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宋教仁赴任美國的消息在總統府內傳的沸沸揚揚,有點理智的人都認為這不是一樁正常的事。眼看第一屆國民大會就要召開了,身為南京中央政府重要的元老,同時還是《中華民國憲法》草案的編寫者,卻連國民大會都不參加,就這樣遠赴大洋彼岸。
也有一些人覺察到宋教仁的赴美預示著一場重大變故已經在冥冥之中發生,而這場變故顯然跟兩天前唐紹儀泄密事件有密切聯係。而如果把這件事再聯係到那天晚上吳執政大發雷霆的一番話,真相似乎不難猜測了。
“吳執政果然是要動手了,國民大會暗藏殺機呀。”
“胡說,明明是吳執政要求提前召開國民大會的,若吳執政有私心應該要求繼續推遲國民大會才是。”
“你懂什麽,吳執政說什麽時候開國民大會就什麽時候開,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要怪也隻能怪唐部長太放肆了,偏偏在這個時候泄露國家機密,哼,反正我是相信吳執政的決定,隻有他才能帶領我們渡過危機。”
“話可別亂講,你可知道吳執政要做什麽?”
“都少說兩句,都少說兩句,高層的事,咱們這些小人物莫理會,安安分分幹好自己的工作就是。都散了,都散了!”
總統府內的小職員們經常不由自主聚在一起討論這件事,可對他們來說不論討論的對與錯都無法影響局勢的發展,隻能得過且過的不沾惹是非。
梁啟超在前天晚上沒能見到吳紹霆,在昨天也沒能見到吳紹霆,直至今日聽說宋教仁之事後,再次來到總統府向吳紹霆討說法,卻在官邸走廊上碰到鄧鏗,被告知早上已經前往中華門*開會。
“*開會?這個時候去*開哪門子的會?”梁啟超有些急不可耐,帶著幾分不悅的口吻急促的說道。
“應該還是關於青島戰爭善後問題的安排。昨天下午青島戰爭特派憲兵調查團送來最新的調查報告,證實日本人在青島戰爭期間於煙台、文登、棲霞犯下了十多起擾民事件,不,應該不能用擾民來形容了。梁總理如果你看過那份調查報告後就知道,日本鬼子多麽可惡。”鄧鏗麵有憤怒的說道。
“日本人的事我自然知道,可是關鍵不在這裏,為什麽好端端的突然讓宋循初出任美國公使呢?宋循初可是我們中華民國第一任大x法官呀!”梁啟超加重語氣說道。
“總理,這話有些不對吧,宋先生應該是梧州執政府時期的大x法官,雖然他現在還在處理國家法務,不過在他草擬的《中華民國憲法》裏麵清楚的提到,國家最高大x法官不得加入任何政黨。宋先生現在可是我們國民共進會的副總理之一。”鄧鏗故作疑惑的說道。
“話雖然這麽說,可國民大會沒有召開之前,宋循初就是擔任最高法官的職能。唉,吳震之到底在搞什麽。”梁啟超憂心忡忡的歎了一口氣。
“我聽說派宋先生去美國是希望盡可能拉攏美國支持中國,這樣才能更好的應付英日列強的壓力。應該就是這樣。”鄧鏗故意說道。
“就算是這樣,吳震之也應該跟我們商議商議才是,再說派什麽人去不好,偏偏要派宋循初去?宋循初怎麽能勝任這樣的外交任務呢?”梁啟超嚴肅的說道。
鄧鏗歎了一口氣,故意裝作一副不知所措,也不再接梁啟超的話。
梁啟超無可奈何,雖然他嘴巴上沒有多說什麽,可是心裏總是尋思著這是不尋常的事。他已經感覺到吳紹霆正在進行一場密謀行動,也許是為了對付熊希齡,又也許是更大的一場行動,甚至還有可能顛覆國民大會!
不行,無論如何都要找吳震之好好談談。他在心裏這麽想著,轉身快步離開了。
與此同時,慶元會議一派並非沒有任何動作,他們在收到宋教仁赴美的消息之後,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妙的預兆。當天傍晚十幾名重要的成員紛紛趕到熊希齡的慶元公館,商討該如何應對吳紹霆的下一步動作。
然而眾說紛紜,誰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唯一可以統一的意見那就是吳紹霆會拿慶元會議派開刀。熊希齡還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樣子,他認為吳紹霆是強迫宋教仁離開中國,借故消除民主派政治實力,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推行軍權主義,實施獨裁統治。他告訴到場的所有人,後天就是國民大會開幕之日,到時候要眾誌成城揭露吳紹霆的陰謀。
“還等到後天?秉公,難道你沒看到吳紹霆已經在開始布置行動了嗎?他既然把國民大會定在後天,那就說明等到召開時他已經大局在握了,我們豈能無動於衷?”任宗元總先沉不住氣,自從三天前唐紹儀泄密事件之後,他已經越來越懷疑慶元會議的作用,甚至還指望早點脫身,以免受累牽連。
“是啊,短短四天的時間,吳紹霆足夠讓我們無法翻身。”湯化龍強調的說道。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認為這次事態變化的實在太快,一旦吳紹霆要動真格的,慶元會議這邊根本無法應對。關鍵還是實權在誰的手上,他們根本就沒有料到熊希齡和唐紹儀會如此鋌而走險的走這步棋,簡直是在胡鬧。
就在這時,會館會議室的大門被敲響了,一名仆人上前打開了房門,隻見站在門外的是進步黨另外一位元老丁世嶧,手裏正拿著一份半個鍾頭前才剛剛上市的《民國晚報》。《民國晚報》是《民國時報》的附屬刊物,在半個月前才剛剛開始發行,不過影響力漸漸已經能與《民國時報》相提並論了。
“佛言兄,你怎麽這麽晚才來。”林長民站起身來,關切的對丁世嶧問道。
“我們文化部下午五點鍾時剛剛接到報社的消息,今天的晚報即將刊登一些政治作風的新聞,說是與秉三先生有關,所以我下班之後一直在等這份報紙。”丁世嶧一邊快步走進會場,一邊語氣急切的說道。
“關於秉三先生的報道?到底是什麽事?”林長民疑惑的說道。
會場裏的其他人也都站起身來,作勢要上前看一個究竟。在場的人都知道,丁世嶧口中的報社就是指《民國時報》報社,做為總統府的輿論工具,這份報紙刊登任何新聞都足以影響整個中國的輿論動態。
熊希齡也很好奇,等到丁世嶧走過來時,馬上從對方手中接過報紙看了起來。
站在一旁的丁世嶧連續歎了好幾聲,苦悶的說道:“報紙我看過了,不止是與秉三先生有關係,與咱們在場大部分人都有關係。這可是新聞部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七天前執政官辦公廳成立了一個新部門,暫定部名是政治監察部,說是專門負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官員的廉政監督工作……”
林長民接過話說道:“這個部門我知道,不是聽說連辦公室都還沒有嗎?甚至秘書處和人事部那邊也沒有備案,現在怎麽扯到這件事上麵去了?”
丁世嶧搖著頭鬱悶的說道:“報紙上說,政治監察部調查了中央政府多位官員作風情況,發現這些官員多有行為不端、不明收入的財務,甚至還有收受賄賂、貪汙公款、縱容包庇親友的嫌疑,還說政治監察部聯合檢察院將會深入調查。報紙上提到這些所謂的官員,全部是我們這些人。”
眾人聽到這裏,一個個驚愕不已,他們第一個念頭就意識到這是吳紹霆耍的手段。
林長民憤怒的說道:“這是栽贓,這是陷害。”
湯化龍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這擺明是誣陷。我就知道吳紹霆會有動作,看吧,看吧,他隻會耍這樣卑鄙的手段。”
丁世嶧繼續說道:“報紙上還刊登了秉三先生以前在熱河上任時的情況,指責秉三先生盜賣熱河行宮的古董文物賺取經費,檢察院已經公布在二月一日對此事提起訴訟。”
這時,熊希齡已經看完了關於自己的那篇報道,他臉色陰沉的把報紙拍在了會議桌上,整個人氣得在隱隱顫抖。當年他出任熱河都督時,確實從熱河行宮裏拿出幾件古董文物送到上海販賣,但所得全部款項都用於熱河行宮的修繕,並且這件事是得到袁世凱首肯的。
熱河行宮常年失修,屋頂漏水,在裏麵的許多珍貴文物都因為保養不當而受損。可當地軍閥把持財政,再加上大革命剛剛成功不久,漢民痛恨這些滿清遺跡,不僅得不到官方出資維護,甚至連民間募資都困難重重。當時他曾做過預估,與其讓古董文物因為保養不當而破壞,還不如取一、二件賣給洋商,換取經費來保證其他文物的安置。
他也曾想過這件事會落下把柄,因此不僅在熱河當地留下文案備檔,還將此事與袁世凱往來的信文保留下來,隻可是這幾年南北奔波,很多文件早已遺失,也不知道熱河那邊的文案備檔是否存在。當然他同樣深知,既然吳紹霆敢拿這件事來做文章,肯定會不遺餘力的把罪名扣在自己的頭上,就算自己有證明清白的證據也無甚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