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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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協領何保

寨子西南的樹林中,一夥衣著破爛的青壯小心的埋在那裏,不敢將頭露出來,唯恐被人發現,他們中有兩人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遠處的鄂倫春人寨子,其他人則圍在一起,小聲議論著。被他們圍在中間的正是黃三,此刻正暇意的靠在一顆彎脖樹上,嘴裏叼著一根青草,眼睛閉得緊緊的,不知是在睡覺還是養神,看上去老神在在,舒服得不得了。

許是經常有蟲子爬上身,黃三緊閉雙眼的同時,不時伸手在身上抓幾下,也虧得他本事,竟然在沒有視物的情況下能準確的將蟲子捏出來。掐死一隻擾人清靜的甲蟲後,黃三身子微側,此刻太陽正毒,樹林中難得涼爽,正是困覺的好時候。不想身子剛動,卻聽身邊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三爺,他們離開寨子了,咱們要不要跟過去?”

“怎麽不要?”

黃三雙眼一睜,斜斜的打量了一眼說這話的人,見是魏小江,不由變了臉色,罵道:“豬腦子,不跟著去,鬼知道他們跑哪去了,到時交不了差,協領大人能饒過我們嗎?!”

魏小江便是上次跟在黃三後麵欺負馮雲的那年輕人,他是康熙十六年吳軍經過家鄉時投的軍,投軍時不過十五歲,當時人小,也搞不懂這支軍隊和朝廷官軍有什麽不對,隻知道當了兵就能吃軍糧,不致挨餓,再加上老爹剛死,老娘又多病,這麽半大小子養在家中,糧食如何夠吃,當兵也好,自己照顧自己,也省些糧食給下麵的弟弟妹妹。

當年吳軍北上之後除後附綠營人馬外,也有很多所到之處投軍的人,這些人多是城市中的無業遊民與農村家境不好的子弟,當然其中也有一些誌在反清的仁人誌士。隻不過這些人中的大多數要麽抱著投機心理,要麽就如同魏小江一樣,隻是單純的抱著不餓肚子的想法當兵吃糧。他們眼中可沒有民族大義,為故明複仇或光複漢人江山的抱負,隻是想通過當兵吃飽肚子而已,本質上這些人也是最容易動搖的兵源。

吳三桂死後,成批成批投降的吳軍八成便是這些後附兵源組成的營頭,絕少見老營人馬。吳軍老營主力直至昆明被圍,九華山被攻破,吳世璠自殺之後才徹底喪失抵抗信心,比起前兩年投降的後附人馬和少數投降的老營士兵(包括趙強他們在內),堅守到最後一刻的吳軍可稱得上對得起吳三桂了。

因魏小江算是後附人馬,加之年紀又小,所以在軍中並不待人見,直到所在的營頭兵敗,他也不過是個小馬夫。兵敗之後,魏小江的實際年齡也隻有十六歲,按清廷規定,未滿十六歲的普通從逆軍士是可以赦免其罪被放回家的。

不想也該魏小江倒黴,俘虜他們的清軍都統認為這些個吳軍俘虜都從過逆,放回去必會荼毒鄉梓,絕不能因為年紀不夠而就認為他們沒有潛在危害,抱著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念頭,清軍都統大筆一劃,將連同魏小江在內的千把號吳軍俘虜全部給送到了關外(發配關外在清軍都統眼中與砍頭並沒有什麽區別)。

到了關外後,像魏小江這種後附士兵爺爺不疼姥姥不愛,沒辦法和其他人一樣,結成一些相互照應的小團隊,因此經常受人欺負,清軍發給他本就不多的食物屢屢被其他身強力壯的吳軍奪走。魏小江氣憤之餘卻是沒有辦法,隻能夜裏獨自流些委屈的眼淚,隻到他遇見了黃三。

黃三沒有當過兵,論身份更是一個下人,因此在吳軍俘虜中是一點地位都沒有,但是他自己也沒想到,堂兄竟然成了內務府副總管大人的包衣奴才。這下子不得了,當知道這個事情後,黃三的身價一下提高了上來。有了身價,黃三自然想有一幫人追隨自己,不為別的,隻為能擺擺威風,欺負欺負那些吳逆們,更重要的是,他一直惦記著老主人的女兒,做夢都想把她壓在身下。以前人家是尚書女兒,他這個下人想都不敢想,現在可不同了,我黃三可是包衣奴才的堂弟,算來也是小半個旗人,能看上你一個逆黨叛臣之女,那是你前世修來的福份。

不過讓黃三鬱悶的是,堡內其他吳軍青壯對他並看不上眼,絲毫沒有因為黃三堂兄的緣故而對他另眼相看,一如繼往的隻是將他當成個下人,甚至那些婦女和小孩子也不將他放在眼中,一口一個“黃三”叫著,這讓黃三的自尊心大受打擊。

天變了,爺的身份也變了,你們這些吳逆還敢這麽看我!

黃三開始活動了,他要想盡辦法將堂兄的身份轉換為自己的權勢。因黃三堂兄被派在尚陽堡接受各地上貢內務府貢品事誼,所以鬆山堡的旗人佐領都賴和管事遏隆對黃三倒也給些麵子,為的是上貢時能少些波折,少些孝敬。當然在他們眼中,奴才還是奴才,當包衣奴才的是黃三堂兄,可不是黃三。該打時還是打,該罵時還是罵,隻不過相對於其他吳逆而言,黃三的境況還是大有改變,至少他能吃飽肚子,並且在堡西的吳軍家屬中形成一定的權威——旗人給他的權威。

靠著從遏隆那得來的食物,黃三成功收買了幾個小弟,當中就包括魏小江。與其他幾個依附黃三的青壯不同,他們是被黃三誘惑,而魏小江卻是主動找黃三,找到他之後隻說了一句“你給我吃的,我以後就給你賣命”,從此便成了黃三的爪牙,替他幹了不少壞事。當然所謂的壞事隻不過是幫著黃三調戲調戲吳軍婦女,或者對那些青壯橫鼻子豎眼而已,大惡倒是沒做,不是魏小江沒膽做,而是黃三沒這個膽子做。

說到底,黃三的所作所為隻是個惡奴,還談不上惡棍,他最大的理想隻是將昔日的主人馮小姐壓在身底下發泄一番,其他的,他沒想過,也不知道想。

那日趙強帶人從鬆山堡離開後,黃三便領著餘下的幾十人在堡中傻等,他們不敢離開,生怕被清軍認為是叛逆。有人也勸黃三要麽跟趙強學北上,要麽跟張大海學帶人往南,潛回關內回到老家去,但無一例外都被黃三喝罵了一通。

支撐黃三唯一的信念便是二哥(堂兄)會救我的,隻要我老實的帶人留在這裏,這便是大功一件!二哥知道此間事情後,必會想法救我。

逃跑或者造反,那都是雞蛋往石頭上碰,吳三桂十幾萬大軍都灰飛煙滅了,這幾百號人還能翻了天不成。黃三堅定認為,隻要留在此處,就不會有事。如黃三所願,他的堅持得到了回報,事情並不如趙強想象般,留下的青壯被當成替罪羊給一刀殺了。

黃三帶人在堡內等了兩天後,果然有一隊清兵發現了他們,隻不過卻不是寧古塔派來的兵馬,而是路過此處黑龍江副都統薩布素的人馬,領兵的是一個協領,名喚何保。

盤問過後,何保的眉頭鎖了起來,按黃三的交待,巴爾虎人是殺官叛亂全族北遷,如此事為真,那事情便不得了,性質相當嚴重,可是必須要上奏朝廷的。但此地是寧古塔治下,他何保是黑龍江的人馬,路經此處純屬偶然,論理這事他就管不著,即使副都統薩布素親來,也沒法過問這事。

若是強行管了此事,可是犯了官場的大忌,要是因此得罪了寧古塔將軍巴海,那可是非常不明智的,要知道,寧古塔將軍巴海可是當今聖上眼中的紅人,關外的擎天之柱。何保身為協領,也算高級軍官,自然明白得罪巴海的下場是什麽,與手下兩個佐領商量一番後,何保便決定將此事先行向寧古塔通報,為安全起見,他們先留在鬆山堡等候寧古塔方麵派人來。

至於黃三和那幾十個吳逆,何保也沒有苛刻對待他們,因為他是半個漢人,母親是關內搶過來的漢人官宦之女,被強暴之後生下了他。因母親的緣故,何保在八旗軍官中倒算是個異類。再者事情也輪不到他管,要是殺了這些吳逆,事後未免有些說不清,倒不如留下他們為己所用。

何保是聰明人,知道以漢製漢,巴爾虎人是有準備北遷,一時半會也沒法追上他們,但是那些同樣逃跑的吳逆卻是匆匆北上,又攜帶了那麽多老弱婦孺,行動必定不快,要是將他們抓回來,倒也算小功一件。見黃三倒也實誠,何保便令其帶人往北尋找那些吳逆行蹤,有所發現立即回來報告。

黃三本有些擔心清軍不會放過他們,沒想到對方卻委了他這麽一個差事,心花怒放,連連磕首,一點也不猶豫,馬上帶人往北攆了過去。運氣也相當不錯,還真讓他們發現了吳軍老弱的行藏所在。因青壯們不在,黃三便沒有馬上帶人將老弱們押回去,他想立更大的功勞,將那些青壯們的落腳點也查個明白,好讓清軍將他們抓回來,一泄被趙強痛打的恥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