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岡的天氣已經有了秋天的味道,空氣清爽又帶著幾分微涼。樹枝上的花葉已經呈現出凋零之態,早秋的涼風習習吹過,總能帶走一些花枝招展的豔色。
這幾年日本的經濟狀況並不理想,明治維新之後雖然給日本帶來了空前的發達,但同時高強度的軍備發展也讓民間負擔了沉重的壓力。老百姓們還是眼巴巴的窮苦不已,對他們來說民主可換不了幾個飯團。
整個福岡的大街小巷都少了許多熱鬧的氣氛,前幾年還有一些洋轎車大大咧咧的在街道上亂竄,然而現在卻再也看不到這類東西。也隻有那些塗著厚厚白色顏料的女人,顧著兩個廉價的轎夫,乘坐傳統的駕籠穿梭在街頭巷尾。
在距離福岡醫院學僅僅隻有一街之隔的福岡西醫院特護病房,日本醫生剛剛為蔡鍔進行了康複期的例行檢查,對蔡鍔身體的恢複感到很滿意。在醫生離開之後,蔡鍔勉強的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一直陪侍在一旁的小鳳仙趕緊上前攙扶。
自從七月底東渡日本,蔡鍔在八月中旬接受了福岡西醫院三次手術,除了第二次手術略微不順利,前後兩次手術都是圓滿成功。隨後長達一個半月的恢複期,雖然術後身體極為虛弱,不過總算熬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日子。
倒是小鳳仙連續一個半個月以來不曾安心休息過,時時刻刻守候在蔡鍔身邊,從術後的起居照料,到恢複時的悉心陪護,都已經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每當蔡鍔睜開雙眼時都能看到小鳳仙忙碌的身影,幾番叮囑小鳳仙去休息,可是這倔強的女孩依然不肯離去。
如今小鳳仙整個人憔悴了不少,但是隨著蔡鍔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好,她的神情也逐漸開朗了起來。聽著日本醫生每天檢查完畢之後的祝賀聲,仿佛比世界上任何甜言蜜語都更能讓她開心。昔日在京城淪落煙花柳巷,多虧遇到蔡鍔的關照,因此結下了紅顏知己之交,如今她能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內照顧蔡鍔,也算是回報往日的恩情。
當然,身為一個身世複雜的弱女子,除了恩情之外自然而然也是渴望著愛情。而她與蔡鍔之間是相知誌誠的愛情,而這兩者加在一起恰恰正是“恩愛”。
“這些日,讓你受苦了,唉,你總是不肯聽我的話,叫我如何安心呢?”蔡鍔握著小鳳仙的手,充滿憐愛的說道。自從手術結束恢複之後,每天他握著小鳳仙的手都深刻的感到這隻小手又瘦弱了幾分,今時今日這種感覺猶在,心中酸楚和感慨製止不住。
“你受的苦比我多多了,我所做的也隻是希望你能少受苦。現在快九點了,我去給你弄一些好吃的。早上還是吃一些玉米粥吧,另外我燉了烏鱧湯,中午時再吃,烏鱧湯最能潤肺補身了。”小鳳仙笑著說道。
“以前你從來不會下廚房,沒想到你隨我來日本治病,反倒累你做這些事情。”蔡鍔歎了一口氣,十分感動的說道。
“其實我現在才發現,料理廚藝也是一門學問,這兩個月來我在日本學到了不少東西,以後哪怕回國了我都能好好的照顧你。”小鳳仙一點也不覺得不好,她反而沾沾自喜的說道。
就在這時,病房外的走廊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沒過多久病房門就被急促的敲響了。不等蔡鍔回話,門外的人已經迫不及待的推開了房門。來者是一個與蔡鍔年齡相仿的男子,身穿著筆挺的中國傳統長衫,臉上帶著興奮之色,手裏還捏著一份電報抄紙。
蔡鍔看了對方一眼,淡然一笑的說道:“韻農兄,今日又有什麽好消息?竟讓你如此振奮開心,我猜一定是國內大局已定了?”
來者正是與蔡鍔、蔣百裏齊名並稱“陸士三傑”的張孝準。
張孝準(1881年~1925年),字韻農,號運隆,長沙縣沙坪鄉賴家屋場人,七歲入鄉塾讀書,十七歲在王先謙家任塾師,為王賞識。得王讚助,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留學日本成城學校,畢業後,進入陸軍士官學校步科工兵班,學習刻苦,成績優秀。畢業時與蔣方震、蔡鍔同列前三名。次年在東京加入同盟會。
張孝準回國後,入東三省總督徐世昌幕,又經過徐世昌的保送,遠赴德國柏林大學留學四年,除精通日語外,還懂德語、英語,在當時留學生中頗不多見。
“陸士三傑”之中,張孝準的名聲遠遠沒有蔡鍔、蔣百裏之大,但是論起才學張孝準絕不在蔡鍔、蔣百裏之下,隻可惜張孝準早年沒有像蔡鍔那樣大展拳腳,又因為英年早逝而未曾趕上抗日戰場上建功立業,因此才在曆史上甚為低調。
當年陸軍士官學校第九期步兵科畢業生有日本人三百餘人,中國留學生四名,泰國等國留學生若幹名。然而第一名被中國留學生蔣百裏拿了,天皇的賜刀也歸中國。日本史官普遍感到顏麵盡失,誰知接著宣布第二名還是中國學員蔡鍔。在宣布第三名之前日本方麵特意先檢查一下,不幸這次的結果依舊是中國人,正是張孝淮。
日本士官學校的畢業發布官伏見宮親王,惶恐之下感覺無法象天皇交待,臨時從後麵換了一個日本學生作第三名,然而前四名日本人不過半也尷尬,不得不又增加一個日本學生作第四名,張孝淮被迫定為第五。
值得一提的是,增加的兩個日本士官一個名叫荒木貞夫,是後來的日本陸軍大將、陸相,同時也是侵華戰爭甲級戰犯。另外一個名叫真崎甚三郎,是後來的台灣總督,陸軍大將,二二六事變的幕後黑手。
自二次革命失敗之後,張孝準遭到北洋政府通緝與黃興一起東渡日本避難,雖然期間黃興曾邀請張孝準一起返回國內,隻是恰好妻子身體不適,因此隻能留在日本照料家人。這一留就是一年多,無奈沒有遇到好時機回國謀事。直到蔡鍔東渡日本治病,廣東方麵特意聯絡了在日本的中國同胞接應,張孝準這才以同窗的身份與蔡鍔見麵,這段時間一直負責蔡鍔與國內的聯絡工作。
“何止是大局已定!”此時,他欣喜萬分的笑著說道,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裏的電報遞到蔡鍔手裏,“這是執政官辦公廳發來的電報,北洋已經投降了,南北總算一統了。下個月月初會定都南京,十月中旬差不多就該大選了。”
蔡鍔接過電報,一字一句的仔細看過,雖然這是一份難得的好消息,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有一股歎息。北洋雖然投降了,南北雖然也統一了,可是中國真的自此強大起來了嗎?他楞了半晌,隨後還是露出一個笑容,感歎道:“沒想到我東渡日本短短兩個月,國內的變化竟如此之大。當初臨行時,吳執政還跟我說,期盼我回國之後給北洋最後一擊,現在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張孝準歎道:“戰爭終歸是勞民傷財的壞事,我等雖身為軍人,但軍人的天職並非是發動戰爭。國內得以平定是萬民共囑之幸事,將軍哪怕沒有硝煙戰場的用武之地,可國內久經戰亂正是百廢待興之時,相信還有更廣闊的‘戰場’待君以歸。”
蔡鍔頷首笑道:“你說的沒錯,看來我們要盡快安排回國的準備了。”
這時,小鳳仙站起身來,表情略有一些變化,說道:“張先生也還沒吃早餐吧?我順便也為張先生送一些過來吧。”她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容,不過笑容中仿佛有一些與先前不太一樣的地方。
蔡鍔似有察覺,不過卻沒有詢問。張孝準還在顧國內安定的欣喜,他客氣的說道:“其實我已經吃過了,但是現在心情大好,胃口也跟著好了起來,倒是想再吃一些。有勞了。”
小鳳仙欠了欠身,然後離開了病房。
張孝準走到蔡鍔麵前,感歎的說道:“自大革命之後,我中華民國曆經數年的苦難,令無數仁人誌士堪憂揪心,好在今日總算大功告成,也不枉那些先烈前輩們的犧牲。鬆坡,你的身體應該無恙了,聽說隻要再條例三五日即可出院。這幾天我會幫你安排回國的事。”
蔡鍔點了點頭,歎道:“別說還要等三五日,我明日就想啟程回國了。韻農兄,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吳執政也在電文裏多次提及你,這次回國索性你與我一道。正如你剛才所說,國內久經戰事百廢待興,還有很多需要你我盡心出力的地方。”
張孝準深以為然的說道:“不瞞你說,在日本寓居一年多,異國他鄉總不是留戀之地,堂堂七尺男兒也苦尋報國之門。這段時日孫先生那邊也在籌備回國,我本打算跟孫先生等人一起回國的,大家在一起也好有一個照應。”
蔡鍔沉思了片刻,隨後說道:“孫先生成立的中華革命黨畢竟不逢時,你與黃克強有舊,與百裏和我又都是同窗之誼,如今黃克強、百裏和我在執政府都有公職身份,回國之後由我們聯名推薦你自然要更省事。孫先生那邊未必能有這樣的方便。韻農兄,你我不是外人也就沒必要那麽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