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四周黑暗突然閃過了一絲光亮,吳紹霆緊緊盯著光亮,想要盡快掌握自己身體的支配能力。很快,那光亮越來越濃烈、越來越明顯,隨之而來身體的官能漸漸有了知覺。雖然這知覺很微弱,可起碼讓他明白自己還活著。
眼皮跳動了一下,視線從模糊慢吞吞的變得清楚。
吳紹霆發現,原來那光亮是一盞電燈,而眼皮的跳動也不是自己在控製,而是有人在用手翻動眼皮。大約過了十多秒,他總算看清楚麵前的人,是一個穿著白色醫護服的人,碧眼黃發,還是一個洋人。
沒一會兒,這洋醫生鬆開了手,吳紹霆的眼皮虛弱的搭在眼球上,多多少少有一些感覺。
“病人已經醒過來了。你可以出去通知外麵的人,讓他們放心。”洋醫生用憋足的中國話對一旁一個小護士吩咐了道。
小護士連忙點了點頭,轉身匆匆的離開了。
吳紹霆喉嚨十分幹澀疼痛,好像很久都沒有喝過水,他強忍著不舒服,掙紮著用虛弱的聲音問了道:“我這是………這是在什麽地方………”
洋醫生趕緊回過頭,頓了頓,一字一字的問道:“你說大聲點,我聽不太清楚!”
吳紹霆有些懊惱,自己也想把話說清楚,可是顯然力不從心。他索性不再問一些廢話問題,自己在哪裏這隻是本能反應,緩過神來之後立刻就能猜出是在醫院。他努力提高嗓門,喚了道:“水……給我水……”
這次字數比較少,洋醫生立刻明白了過來,他先將吳紹霆虛扶了一把,在其腦袋下麵多墊了一個枕頭,然後才去倒了一杯水。吳紹霆雖然意識有所恢複,可是身體虛的厲害,手腳一點力氣都沒有,隻能挨著水杯一點點蹭著水。
水還沒喝完,病房的門已經打開,幾個人神色匆匆的走了進來。除了剛才出去通報的小護士之外,跟在她身後的人不少,除了王長齡之外,還有張一鏖等總統府的官員以及北京警察局的人——從他們的製服辨認出來。
王長齡焦急不已,最先湊到前麵問道:“都督,你怎麽樣了?大夫,我家大人可有什麽大礙,嚴重不嚴重?”
洋醫生搖了搖頭,微笑道:“放心吧,他現在的狀態很好,隻不過是遭到一些撞傷導致昏迷罷了。要說嚴重的話,還是他背上有部分灼傷,雖然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一方麵會容易引發感染的病症,另外一方麵隻怕會留下很不好看的疤痕。”
聽到這裏,王長齡等人總算鬆了一口氣,對於他們來說吳紹霆現在性命才是最重要,其他細枝末節可以日後再慢慢斟酌。
這時,張一鏖帶著凝重的神色走到吳紹霆身邊,關切的先問了一聲:“吳將軍感覺怎麽樣了?身體還有哪裏不舒服,醫生就在這裏,吳將軍你大可放心,我等一定竭盡所能醫治好你身上的傷勢。”
吳紹霆虛弱的搖了搖頭,麵無表情的說道:“死不了就好,其他都是瑣碎……”
張一鏖猶豫了片刻,隨後沉著氣問道:“吳都督,不知您現在可還記得發生什麽事嗎?”
吳紹霆瞥了張一鏖一眼,他怎麽都感到對方的問話很奇怪。冷笑一聲之後,他說道:“發生這麽大的事情,張先生以為我頭部受傷會失去記憶嗎?”
張一鏖怔了怔,連忙解釋道:“不不不,吳將軍您誤會了,在下隻是想問問吳將軍是否還記得什麽線索,以便我們盡快抓拿行凶之人歸案。這件事實在太重大,竟然有如此狂妄的歹徒在總統府附近陰謀暗殺吳將軍,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總統已經勒令警察總長和參謀本部聯手,限期抓拿凶徒歸案。”
吳紹霆聽得這番話,總覺得似曾相熟,仿佛與一年前的宋教仁遇刺案頗有相似之處。
“就算我記得案發經過和細節,可是那些人的樣子我根本就沒看清楚!大總統若真要盡快抓拿凶徒歸案,隻怕要多費些神了。”
“吳將軍,這件事……大總統一定會給吳將軍一個交代的。”張一鏖有些著急,連忙解釋的說道,他聽得出來吳紹霆對這次遇刺很有怨念,甚至似乎把矛頭指向了大總統袁世凱。
“有交代就好,如果沒交代……那大總統可就要向國人交代了。”吳紹霆語氣雖然虛弱,但是態度卻有一種令人不敢正視的嚴厲。
“請吳將軍放心,這件事一定從嚴處理。大總統本打算親自來探望吳將軍,正是因為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所以此時此刻已然坐鎮新華門,主持調查和緝拿工作。還請吳將軍先安心療傷休息,警察總部半個鍾頭前加派了人手在周邊警戒,王長官也將您的警衛隊帶到這裏,我們已經安排駐紮的事宜,保證萬無一失。”張一鏖快速的說道,生怕少說了一個字似的。
“駐紮?張先生真是有心了……”吳紹霆苦苦的笑了笑,臉上有幾分不屑一顧,“在總統府門口都能遇到炸彈襲擊,我看這北京是呆不住了。老王,你馬上著手安排一下,我們盡快返回廣東。”
“可是都督,這件事難道……”王長齡十分詫異的問道。
“老王,既然大總統親自主持追查此案,難道我們還有不放心的嗎?大總統就算不給我吳紹霆一個交代,也會給國人一個交代。怎麽,你不相信大總統的決心?”吳紹霆冷冷的說道。他雖然剛剛蘇醒,可是大腦思維早已清楚的列出了條條框框。
雖然他不太相信袁世凱會策劃暗殺自己,畢竟廣東戰爭剛剛議和,而且還是在公開聲援國軍北伐的新聞發布會之後。如果他在北京出了什麽意外,對袁世凱的影響絕對不亞於宋教仁遇刺案的凶險,甚至比宋教仁遇刺案有過之而無不及。畢竟宋教仁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袁世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把一個完全沒必要的shi盆子扣在自己頭上,隻能說吃力不討好。
當然,他知道袁世凱一個舊派軍閥,講究的是實權效應,一旦真要拿自己開刀拔掉這顆眼中釘,自己也是無法預知的。既然袁世凱要殺自己,那自己留在北京肯定不安全,盡早返回廣東反而會更能保全性命。
假使這件事真與袁世凱無關,幕後黑手另有其人,盡管他很想知道是哪一派勢力從中作祟,可無奈北京不是自己的地盤,人生地不熟實在難以施展拳腳。更何況從這次行刺的情況來,不僅有預謀,而且動作頗大,轎車、炸藥一應俱全,更重要的還是在堂堂總統府門口下手,不得不說這幫人置自己於死地的心十分可怕。
他不知道這些人還會不會有一下次,既然他們能從總統府門口行刺之後全身而退,可見單靠北洋軍來保護自己是十分不靠譜的。
他相信隻要這件事不是袁世凱幕後主使,袁世凱是一定會竭盡所能偵查真相。這不僅僅是要還吳紹霆一個公道,更重要是先把自己給撇清楚。無論如何北洋政府是不可能再背上又一個暗殺國家要員的名聲,這不但會讓北洋政府徹底喪失信譽,說不定還會再掀風波,直接將北洋政府推到崩潰的邊緣。
因此,他留下來無濟於事,還不如返回廣東更加安全,權衡之下自然是要走的。
王長齡見吳紹霆態度堅決,隻好不再反駁什麽,馬上轉身對自己的副手交代了下去。
張一鏖對吳紹霆的這般態度不知道該作何感慨,很顯然吳紹霆已經對北洋政府產生不信任,所以巴不得盡快離去。他當然不可能阻止吳紹霆,同時也認為吳紹霆留在北京未必有利於事情的進展。暗暗歎了一口氣,他說道:“吳將軍既然去意已決,在下稍後即轉告大總統,大總統一定會為吳將軍安排安全的回程路線。”
吳紹霆微微的點了點頭,表情不置可否,沒有再回答張一鏖的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轉向王長齡問道:“王雲他們怎麽樣?”
王長齡歎了一口氣,有些悲慟的搖了搖頭,說道:“司機當場被炸彈炸死,警衛員小李受了重傷,雙腿被炸得不成形狀,大夫說隻怕熬不過這幾天時間。至於王主任肩膀受到重創,怕是左胳膊保不住了......”
吳紹霆同樣歎了一口氣,哀怨道:“真是讓人痛心疾首。王雲的療傷就安排在北京,如果我們先返回廣東的話,也要留一些人在北京照顧,等人恢複過來了再安排接回廣東。”
王長齡點了點頭,說道:“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