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的一天,東三省的氣候驟然變冷,軍需部提前將冬裝派發了下去。
蘇家屯軍營元首辦公樓正在提前安裝暖氣,為即將到來的寒冷季節做準備。不過暖氣施工讓吳紹霆感到很不舒適,辦公樓裏平白無故多了許多人,又是監工又是施工,若不是因為很多文件都在小樓內部,他或許會選擇移駐集團軍司令部辦公。
鄧鏗是在三天前從北京趕到奉天,表麵上是要親自向吳紹霆匯報北京整頓工作,實則還有另外一項秘密任務要向吳紹霆跟進進度。此時,他在龍雲的帶領下走進元首行營辦公樓,繞開了大廳裏堆放的施工器具,沿著樓梯來到三樓。
走進辦公室大門後,鄧鏗正看到吳紹霆愁眉苦臉的站在窗口抽著煙鬥,龍雲上前通報了一聲,吳紹霆這才回過頭來對辦公室內吩咐了一句:“你們都先出去。”
幕僚們退出之後,龍雲也跟著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大門。
吳紹霆點頭示意鄧鏗坐下來,自己卻還是站著,他問道:“北京的情況怎麽樣?”
鄧鏗沉著聲音說道:“怨聲很大,而且弄得人心惶惶,不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隻怕需要一段時間才能緩過來。主要是北洋公黨的那些人一直在叫囂,當然,我指的是在外麵的北洋公黨,馮大人那邊倒是沒有什麽動靜。”
對於吳紹霆這一派的人來說,北洋公黨一直分為兩批人,一批是以馮國璋、陸宗輿等人為首的中央係,另外一批人則是南北議和之後迫於形勢所趨,那些北洋地方軍閥改投加入北洋公黨。前者自然不必多說,後者事實上隻不過是買了一張門票掩護身份罷了。
吳紹霆不疾不徐的說道:“這件事遲早是要做的,北京隻是一個開端,由不得他們來叫囂。肅清不了這些小軍閥、頑固派,我們亞洲戰略的下一步就不能走得心安理得。所以,必須做,而且要做的雷烈風行、迅雷不及掩耳。”
鄧鏗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他是非常讚同的,頓了頓之後,他忽然又說道:“元首,倪總長那裏當真說不得情?”
吳紹霆臉色堅毅,說道:“倪映典在不恰當的時候做了不恰當的事情,隻能說他是‘獵獾計劃’的犧牲品,讓他回去好好養老,你抽空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不要讓他胡思亂想。”
鄧鏗應道:“我知道了。”
吳紹霆把煙鬥在辦公桌上的煙灰缸上磕了一下,隨即問道:“中情局的行動怎麽樣了?”
鄧鏗調整了一下坐姿,很正式姿態說道:“月初時,青海的馬步芳到了合肥跟段祺瑞見了一麵,不過根據我們安插在段祺瑞身邊的眼線匯報,似乎馬步芳沒能說服段祺瑞。”
吳紹霆麵不改色,語氣單調的說道:“不管段祺瑞是什麽態度,這種人物始終是隱患。”
鄧鏗臉色微微有變,他問道:“您的意思是?”
吳紹霆眼神中閃過一絲寒光,不過他沒有回答鄧鏗的話,繼而說道:“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繼續說。”
鄧鏗於是不再多過問,他接著說道:“六天前英國間諜理查德在漢口跟香港總督府派去的人見麵,他們正在製訂更詳細的策動計劃。不過根據我們特工監聽到的最新消息,這次英國人資助西北馬家軍的行動,英國首相應該並不知情,應是由英國*負責的獨立計劃。”
吳紹霆冷冷的笑了笑,說道:“那我們倒真是要感謝理查德和英國國防大臣了,如果不是他們給我們這次機會,我還真要在找借口上麵花一些功夫。”
從慶元會議事件結束之後,吳紹霆就已經知道英國人與西北軍閥的聯絡。
這一點根本不難,前慶元會議派的那些成員為了投誠,巴不得把自己知道的秘密全部告訴出來。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吳紹霆整頓了中央政府所有情報單位,特別撥出一筆專享經費,用以設置龐大的偵查係統。
這次全國範圍的偵查工作,不僅僅是為了針對西北軍閥一處,而是包括所有北洋舊將在內,隻要對中央政府有威脅的人物,全部被列入監視名單。
為此,中央情報局還特別建立了一套國內安全檔案,對國內所有軍閥進行安全等級排列,按照等級的高低來決定投入偵查的資源力度。
可以說,這大半年以來地方軍閥的一舉一動全部在中央情報局的掌握之中。
吳紹霆之所以沒有在慶元會議事件揭露之後立刻采取行動打擊西北軍閥,是因為當時聽取了鄧鏗的一項建議,其認為西北軍閥是中華民國目前存在的眾多軍閥之一,如果要徹底消滅地方軍權主義就必須放長線釣大魚。
如果當時就采取行動對付西北軍閥,對於剛剛成立不久的中央政府來說必然會承擔極大的風險,甚至會引起第二次南北戰爭的爆發。
當然這隻是其一,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點是要麽不做,要做就做的徹底。誰敢保證在國民大會閉幕之後不久,中央軍能一鼓作氣鏟除北方諸省的所有軍閥?這其中還要警惕四川、雲南等地的舊勢力死灰複燃。
國民大會的召開是全國人民舉目屬望的大事,老百姓們不希望內戰繼續打下去,北洋公黨業已代表北方願意投誠組建聯合政府。吳紹霆所代表的執政府集團是秉承順應民心的正麵形象,因此在當時是不能輕易摸黑這個形象。
要做就要做的徹徹底底,不僅是指在形式上消滅軍閥,更是從根本上根除軍閥。
所謂放長線,就是要讓軍閥蠢蠢欲動,將他們的野心和違反民意的嘴臉徹底暴露出來。即便沒有所謂的嘴臉可以暴露,也要刻意營造一種離經叛道的局麵。
與洋人合作妄圖發動叛亂,*主權,這種罪名足以讓吳紹霆發起一場大清洗行動。
利用人民的憤怒和中央政府各黨派的惶恐心理,即便再發動一場南北戰爭都無妨。
更何況這大半年來的時間裏,中央政府製訂的多項強硬政策,早已將地方勢力打壓的無以為繼,尤其是新的稅政製度,重創地方勢力克扣經費的慣例,而一旦沒有足夠的經費維持地方事務的運轉,軍閥勢力自然而然會嚴重縮水。
所以對吳紹霆而言,隻要時機成熟根本不必發動大規模的內戰,隻要派遣大軍進行一場軍事演習,配合特種部隊的突擊行動,很快就能瓦解所有地方軍閥。
他現在要等的隻是一個環境,一個全中國人民都希望軍閥徹底消失的環境。
這時,鄧鏗再次開口問道:“元首,您打算什麽時候開始行動?”
吳紹霆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麵坐了下來,再次伸手拿起煙灰缸邊沿的煙鬥,不過卻沒有抽煙,隻是小心翼翼清理著裏麵的煙灰。他說道:“先不急,這條線還能繼續放下去。眼下我們還是要把日本辦踏實了才行,等市場花園行動初有成效後,再掉過頭來下手也不遲。”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把已經沒有煙絲的煙鬥叼在嘴巴上。
“千萬不要忘記了,獵獾行動隻是亞洲戰略的一部分,這次打擊地方軍閥的動作終歸還是要跟對協約國開戰掛上鉤。”
吳紹霆說完這番話之後,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既陰鷙又堅毅的表情,這是一種典型的野心家的表情。
“我明白了,讓英國人自食其果,這條線繼續放下去。”鄧鏗點著頭說道。
對於應付協約國間諜在國內策動地方軍閥的活動,一開始隻是中情局單方麵的偵查跟進,中情局將建立大規模偵查係統設置代號為“天網”,而追蹤英國間諜的偵查任務則被列為“獵獾行動”。
無論是“天網計劃”還是“獵獾行動”,全部隻是“亞洲戰略”的一部分。
吳紹霆所設計的“亞洲戰略”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進行不斷的調整和改進,至於之前在南京總統府召開會議上所宣布的內容,早已變成一種形式草案而已。
既然是為了完成“亞洲戰略”,這次計劃長達半年之久的行動,一方麵是為了徹底根除中國國內的地方軍閥,另外一方麵則更是為了世界大戰的野心。當中央政府和全國人民都知道英國人背地裏的陰謀詭計,以及協約國亡中華之心不死之後,吳紹霆就能順理成章的站出來正式向協約國開戰。
正如他之前向德國人承諾的那樣,隻要獲得足夠的資金援助,中國軍隊就能通過南亞大陸進攻印度,同時越過蒙古進攻沙俄,徹底改寫世界大戰的曆史,也徹底讓協約國一敗塗地。
在八個月之前,或許這個計劃聽上去讓人匪夷所思,甚至胡大呼自不量力。
然而時至今日,吳紹霆已經認識到中國真正的戰鬥力,之前隻是因為國內不安定,無法投入全部精力來應付外地。而恰好這次“獵獾行動”給了一個絕好的鋪墊,不僅可以借機掃除國內的隱患,同時也是真正意義上介入世界大戰的理由,不可不謂是一箭雙雕。
“另外,”吳紹霆突然話題一轉,說道,“北京的事不可放鬆,這場整頓隻是開始,北京是一個缺口,我們就是要從這個缺口把整頓擴大到全國上下。”
整頓官場自然是另外一個借口,雖然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一次動作,但比起“獵獾行動”而言要更實際,更能贏的口碑。既然南京總統府成立了軍事統計局和政治監察部,那這兩個部門的職能理所當然不能荒廢。
“我明白,這件事我會繼續跟進,新聞部那邊也會安排持續的報道。”鄧鏗說道。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敲響了,龍雲在門口問了一聲。
“既然如此,你先去吧。”吳紹霆對鄧鏗交代了一句。
鄧鏗起身告辭離去,龍雲這才走進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