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開封所傳回來的情報一樣,趙倜的十六營毅軍果然如開封那邊打探到的情報一樣,根本沒有多少重武器,結果沒等到陳穆坤的第一標趕到,回合了第七標跟第四標之後,時間不過晚上九點前後,北上革命軍便拿下了上蔡,四營毅軍丟下了五百多屍體之後,狼狽往項城方向逃去。深夜,唐犧支那邊也傳來了西平被拿下的消息,三營駐守西平的毅軍幾乎全滅,唐犧支顯然是拚命了,調動二十多門火炮輪番轟擊,導致西平守軍損失遠在上蔡之上。
隨著西平、上蔡被拿下,入豫北伐鄂軍沿著京漢鐵路發動的攻勢已經完全展開了。西平方向,唐犧支短暫休整一夜之後,第二日征兵繼續言京漢鐵路直逼毗鄰周口的郾城而去。
北伐兩路鄂軍合擊周口的計劃不得不暫作修改,因為在聚集豫南的萬餘入豫鄂軍一動,開封府清軍大本營立刻就反應了過來,當晚北洋軍第五鎮北洋十九標、二十標就被下令調往豫南,除此之外據說還有一個炮營,第五鎮是北洋係的老編製了,實力自然不用說。雖然還不清楚南下的一協是被調往駐守京漢鐵路樞紐---郾城,還是往周口去,或者幹脆分兵兩處。總之,未免露出破綻被清軍趁機偷襲側翼,兩路合圍豫南重鎮周口的計劃不得不落空了。
季雨霖接到唐犧支的戰報之後並沒有多少緊張,相比較而言,他跟陳穆坤的第一協共有四千多老兵,都是經曆了之前幾輪慘烈戰事的幸存者,已經能夠稱得上是勉強合格的老兵了。雖說他們帶著不少新兵,卻不似宜昌的軍隊,之前隻跟荊州八旗清兵編製打過交道,戰力要低不少。
當然,安排還是有的。拿下上蔡之後短暫的一夜休整,第一混成協第四標、第六協第七標為正麵支隊,負責快速行軍強占有利地勢,順便防備沿途可能的清軍襲擊,指揮為第一協統製陳穆坤;除此外,第八標負責保護行軍速度較慢的炮一標,速度可以押後一點,由他親自指揮,在正麵支隊後跟進。
17日,經過騎兵連在前線的滲入偵察,也初步判定在項城至周口一帶有趙倜毅軍七個步隊營,一個編製不完全的炮隊營。還有北洋第五鎮二十標的主力,炮兵一營。集結了五千餘人死守。在後麵的許昌,據說還有約莫六個營的清軍編製,隻不過因為不清楚是毅軍還是巡防編製了。這麽算起來,加上駐守郾城的第五鎮十九標跟毅軍編製,在郾城-周口-項城一線,清軍集中了一萬四千多人,郾城-周口位於豫東平原,地處沙河、潁河、賈魯河交界處,自古以來就是西北與江南物資交流的重要樞紐,1901年京漢線鐵路修建之後,又借助著京漢鐵路,成為了河南省內的河運跟鐵路運輸的兩大樞紐站,繁華程度隻能“用萬家燈火侔江浦,千帆雲集似漢皋”來形容,自然是清軍重點把守的地區,甚至還在重鎮許昌之上。清軍要控製河南財政,此處斷沒有放棄的道理,所以,第五鎮第十協協統張樹元在接到老袁密旨之後秘密南下,仗著手上有兩營重炮(張樹元乃是炮兵標統出身),他親率第二十標坐鎮項城,又跟趙倜協商之後調來七個步兵營,擺明了車馬要在項城至周口跟北伐軍大戰一場,北伐的真正大仗就要打響。
前哨戰是在12月18日打響的,第二旅在由南到北十餘裏的戰線上全部展開,輪番發起了攻擊,攻擊重點指向沙潁河沿岸清軍陣地。清軍戰前焚燒、鑿沉沿岸數百漁船,炸毀數十裏內沙潁河上石橋、木橋,又在北岸用木石、土包、機槍等構件數十處陣地,嚴密的防守之下,第一協、第六協經過18日一天的激戰,幾乎是毫無進展。老北洋第五鎮果然名不虛傳,以第二十標為主的六段主要戰線曆經第四標跟第七標五個營士兵的反複衝擊。甚至後來炮一標的一個山炮營先一步趕來加入戰場之後,炮火打得是連天接地。但是這些老北洋都很沉得住氣,火力組織得極好,射擊也極準確。第四標在主陣地前丟下了百多具屍體,傷員更多,第七標也在一天的戰事之中損失不下百人,但是卻拿北岸的清軍陣地毫無一點辦法。連帶的,在第二十標清軍的頑強死守之下,其他陣地的毅軍步兵營也受到鼓舞,守得也很頑強,數十挺機槍頑強的將第一協跟第六協壓製的不得動彈!也牢牢的守住了陣地。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敵人的炮彈不足,已經停止了發炮。隻有炮一標先趕來的一個山炮營的十二門山野炮還有一發沒一發的朝敵人陣地發射。偶爾炸出一團紅光和煙霧。陣地前第四標跟第七標死傷士兵的屍體,在這點光線之下,更顯得醒目。
陳穆坤紅著眼睛,頭上的軍帽都不知道扔到哪裏去了。呼出一口熱氣,怒喝道:“這仗打得真草.娘,周副官,快派兵去給我看看炮一標到哪裏了?他們比預定時間晚到了四個小時,四個小時,老弟手下的兵被北岸的那群北蠻子壓得根本抬不起頭。人都死光了,老子沒臉去見大帥了!瑪德,通知下去,山炮營給我打準一點,瞧瞧人家北洋的重炮營,一炮打下去老子手下就死了數十兵,丟不丟臉,大帥親題的炮一標,以後還有臉跟弟兄們提嗎?”
一轉臉看到他的副官隻是在記錄,還沒記錄完,不由臉上怒氣衝頭,“這仗打得真他.媽.的窩囊,咱們第一協什麽時候打過這種窩囊仗,連死在前沿的忠勇弟兄的屍體都搶不回來!我們這些當軍官的,平時都指揮弟兄們上去拚命,今天也該咱們為死去的弟兄上去拚命了!把屍體都給我搶回來。我命令,立即發動夜襲!老北洋有什麽了不起?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才是爺們!”
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陳統製,命令取消。”
陳穆坤回頭就罵:“操…………”剛要罵下去,才看到是季雨霖,他的臉上因為吹了一天的冷風紅燦燦的甚至有些幹裂,進了這間某處民居改建的指揮部之後,一邊示意參謀官在爐子中加點柴火,連身上的新製風衣都不脫下,一邊哈氣摩擦著雙手,一邊跺著腳。在他身後,十數位軍官不是各營營長就是標統,聽到外麵的隆隆炮聲也沒了,顯然是季雨霖方才下了命令停止對備案清軍進行炮擊!
季雨霖雖說是後進加入鄂中革命軍的軍官,但是如今被任命為北線總指揮,總管北線所有革命軍編製的士兵,代表的就是李漢的意誌。大帥的意見他是斷然不敢不聽的,加上季雨霖的確有才學,把北線革命軍指揮的很不錯,所以,一聽到他駁回了自己的命令,陳穆坤也隻是冷著臉,沒說什麽。
季雨霖熱了熱身子,感覺到有些暖和之後,方才吐了口氣,道:“這裏沒你們的事情了,先下去吩咐燒點熱湯,晚上給弟兄們加一餐,弄得好一點。這鬼天氣說變天就變天,連河麵都冰封了,弟兄們在外麵受了一天冷風了,想必身子都該凍僵了吧!”
“是!”
十幾位軍官對視了一眼,筆直的敬了一禮之後才出去了!
“哼!”
陳穆坤冷哼一聲,一拳落在了旁邊的柱子上,“這仗打得真他.媽.的憋屈,我們弟兄的屍體還在前麵,有些都落在了河麵的冰麵上了,總指揮,我的心象被刀子在戳!死了至少三四百兄弟,我他.媽.的對不起大帥的囑托!”
外麵,槍聲逐漸息去了!
季雨霖歎了口氣,給兩人各倒了一杯熱茶,“來,正夫。喝點熱茶暖暖身子吧!”
看到陳穆坤慪氣不願意喝,他也隻是搖了搖頭,看著這位比自己還要年輕三四歲的革命軍統製,搖頭道:“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大帥昨晚剛到巴東就派人發了封電報給我了!”
“大帥來電了?”
陳穆坤聞言一驚,忙追問道。
“嗯,這幾天長江那邊水路也不好走,大帥不得不暫時停留巴東休整一天,不過估計就是這兩天就能抵達重慶了!”
季雨霖從風衣內兜裏掏出一封手抄信,“自己看吧!”
陳穆坤連忙接過去認真看了起來。
季雨霖在一旁歎了口氣,對於這位料事如神,不、應該說是知曉自己麾下優缺點的年輕大帥,他是真心的心折了。
原來,開封府打聽到了北洋軍南下的消息之後,不但他們兩處都發了,甚至也將這些信息匯總之後發回了應城,又從應城發到了宜昌,然後由張炳乾派兵備快馬趕在李漢等入川之前送到了他的手上。李漢對於手下的軍隊優缺點十分清楚,優點是忠誠、裝備精良、以及不畏生死。但是缺點也十分明顯,先比如軍官吧,革命軍的底層軍官不足,軍官普遍文化程度較低、指揮能力遠不如清廷的新軍軍官,尤其是缺少合適的高層將領。為什麽情報司傳來,第三協協統何進曾經起了另起爐灶之心,李漢卻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還不是因為他麾下如今真要說合適的將領隻有兩位,一個是在北邊給他帶兵的季雨霖,另一個則就是帶兵入川為他爭奪川督的何進了!至於其他將領如陳穆坤、張炳乾、馬榮成、張國荃等都不合格,孫國安倒是有能力,不過他現在卻在顧慮孫國安能倒向自己,未嚐不會在袁世凱的拉攏下倒向權勢還在他之上的袁世凱,所以現在連他自己都在猶豫要不要重用他呢!
為什麽李漢俘虜了清將靳雲鵬之後,他壓下了所有消息,甚至沒有將之獻給武昌那邊請功,也沒有交給至今還懸掛著他懸賞令的雲南軍政府,因為他知道這個清軍將領曾經擔任過第十九鎮的總參議,後來甚至還任了段祺瑞的第一軍的總參讚官,更是後來民國曆史上留下重重一筆的人物,能力還是得到了曆史承認的。因此想要在自己勢力有成之後,嚐試著將他收攏到自己麾下。
之前的鄂中戰事之所以這麽成功,一來革命軍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二來借助著自己的精良裝備,或者幹脆就是以守代攻,在眾多重武器的幫助下,清軍自然不可能拿下重兵把守的幾處雄關,而他們反而能夠憑借著磨耗去了清軍的銳氣之後,最終拖垮了遠道而來的清軍。
論起野戰能力,革命軍其實勉強能夠憑借著裝備的優勢,跟各省的新軍打成平手,但是對上了號稱國防軍的六鎮北洋軍,北洋係新軍不可能每一次都那麽疏忽警惕的,所以,再想上演一次武勝關大捷式的伏擊已經基本上不可能,剩下的就隻有憑借著自己的實力,跟清軍硬碰硬了。所以,在接到北洋係新軍南下之後,擔心手下可能要吃虧的他,立刻寫了封書信,叫人快馬送到宜昌之後,最後轉送到他手上的,書信很短,除了分析了敵我優勢、劣勢之外,其餘內容總結起來很簡單,戒驕戒躁、不必拘泥於一戰得失!
季雨霖來時曾經查看了一下對麵的清軍陣地,十二月中下旬的天,河南多處河流都已經開始結冰了,今年的冬天很冷,所以在清軍焚毀了船隻、炸毀了橋梁之後,陳穆坤命令手下士兵通過結冰的河麵衝鋒並沒有錯誤,但是,他能想到清軍何嚐想不到,對麵安排防務的清軍將領很明顯想到了這一點,甚至還巴不得他從河麵上衝鋒呢!
河麵路滑、一不小心士兵就會跌倒,加上河麵結的冰並不如所想的那般厚,稍微多一點人數,冰麵就可能因為承受不住壓力而碎裂。這個天氣,一旦士兵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即便是再好的水性,在清軍的威脅下得不到同伴救助的士兵們,堅持不了多久也會因為體溫的快速下降而死掉。
不得不說,清軍當真是打了個好算計,可是偏偏這一條並不算多寬的淮水之流,此時卻宛若長江天塹一般,逼得他們隻能待在南岸幹瞪眼。
陳穆坤看完了李漢的書信之後,臉上表情逐漸舒緩了一些,季雨霖端起茶杯遞給他,“呐,喝點水吧...正夫,別著急,清軍在項城最多四五千人,他們能炸毀五十裏內的河流、建造五十多裏的防線。不過,我問了附近老人了,這條沙潁河全長千多裏,他還能把整個河上所有橋都炸了、船都燒了?放心吧,我已經派人騎快馬沿岸搜索清軍防守薄弱處跟沒被清軍炸毀的路橋船隻,咱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以及命令炮營炮轟北岸清軍陣地,對手是老北洋,我們又多是新兵,一次打不下來也很正常。晚上組織部隊將屍體拉下來就是了?”
說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下去了!
陳穆坤沒了言語,看著季雨霖轉身離開。今天折了三四百的兵、光是子彈就打光了四十多箱,炮彈也有兩三百發,卻碰到了老北洋這個硬釘子。這個第一次受挫的年輕的第一協統製第一次覺得原來打仗並沒有他之前跟在大帥他們身邊是那麽簡單,他默默了喝了杯熱茶之後,感覺到身子暖了一點,又把李漢的書信貼身收好,這才從角落裏撿起方才被怒急的他扔到角落裏的軍帽,拍幹淨上麵的灰塵之後,給自己帶好之後眼中重新帶上了幾分堅毅的神色,轉身出了臨時指揮部,往前線巡查去了!
到了午夜之後,陳穆坤下令組織幾十個小分隊,趁天黑偷偷的摸了上去,將自己戰友的屍體拉了下來。季雨霖知道他心情不好也陪著他站在前沿,看著這個年輕的將軍淚眼朦朧的看著一具具身上已經被凍成一塊的屍體被抬了下來,嘴唇打著顫卻一直倔強著不願意轉過臉去,每當他的士兵被一具具的經過他的身邊抬下去,他就抬手敬禮、然後再敬禮,目送被搶奪回來的戰士屍體們被送完後麵安置。
季雨霖歎了口氣,又想起了今天報紙上傳來的上海,南北兩派的議和代表在英租界重新展開了第二輪的談判,對於那幾張出現在報紙上笑臉,他的胸口就好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噎得難受。似乎報紙上還出現了北方和談的代表,借口戰起的河南,攻擊入豫鄂軍肆意挑起戰火,公然違背南北停戰協議。更令他氣惱的是,竟然從江浙、上海等早些光複的省份之內,出現了不少埋怨他們不顧和談大局、肆意挑起北省戰火的革命黨人發表的言論。雖然知道這些不過是有些人借機攻擊他們背後站著的那人的,但是,這樣的公然扭曲了真實的言論還是令他心中別提多憋屈了。
搖了搖頭,他也曾經參加過革命組織--日知會,後來在被驅逐出了湖北之後流浪多省,見多了所謂革命黨派之間的爾虞我詐,更不要說如今天下革命局勢一片大好,有些革命黨人一躍掌握了南方的富庶一省大權,為了自己到手的權力跟利益,他們已經急不可耐的要出賣了北方革命了!
心中逐漸閃過一抹冷意,他的眼睛深邃而平靜,有件事情或許那位已經已經知道了吧,他暗猜,湖北總督黎元洪前段時間曾經親自書信一封,派人秘密送到信陽與他,希望他能夠服從湖北軍政府、服從他的指揮,而不是荊楚鎮守使李漢。他早年曾經在湖北新軍第三十一標三營任督隊官。後來因參與響應萍瀏醴起義而被捕,在獄中遭嚴刑審訊。第二年,因病由協統黎元洪、標統曾廣大保釋就醫。算起來黎元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之一。不過這一次知恩圖報的他卻斷然拒絕了服從湖北軍政府跟黎元洪。這段時間來他已經確認了,那位即將抵達四川、年紀比他還要年輕的男人絕對是這個國家的佼佼者。未來,或許正如那深入民心,如今傳遍了天下得到了整個天下讚譽的荊楚新政一般,也隻有他才有心機、有手段也有能力解決了這個國家的混亂,帶領這個國家走向最強吧?
歎了口氣,起風了...這冬天的風打在臉上跟刀子一般刺痛,今晚看來是沒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