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臉色很難看,並非是袁世凱的一通教訓,而是他到現在仍然不能理解袁世凱的話。如今舉國上下都知道北洋政府要對付廣東軍政府,結果北洋政府精心策劃的一係列打壓手段非但未能讓廣東就範,反而節節敗退。漳州沒拿下也就罷了,連福建都倒賠進去,就算區區一個省不足為慮,可在大體的氣勢上已然輸了一籌。
他緩緩的搖了搖頭,咬著牙掙紮的說道:“大總統,若是說吳紹霆拿下廣西,我絕不會這麽神經兮兮、誇大其詞,可這次不一樣,福建是咱們的地盤呀。大總統沒有做好準備,吳紹霆也沒有做好準備,為何吳紹霆卻敢頂著風頭浪尖打下福建這一戰?”
袁世凱眼神一冷,直勾勾的盯著段祺瑞,他知道最近下麵的人都在竊議自己年事已高、暮氣沉重,再無昔日叱吒風雲的雄心壯誌。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在這一點上指責自己,雖然段祺瑞沒有明著在說裏說出來,但影射的意思已經不外乎如此。
他用生硬的口吻說道:“芝泉,下麵的人這麽想我可以不怪他們,隻當他們無知。可是你卻也這麽想,著實讓我很失望。我老袁年事雖高,可還沒有到你們想象的那種地步。我北洋之所以有沉暮衰落之跡,不是因為我的年事,恰恰是下麵那些帶兵的人,他們心境已經變了,變的不思進取,隻求占得一省為王、一勞永逸。”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的雙手捏成了拳頭,十分用力的砸了一下身邊的書架邊沿。
這一刻,他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仿佛返璞歸真,無論是眼神還是臉色,無論是姿態還是精神,竟然變得比盛年之人還要有霸氣,甚至更加咄咄逼人。
段祺瑞內心禁不住的想要往後退一步,不過總算穩住了身形。他感受到袁世凱身上的氣場,明白這位大總統當真是寶刀未老,可是正因為如此,自己內心裏的疑惑更加難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冷靜的問道:“大總統,你,你怎麽會這麽想?”
袁世凱冷笑著反問道:“我怎麽會這麽想?芝泉,你看看去年咱們打廣州,要是曹錕、李純、李厚基早點出兵,趁著粵桂戰爭之際三路齊下,廣東戰爭還會打得那麽慘嗎?那姓吳的毛頭小子現在還能如此囂張,敢與我們北洋政府分庭抗爭?曹錕、李純,這些人可都是咱們北洋寄予重托的人物,卻一個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說到底,去年這些人還不如陸榮廷這個外人打得積極。”
段祺瑞皺緊了眉頭,他本來可以接話,去年的失誤極有可能是北洋軍的陳年陋習所致,錢不到手兵不走,各級軍官也多有無奈。可是他仔細想想,為什麽粵軍可以短短兩年時間徹底改掉昔日的陳年陋習,北洋軍十多年來卻越積越深?
想到這裏,他隻好咽下了喉頭裏的話,憂愁的沉默不語。
袁世凱接著又說道:“不說這些人,隻說湖北、陝西、河南、河北、直隸,還有江蘇、山東這些親近的地方,每年有哪個省上繳過國稅?華甫還是咱們自家人,他掌櫃的江淮鹽稅不還是溜進了自己的口袋?你說說吧,連咱們北洋內部的人都各懷鬼胎,咱們還怎麽跟南方開打決戰?什麽是暮氣的根源,這就是啊!”
段祺瑞深沉的歎了一口氣,臉色更加憂慮,他說道:“可是大總統,難道就這麽看著廣東那幫人一點點蠶食、一點點做大嗎?我不信我北洋之中就沒有共禦外敵的雄心。”
袁世凱慢條斯理的搖了搖頭,苦笑道:“沒有危機感,就沒有共禦外敵的雄心。我故意挑起這麽多事端,你以為是我閑著發慌當作兒戲嗎?當初我已經跟你說過,讓吳紹霆跟南方軍閥打,打得越響越好、打得越大越好,吳紹霆可以吞下廣西,也可以進逼湖南。當他的勢力破壞了其他軍閥的利益時,那他就成了全國公敵。”
段祺瑞思索了片刻,隱隱約約明白了袁世凱的意思,袁世凱是故意讓吳紹霆來敲響北洋集團的警鍾啊!
“可是.........大總統,這麽做實在太.........太懸了。”他本來打算用“愚蠢”這個詞,勢力爭奪從來就是針鋒相對,哪裏有欲擒故縱之說?萬一讓吳紹霆真正發展壯大了起來,那些見風使舵的南方軍閥未必會敢對付廣東,說不定還會趨炎附勢。到那時才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你可知道為什麽咱們北洋沒有準備好決戰?你又可知道為什麽吳紹霆也沒有準備好決戰?”袁世凱語氣嚴肅的問道。
“自然是在軍備上有所欠缺。”段祺瑞煞有其事的說道。
“軍備的籌謀不過是時間問題,這隻是次要的原因。咱們南北現在欠缺的就是一股底氣。我們的底氣就是北洋集團雄厚的實力,但是就目前來說,我看不出這股實力能凝聚在一起,隻有咱們北洋所有人、每一個人都知道大敵當頭之時,這股底氣才算到手了。至於吳紹霆,他缺少底氣是因為他是孤軍奮戰,以廣東一省對抗舉國之力,不是單純幾個口號、幾個政黨就能支撐起來的。他在等待,咱們也在等待。”袁世凱渾厚的語氣有條不紊的說道。
“大總統,這可是在賭博呀!”段祺瑞有些沉不住氣了。
“什麽是決戰?決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賭上一賭,你以為這天下就這麽容易到手嗎?”袁世凱表情十分堅毅,就像是新築造出來的銅像一般,沉重和不可撼動。
“唉.........”段祺瑞歎了一口氣,這一刻他徹徹底底的明白,大總統確實不是暮氣使然,一個暮氣沉重的人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豪賭!“不管如何,我一定緊隨大總統鞍前馬後,為大總統、為咱們北洋盡出全力。”
“芝泉,希望你要讓我失望。”袁世凱深深的點了點頭,欣慰的說道。
段祺瑞準備告辭,袁世凱招了招手又說道:“先別急。我聽說徐樹錚很有能耐,三下五下就把湖北那邊的穩定了下來。”
段祺瑞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都是大總統信任有加,這後生也算勤懇,終歸沒有辜負大總統一片栽培之心。”
袁世凱深遠的看了一眼藏書房的窗外,不疾不徐的說道:“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之前你說的對,我們北洋需要新鮮血液。既然小徐表現的不錯,就讓他留在湖北帶兵。華中是關鍵,可惜坐鎮那裏的都是舊人,一個個仗著資曆怕是不會認人。這樣吧,你安排下,讓小徐把剿賊軍能留下的都留下,留不下的歸還原部。”
段祺瑞一時沒明白,連忙說道:“大總統,要是徐樹錚沒了剿賊軍,隻怕他在湖北更是坐不穩了呀。若是留他在湖北,總得有點勢力才是;否則還不如調回來差遣。”他對自己這位得意門生的前途十分關注,與其在湖北當光棍司令,還不如回來由自己另行安排。
袁世凱罷了罷手,略有責備的說道:“先聽我說完。剿賊軍是七拚八湊的部隊,原來的主兒又都是北洋的舊人,要不是武漢危急,小徐很難使喚的動。現在湖北平定下來,剿賊軍遲早會人心渙散,何必白白讓小徐去折騰?讓他去襄陽,給他一個襄陽督練公署總辦的名號,再從陸軍部劃一個番號下去,既然能帶兵,相信練兵的能力也不差。”
段祺瑞恍然大悟,袁世凱這次真是有心栽培徐樹錚,竟然打算扶持徐樹錚從零開始、白手起家!他心中大喜,連忙說道:“徐樹錚之前也協助過近畿一帶編練新兵,第六鎮改組中央第六師和中央第七師時,就是他負責兩個團的訓導。相信他一定能完成大總統交代的任務,盡忠盡職,不負大總統栽培之心。”
袁世凱欣慰的吐出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多提拔一些新人,或許可以一改我北洋陳陋的舊氣,這天下早晚會交到他們手裏的。”
當天下午,段祺瑞迫不及待的擬好命令發到湖北,調任徐樹錚為襄陽道督練總辦,負責籌備新編中央陸軍十三師的編練,一應物資經費由陸軍部和湖北軍政府協同承擔。他知道這次是徐樹錚飛黃騰達的好機會,自己也指望著這個門生能在外爭光,佐為羽翼,因此在日後中央陸軍第十三師的開支上,必定會處處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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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浪跡兄的話:其實文中的吐槽是我個人對現實的不滿,一個寫手寫出來的東西,就是希望通過文字來傳遞自己的內心語言,如果連這一點自由都沒有的話,那寫手當真就是一個苦逼了。嗬嗬。當然,既然浪跡兄提出了建議,我一定會好好反省,盡量改過。同時,非常感謝浪跡兄其他讀者大大們的打賞,我會再接再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