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相若槻禮次郎大聲的質問道:“你們口口說是內閣削減軍備預算導致這次戰敗,我試問從提交削減議案到現在,內閣究竟成功通過了多少次削減議案?除了兩年前的節省開支時削減了陸軍六千萬軍費之外,最近的這次削減陸軍九千萬軍費根本還未談妥!你們這些人打了勝仗就居功自傲,打了敗仗就推卸責任,你們帝國軍人的榮譽難道就是這麽來的?”
參謀本部參謀總長上原勇作憤怒的說道:“為了節省這六千萬的軍費,我陸軍各師團從前五師團之外,其餘的十六個師團自日俄戰爭之後就沒有更換過裝備。看看,看看從旅順發來的電報,中國人在短短五年的時間,不僅訓練了一支高規格的重炮部隊,還裝備了自動步槍、飛機、飛艇和迫擊炮,可我們呢?除了步槍和普通大炮之外,什麽都沒有!”
年過花甲的陸軍大臣大山岩附和著說道:“就是。之前內務省特務科早就把中國人的武器裝備都匯報上來,我多次向內閣提議,可是你們所有人從來沒有重視過。這次青島戰爭,中國人隻派出了三個師的部隊,兵力還不如第十八師團,卻憑借著優勢的裝備掌握了全部局麵。咳咳……這次,這次你們還有縮減兩個師團的編製,好吧,縮減吧,我倒要看看還有誰能保衛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利益!”
由於情緒的激動,他原本就有胃病的身體突然不適起來,一隻手用力捂住腹部,額頭冷汗連連。一旁的上原勇作和侍從官趕緊過來慰問,倒了一杯熱水,拿出胃藥吃了兩顆。
大山岩與上原勇作都是薩摩派軍閥出身,在政治意見上同仇敵愾。雖然在一些方麵與山縣有朋、寺內正毅等人長洲派軍閥有矛盾,可現在青島戰爭失敗,是軍人當肩負責任的時候,雙方都達成了一致的方向,一定要籍此機會扳倒文治派政客,重新恢複軍事派的掌權。
山縣有朋一年前已經辭去所有官職,如今隻是白身一人,不過卻以第一元老的身份暗中掌控著整個軍事派的大局。今天他是以陸軍省總顧問的身份到場,在看到大山岩激動的胃病發作時,終於拿起自己的手杖敲了敲地麵,發出“咚咚咚”沉悶聲,讓全場都安靜了下來。
“大家現在還吵什麽,你們難道連問題的關鍵所在都不知道嗎?”他的聲音不是很大,說話的語速也不是很快,可是卻有一股天生的威嚴蘊含在其中。
內閣各部大臣都消停了下來,不過每個人的臉色仍然保持先前的態度,現在沉默下來反倒更顯得鬱悶無比。
“現在最關鍵的問題,不是誰的責任,還是該如何挽回我們大日本帝國在亞洲乃至國際的聲威。青島一戰敗的實在超乎意料,第十八師團和第二艦隊都交代在哪裏了,連旅順的海軍基地、司令部、炮台要塞都遭到嚴重的毀壞。我相信明日天皇陛下一定會召開禦前會議,我們不僅要向天皇陛下交代,還要向全國人民交代。”山縣有朋如同一座磐山一般,說話時身形一動不動,語氣擲地有聲。
“沒錯,”一直陰沉臉色的內閣總理大臣大隈重信總算開口了,他的身份特殊,即便自己是軍事派的擁護者,可也不得不考慮文治派的影響,因此之前的激烈議論隻能三緘其口。“大家吵來吵去,都不如團結一起想出一個向全國人民交代的辦法。因為這場戰爭的失敗,不僅讓我們國家蒙受了沉重的損失,人民們也惶恐不安,大日本帝國的社會很快就會形成對政府的不信任。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去挽回國家的權威。”
“就是這樣,”山縣有朋點頭的說道,“我相信全國各界以及各國列強最關心的是,我們大日本帝國還有沒有能力重新振作起來,又該如何振作起來!這次海軍、陸軍都有嚴重的損失,國防力量的缺失是失去信心的根本所在,因此我們必須立刻通過軍事整頓的議案,向外界宣布我們下一步壯大國家力量的計劃,穩定民心和各國列強對我們的看法。”
“說來說去,你們還是想利用這個借口來擴張軍事了!”若槻禮次郎陰鬱的說道,這次內閣會議之前,西園寺公望特意叮囑他一定要謹防軍事派借此造勢,很顯然西園寺公望預想的不錯,山縣有朋早就蓄勢待發了。
“山縣君,並非我們不讚同增加軍備,這次為了應付青島戰爭已經付出了極大的財政預算,日本各大銀行都承擔了許多國家債務的壓力。很可惜這次戰爭失敗了,而這直接影響就是國債的償還能力,國內各大銀行和股市一定會出現極其嚴重的信任危機。您應該知道,這兩年日本的經濟環境一直不太好,百姓們早已是窮困不堪,國庫連應付即將發生的經濟滑坡都無能為力,哪裏還有多餘的預算放在軍事上?”日本銀行總裁、財政顧問和前任藏相加藤清有老氣橫秋的說道。
他是文治派的代表,不過卻是一個有手段的人,不會像若槻禮次郎那樣直接與山縣有朋衝撞,而是拋出了一個現實的問題來當擋箭牌。
外務省官房長官石井菊次郎點頭附和著說道:“加藤總裁的話沒有錯,目前我們日本已經虧欠外債多達十多億日元,隻怕受這次青島戰爭失敗的影響,英國和美國都會中止之前的合約,甚至還會催還外債。另外四年前與法國政府簽訂的合作,從去年十一月份開始已經很難生效,法國政府都自身難保了。唉!”
山縣有朋早就料到會有這一說,他有條不紊的接過話,說道:“老夫雖然不在公職,可是最國事仍然關心,國家目前的處境還是略知一二。眼下自然不應該大刀闊斧的浪費財政,可是無論如何,我們應該先將計劃公布出去,以贏取國內和國外的信心為首要目的。至於日後的落實可以慢慢再來,這也算了卻民主人士的擔憂了。”
上原勇作立刻讚同的說道:“沒錯,山縣閣下所言極是,我相信這是現在最好的折中的辦法。如果我們不能安撫民心,同時給與國際一個振作的麵貌,很快我們大日本帝國就會陷入困境之中。首相閣下,您認為呢?”
大隈重信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確實如此,我也認為此事可行。”
若槻禮次郎以及其他文治派官僚都不覺得山縣有朋想法隻是這麽簡單,可是又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畢竟軍事上的失敗還得靠軍事來挽回。
這時,大隈重信繼續說道:“如果大家沒有異議的話,接下來的禦前會議我將如此呈報給天皇閣下。”
若槻禮次郎冷冷的說道:“還能有什麽異議,就算有,山縣君也會另有說辭。”
上原勇作年紀稍輕,於是衝動的沒好氣的質問道:“藏相閣下這話是什麽意思?你為什麽一定要針對山縣閣下呢?”
若槻禮次郎“哼”了一聲,什麽話也沒有多說,站起身來徑直退場了。
其他人見到這裏,也知道這次內閣會議到此結束,各自陸續散場離去。
身為內閣總理的大隈重信臉色不好看,他總覺得日本政府再這樣軍政衝突下去,遲早會耽誤國家大事,不過自己的身份容不得衝動和偏袒,隻能保持理性和小心謹慎的處理兩方關係。他真希望這次青島戰爭能讓文武兩派能團結一致,可惜從剛才的場麵看來,顯然並非想象中的那麽順利。
在走廊上,石井菊次郎快步趕上走在最前麵的若槻禮次郎,小聲的問道:“大人,您就這麽答應了他們的要求?”
若槻禮次郎側目看了石井一眼,語氣冷漠的問道:“不然還能怎麽樣?我們的國家很快就會動蕩不安,眼下有必要給全國人民一個信心。”
石井說道:“可是信心從很多方麵都可以找回來,我相信與其開出一個軍備計劃,還不如讓老百姓們的飯碗更多一些食物。再者,長洲派和薩摩派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了,他們現在雖說隻是拋出一個空頭計劃,可日後就能拿這個空頭計劃大做文章,到頭來還是他們得利。軍閥是不可信的。”
若槻禮次郎歎了一口氣,語氣沉重的說道:“我何嚐不知道這一點。可惜說實話,就連西園寺閣下都對目前日本的處境感到彷徨,如果我們依然堅持打壓軍事,隻怕朝鮮和中國東三省的利益肯定會受影響。可一旦讓膨脹了軍事勢力,那麽勢必會出現另外一種幕府當國,明治維新的成果可就白費了。”
石井憂心忡忡的說道:“是啊,這可真是進退兩難。”
若槻禮次郎突然嚴肅起來,鄭重其事的說道:“眼下我們隻能走一步算一步,等到這些軍閥分子真若要亂來時,哪怕拚上性命也必須阻止。”
石井點了點頭,用同樣嚴肅的口吻說道:“在下一定站在民主政治的一邊,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