自是難辦至極的事,多半是要走岔的。”

疤臉大漢輕輕點了點頭,顯是認同老幺的說法。當下囑著眾人尋了柴火去,不一刻,已堆起齊胯高,半丈方圓的幹柴。矮個漢子從伏包裏掏出兩塊刀石,在簇起的鬆針紮上點開了火,慢慢疊了些幹柴枝。疤臉大漢道,“萬勇,你便在此伺弄著柴火,清了一丈方圓的草葉,可莫引火燒了山。薑陽,老哥,我們三人便在這方圓裏許找些吃的。記著,可莫要走了遠!半個時辰功夫,不管有沒找著吃食都需回來,不要離了這火堆的眼界邊兒。”原來這四人來時走得急了,可沒備些幹貨米食,行走一天早已腹中饑餓難抵。囑咐完,三人便離散開去,留下叫萬勇的矮個漢子拾掇邊遭的幹草枯葉。

幸而是十月的太陽沉落得晚些,且月亮也頗有些光亮,這時雖臨了戊時,卻勉強可視十丈遠近的物事,老幺三人可不耽擱,匆匆朝林間潛了開去。

這阜州是安鹹郡的一個大州,在安鹹郡的西南角,和蒼生郡東北邊連著界。安鹹郡乃是大華國最大的產鹽郡,百多年前在郡西北處發現了數個大鹽礦,朝廷便在此設了個鹽運政司。大華郡鹽政司設有三,安鹹鹽政司比之其餘另個要高半階。是以安鹹郡的鹽運政司雖是郡

政司,卻不由商部轄管,乃直屬皇帝遣派,是個從二品銜的正職。

近十幾年來,早前發現的礦鹽已采掘殆盡,出產已不足先時的三成,再過幾年怕是再無鹽可出。皇帝和鹽運政司每念及此,怎免心急燥慮,近年調派了千多名礦場的行走外出覓尋勘察,急盼勘出新的鹽礦,續這民生大急。這三個大漢便是阜陽鹽場的行走,被州鹽運察司大人遣出來勘礦的,疤臉大漢名叫何廣根,乃是三人中唯一入了官藉的編員,餘那二人自是唯有瞻其馬首。朝廷近年於勘礦冊獎極豐,旦有發現鹽礦者,依鹽礦大小最多可表大功,於三人言,便意味免稅終生,再賜官田百畝,一生運命就此改變!是以,三人在阜陽鎮的酒肆中聽起有人在盲山遇過溶洞鹹水的事故,便急急趕來,半刻也不敢耽誤,深怕被人搶了先機,勘出了鹽礦。

現下已是戊時二刻,隻見那薑陽離著火堆半丈有餘坐在地上,神情幾分忸怩,朝著萬勇訕訕道,“本是要捉了一隻山雞的,這就差著半步遠,給鑽進了棘叢,夜裏也甚不靈便,侯了一盞茶功夫沒見出來,想著何哥的話,不敢久侯,折了回來。”

話音才剛落,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隻見何廣根左手握著一竹叉,上邊串了兩隻大青蛙,右手抓住一隻大山鼠,大步走來,左臉兀地劃了不小的一道血痕,左眼仍不自覺抖了幾抖。何廣根目光一掃薑陽,知其定是未曾找尋到吃食,便走來嚷道,“莫在那杵著,把這幾個東西理淨了,好烤了吃。”不等薑陽走來,便將一鼠兩蛙擲在了地上。“狗雜,把大爺給劃的!”說畢,何廣根又伸手去捂住了血痕,不時起了一陣“嘶嘶”的輕吟。

薑陽自是沒二話,從旱地靴裏拔出一把四寸長的匕刃,一邊忙開了去。約一盞茶的功夫,算是理了個淨,架在火堆上烤了起來。隻是去了內髒的一鼠兩蛙分量甚是少得可憐,怕堪堪隻足一人的飯量。

烤了不至半柱香,隻見老幺光著膀臂,用衣服包著一包物事從下頭走來。三個鹽運政司行走都朝他望去,滿是期待。薑陽首先走了近去,開口笑道,“老哥,這包的是甚麽,可是吃食?”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朝那包物事探去。“是些山地薯,火烤了,可甜著呢!”老幺頗為得意地笑道。

三人一聽,好不開心,都聚了來把那一包十幾個大山地薯仍進了火堆裏。隻聽老幺說了起來,“前幾年在下麵那坳邊看到過有山地薯,挖了幾株,隻那時地薯卻還沒長開,吃不得。適才下去經過那個坳邊,突然想起這事,便找去挖了一挖,沒想到竟長了這麽許大,就挖了十幾個來。”一邊說著,一邊傻笑,露出一口稀黃的老牙。

這一夜,四人圍著火堆,吃著熱騰騰,甜津津的烤山地薯,好不滿

足,隻留下一地剝落的地薯焦皮。

次日,剛翻了魚肚白,四人就起了身,由老幺引著向那溶洞的方向行去。剛越過了一個山尖,下到半山腰,老幺停下向左下指了指,開口道,“便是那裏了,穿過這片榆林就瞧見了。”三人一聽,臉上不由肉挑,又是開心又是緊張,念著朝廷的冊獎,腳步倏地加快起來,和心跳形成了同一律動。

眼前出現了一個一丈高許,丈三寸寬許的溶洞。一汩細流自其間緩緩流出,在下遊十幾丈處形成了一個不大的水潭,清可見底。

四人先走到潭邊,何廣根俯身掬起一抔水喝下,臉上形容豐富,看不出是悲是喜。萬勇、薑陽二人見狀,也掬了一抔水抿了小口,入口極鹹,不由大喜過望。薑陽更是臉色潮紅,不掩心中喜樂,放聲大叫,“何哥,沒有錯的,絕沒有錯的,這邊周定是有鹽礦的,這水,這水的味道決計不會錯了!”說著噴著唾沫星子,雙眼圓瞪,脖間青筋突起,伸手攙住何廣根。

何廣根強作鎮定,顫聲開口道,“萬勇,薑陽,我們分處拿了銼子鑿些礦砂過來,驗上一驗!”二人重重點頭,從伏包中取出些取礦砂的械具,火速行了開去,留下老幺訥在原地。

約半柱香時間,三人聚到了潭邊,你看我,我看你,心裏由自不定。此時,三人都百分確認,此處定有一鹽礦,溯著這溪流往上便能找著礦脈所在。而且看察這溶洞石砂組分色澤、流出的溪流口感,可知這礦脈成色定是極高,怕是出粉鹽也為未可知。三人當下議定,萬勇、薑陽在這裏全天守著礦脈,何廣根即刻便啟程回州府鹽運政司報喜。

何廣根收好采來的礦砂,讓老幺引著往回走,一路不停囑咐老幺,切莫跟旁人說起這事,否則入刑坐牢自少不了。老幺當然一路唯諾應承著。

返回的腳程可快得多了,申酉左近便下了山,到了村裏。何廣根絲毫沒有落腳的意思,焦慮向老幺問起,“老哥,村裏可有馬匹?我急趕回州府去,走路可不成啊!”

老幺搓了搓滿下巴的胡渣,哆了哆嘴道,“東家那裏,那是有的,隻不知給不給借哩。”

何廣根一聽,喜道,“這便領我去,快領我去!”

老幺領著何廣根到了財主家,敲了門,管事的見來人是官爺裝扮,便沒阻攔,領了何廣根進去找東家。也不知何廣根對財主道了些什麽,隻是不一會兒便從旁屋牽了一匹頗為膘肥的馬兒來。何廣根躍上馬匹,揚鞭在馬臀狠地抽了一下,馬兒吃痛,快奔了起來。

月夜下,單騎向東絕塵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