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西方曆1911年的最後一天,混亂的一年在走過了幾天之後,將邁入一個全新的紀元。原本,這洋人的西曆算法,大清朝是很少有人去記它的。更別提紫禁皇城之中,那些自誇天朝上國、貴胄血統的滿清皇族了。然而,在今天這個偌大帝國的一幫曾經的決策者們,卻聚在一起為了這一天而發愁。愁什麽呢?也許是因為整個大清國在這一年中戰火紛飛、星火黯淡,讓人根本瞧不見它的未來在什麽地方吧。
“要下雪了吧?”
望著陰蒙蒙的天西六宮之一的太極殿外,一個小太監緊了緊身上的衣服,望著灰蒙蒙的天喃語了一句。卻老實的站在寒風中守著,沒辦法,自打今天下了早朝,十數位滿蒙親貴大臣們便似約定好的一般,聯誼來到了隆裕太後居住的太極殿求見,自打眾大臣進去了之後,到現在都沒一個出來的人呢。這一晃眼大中午的就要到了,雖說陰沉沉的分不出現在的時間來。
望著寒風中顯得十分蕭瑟的皇城,小太監不安的縮了縮身子。雖說他打小家裏因為貧窮,為了養活生計,便把他給送進宮來淨身當了小太監,大字不識幾個。不過,在皇城這個整日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相互算計的地方待了十幾個年頭,再純潔的人也給磨練的跟老狐狸一般的精明了。他不傻,這些時日來耳聽目聞,已經明白了這大清朝怕是要走到頭了!
紫禁城在這不足短短的五個月中,完全喪失了帝都皇城的威嚴。曾幾何時,在這個地方居住的人,掌控著遠東上千萬平方公裏的土地,天子的威嚴無人可以觸犯,他們一聲命令。就有北到唐努烏梁海、南到南海,無數的各族勇士為他們上戰場拚殺。朝鮮、日本、琉球、安南、暹羅、尼泊爾、緬甸、文萊等東亞、東南亞、南亞十數個國家需要每年朝貢,天朝威嚴遠播。
然而,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印記了!
兩個小太監有些顫顫噩噩的給殿內昏暗的長明燈加了些燈油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趕忙倒退著出了太極殿。在殿內搖曳的燈光之下,大清朝如今名義上的最高掌權者,臉色有些枯黃難看的隆裕皇太後抱著紅腫著眼睛,才剛剛睡過去的宣統小皇帝,一邊拍打著他的後背輕輕的哼著輕柔的小調哄他入睡,一邊還不忘騰出手來給自己抹抹眼淚。看她雙眼紅腫的樣子,顯然剛剛也才哭過,這一雙眼睛紅腫的樣子,這幾天估計沒少抹過眼淚。
太極殿內的氣氛十分尷尬與壓抑,殿內十餘人都是身上流著愛新覺羅血液的宗親,即便是兩個蒙古王爺也是鹹豐爺的叔侄輩,才剛被良弼鬧騰著從北邊給尋來,他兩人各掌蒙古八旗中的一旗,跟其他六旗中的五旗關係都不錯,良弼倒是打了個好算計,自打馮國璋入京之後,他這個禁衛軍統帥位子就給奪了去,如今似乎有什麽想法了!
一幫親貴們在一旁尷尬的看著隆裕太後在那裏便哄著宣統小皇帝睡去,便哀哀哭泣、抹著眼淚,也隻能麵麵相覷。半晌才由最近低調、收斂了許多的小恭王溥偉開口道:“太後保重鳳體要緊,上海唐少川那個賣國賊出賣我大清的利益,私自跟南方的亂黨簽署了這份協議。這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就跟那個活曹操一樣該殺。奴才等以為這有辱我皇族尊嚴的屈膝和談該停下來了。亂黨欲亡我大清,京城裏麵也有人打得這個鬼主意。眼下他們相互勾結,指不定已經跟南邊的亂黨達成了什麽無恥的協議。否則南邊的那些報紙上,為什麽宣傳的都是隻要那活曹操在北方響應,這南方欲成立的民國大總統都要給了他!現下這個局麵,是亂黨欲亡我大清、欲滅我愛新覺羅,除了打之外,奴才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麽別個辦法了!”
這小恭王不說也好,他這一開口,隆裕太後頓時又開始哭了起來,眼淚嘩嘩的,一直抹個不停。一眾人哪個是傻子,何況便是兩個蒙古旗主也不過稍稍遲疑下便明白了,這小恭王口中的‘活曹操’不是別人,正是如今權傾朝野壓得一幫皇族宗貴們喘不過氣來的內閣總理大臣--袁世凱了!
沒辦法,12月初,也就是載灃下台的第二天,上諭“著袁世凱為全權大臣,由該大臣委托代表人馳赴南方,切實討論,以定大局”。袁世凱的如意算盤終於有了些眉目,次日,便發布內閣谘文,派唐紹儀為北方議和全權代表,令其率人離京赴上海跟南方代表伍廷芳商談這幫子宗貴們根本就不願意的和談大局。
幾日後,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市政廳,在英、日、美、德、法、俄6國駐滬總領事及外商代表李德利的參與下,南北議和會議正式開始。但是這次議和說來也稀奇,北方根本不是代表清廷來談的,對於共和的態度,唐紹儀是雙手讚成承認共和的,甚至連袁世凱都給他蒙在鼓裏幾天。和談、談就談吧,他袁世凱要談,仗打到這個份上,半年的稅收收不上來,能收上來的一點還給洋人拿去做賠款了。國庫早就空虛了半個月了,甚至最近的皇城內,連菜色油水都少了不少。當然,倒不是清廷真的沒錢了,怎麽可能呢!愛新覺羅氏統治這個國家近三百年,從天下搜刮的珍奇珠寶、古董字畫,甚至金銀玉器等,價值何止數百億兩,其中不少字畫、古玩甚至還有先秦時代的珍寶都是無價珍寶,卻給愛新覺羅氏的十數位皇帝,用各種手段從全國各地掠奪來,最後打上了‘皇室珍寶’的名號,公然私吞了。這些且不說,單隻是一個幫皇帝管理內務府,十二月甚至爆出采購一件皮襖花費七千兩、一頂皮帽四千兩,皇城儲備三月燃燒的木柴花費一百一十四萬兩,臨近年根的這寒冬幾個月,內務府采購支出赫然已經達到四五百萬之巨,這裏麵的貓膩..嗬嗬...但是這幫子宗貴們心疼,即便是眼看著國家都要亡了,還死抓著錢不願放出來,甚至最後在袁世凱要麽支付巨額軍費繼續打,要麽坐下來南北談一談的選擇下,一個利益集團妥協了!
南北議和這麽久,對於無關緊要的問題,例如召開國民大會表決國體,和平解決辦法這些無關痛癢的問題上,唐紹儀是滿口答應,而且還樂於答應,不涉及切身利益的還拽著它作甚?但是對於國民會議的召集時間,地點和組成的問題,這些至關重要的問題上,唐紹儀是死不鬆口。先說這個時間,時間就是金錢,誰的準備時間長,誰就掌握了全局主動權,談不好還可以打嘛;這個地點,也是重要,在誰的勢力範圍內開,毫無疑問誰得利,正所謂強龍鬥不過地頭蛇,何況兩條大龍鬥智鬥勇;還有組成,更是重要,既然要實行什麽民主製度,自然占多數的有利了,隻要有點智商的人都會考慮到。唐紹儀果然不愧是精通外交的老手,什麽地方緊,什麽地方鬆,是做的天衣無縫,難怪近代以來中國第一個平等條約,中國和墨西哥的條約,是出自於此人手中。
照理說他之前的表現,北方清廷實際上已經對他十分放心了,甚至還有人笑嗬嗬的待在北邊,笑看著南方鬧出來的笑話。卻是南方通過了一個《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組織大綱》,出台就出台罷了,結果還鬧出不少笑話來。先是大元帥一職爆發爭執,開始暫定黃興為大元帥,黎元洪為副元帥,結果黎元洪不服,同盟會裏的孫派也不服氣,還好黃興對於此職不甚有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辭,並且還親自出麵說服了同盟會的一些孫派成員。最終結果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北方的一幫滿腦子除了算計就是鬼點子的宗貴們看到了笑話、看到了南方也不安生。自感他們的底線‘君主立憲製’應該能夠達成,於是便笑著看南方鬧出的下一幕笑話,為了國旗的事情南方又大吵起來,湖北要十八星旗,福建要青天白日旗,江浙要代表漢、滿、蒙、回、藏的五色旗,結果南方又因此上演了一處口舌之辯。
本來他們都以為,最多出讓些權利未來幾十年南方一些省份,他們的控製力稍微弱一些,但畢竟還在朝廷的掌控之下。誰知道湖北來一場鄂軍北伐,攻入了河南省內。借著又是皖、蘇、粵聯軍北伐,把張勳的江防軍都給從安徽打得連連敗退甚至聯軍兵鋒都抵達徐州城下了。京城的一幫人是真的嚇壞了,連連命令袁世凱盡快派兵遣將,決不能給南方的亂黨再鬧到直隸、鬧到京城來。甚至暗示袁世凱,可以在和談的一些問題上給南方讓讓步。
當然也隻是這麽說而已。當昨天深夜,從上海發回了北方議和全權代表唐紹儀同南方代表伍廷芳終於簽訂了議和草案,並將議和草案發回京城。一幫宗貴們本來都有了心理準備,不過在看到唐紹儀自作主張,應下了南方提出的‘共和製’而不是朝廷交代的‘立憲製’,並且協議草案中清楚分明的提到了清帝必須退位的消息,一群宗貴們宛若遭遇晴天霹靂一般,今天早會鬧,小恭王甚至在朝會上對一幹漢臣出口大罵,甚至連脾氣還算不錯的隆裕太後都給氣得直抹眼淚,可見一群人的心中恐慌了!
一旁慶親王奕劻看到小恭王說這話的時候,還斜著眼睛瞟了自己一眼,頓時臉上難看了起來。在旁邊哼了一聲:“打?怎麽打?國庫都多久沒從南方運來稅銀了。如今這一場國亂,稅銀都給下麵的亂黨搶去了。那裏還有錢再打仗?那士兵不要花錢、要餉?那武器軍火、子彈、炮彈難道都能平白從天上掉下來?”這慶親王奕劻雖說心貪了點,但是到底是做過內閣總理大臣的人了,能力還是有的,對於大清朝現在有多少家底,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不過,他下一句話就犯了眾怒,“唐少川這一次的確辦了件混事,不過恭親王提到的開戰卻是萬萬不可。我昨個碰到了袁宮保,他也愁著犯難呢,眼下北邊已經調不出兵了...”
“我呸!”
奕劻的話還沒說完,他旁邊就有人很不買賬的呸了一聲,奕劻心中一噶,暗罵自己多嘴,自己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果然,他一抬頭就看到幾道狠狠的目光就集中在他這裏了。幾人他可都認識,攝政王載灃、小恭王溥偉、前任禁衛軍統製良弼、剛從南京逃回來的前任江寧將軍鐵良,可都是宗貴中的年輕派,個個都對他跟袁世凱眉來眼去的十分不齒!
呸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青年權貴良弼,這良弼生的倒是英俊不凡,不過他雖然胸有大才,但是為人卻太過桀驁、激進,近年來清廷的一係列振武圖強的軍事活動,比如改軍製,練新軍,立軍學,都是出自他之手下。除此外他還舉薦了不少軍事人才,比如吳祿貞、哈漢章、沈尚謙、盧靜遠、章遞駿、陳其采、馮耿光、蔣百裏等都是他推薦給清廷的。不過自負而傲上,惜才而厭庸碌,改革過激而得罪碌碌權臣,早前因為質疑攝政王載灃的能力,被載灃打壓了幾年。後來他還嫌得罪的人太少,又慫恿禦史上書,狀告奕劻的慶記公司收受賄賂、*賣爵,每年貪墨不下千萬,希望朝廷嚴打嚴查。結果又把當時還任內閣總理大臣的慶親王奕劻給得罪了。整個愛琴覺羅的青年權貴之中,或許就隻有同樣桀驁的鐵良才能跟他談到一起去,連現在跟兩位走近的小恭王溥偉,也未必能給他瞧上眼。因此一看到他陪自己,頓時奕劻眼皮抽了抽,擔心這混貨又不分你我攻擊自己。
果然,那良弼冷哼一聲站了出來,道:“太後、諸位大人,奴才認為當前我大清斷不能再退讓了。報紙上都說了,明天,在明天南方的一群亂黨就要在江寧成立什麽‘中華民國’,大有重複數十年前發匪之亂的意思。奴才以為恭親王所言即是,我等還需早作準備、調兵遣將,應付南方之亂的好。至於某些吃裏扒外人的誅心之言,不聽也罷!”
慶親王氣得臉色發青,道:“良弼,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眼看著再不下定決心,咱大清朝就要亡了。可是某些吃裏扒外的東西,都快忘了自己身上還流著愛新覺羅的血了。整天跟一個妄圖背主棄義,一心隻想著奪我愛新覺羅家家業的活曹操在一起,某些人是得了不少的好處吧!”
良弼這人剛正傲骨,素有大誌,一直都瞧不起貪財的慶親王奕劻,私下裏更是給他起了個‘和珅第二’的外號,可見有多不待見了。這一會根本不跟他客氣,上來就差沒指名點姓的謾罵了!
奕劻氣得吹胡子瞪眼,怒視良弼:“小兒無知隻能狂放豪言,你這後生當真不長進。要打,怎麽打?國庫空了,內孥總要給皇上和太後留著些。洋人現在中立,以前的幾筆借款合同現在都停付了,現在天天有人來催還款。說我吃裏扒外,你這小狗前幾天私會日人--伊集院彥吉,欲要商討請日人發兵助我大清平定南方叛亂。你這小狗當真無知可笑。日人豺狼也,當年甲午欲亡我國、割地賠款還少嗎?日人一開口便要整個滿蒙,你還提議說要商議商議。我呸,滿蒙乃我大清龍興之地,乃是我朝起家的根本,莫非你這狂妄小兒還想把我大清的根本都割給日人了?”
他兩人一對上,這太極殿內頓時罵聲不斷,逐漸的各拉一幫都有幫手,這些親貴們互相指責的功夫比出主意強多了。聲音在空蕩蕩的太極殿裏混雜成一團。小恭王自然是站在良弼這邊的,他早就瞅著‘慶記公司’眼紅了許久了,這一會有機會,除了良弼,就屬他的嗓門最大,終於惹得小皇帝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好啦...諸位卿家,都安靜下來吧!”
眼看著場麵愈發的混亂,太後隆裕終於開口了,“幾位都是當今聖上叔叔伯伯輩的人了,這些沒個準定主意,倒吵著了皇上。你們倒是說說,咱們是打還是和呀?前些日子袁卿家說打,結果你們推說國庫空虛,哀家隻能從內孥提了五十萬兩銀子給袁卿家,由他出麵跟洋人買些軍火,可是這河南打了這麽久都沒拿下來。聽說前幾天張卿家也被趕出了安徽了。昨個哀家召見袁卿家詢問,他說若要徹底撫亂,還要至少一年的新軍軍費。哀家回頭問了問,才知道這一年的新軍軍費有近兩千萬兩,你們說咱娘兒倆怎麽就那麽苦的命啊,難道真要哀家搬空了內孥,讓愛新覺羅的後代子孫記恨我一輩子。可是這不打吧,這南邊不是說在和談嗎?怎麽還有軍隊往北打過來了,咱們不能幹瞧著啊!就當幾位可憐可憐咱們娘倆,拿出個主意來。皇上和我也不求什麽萬代富貴了,總要咱們娘倆別沒個好下場啊。”
她帶著哭音這麽一說,惹動幾位滿族親貴的愁腸,看著還懵懂無知、在隆裕懷裏哭個不停的小皇帝,一眾人心裏麵也不由有絲心酸。這大清快三百年的江山,現在眼見著是氣數終了,要這個小孩子來承擔亡國之苦,他又有何辜?當即也就跟著她抽噎了起來。
慶親王奕劻在肚子裏好笑,他早就看清楚了當前的局勢,這大清國怕是保不下來了!不過他卻也不心痛,這幾年他的慶記公司收益可比外界傳的一年千萬還要好上許多,他是個明白人,心中一直記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的理兒,逮誰想要走他的路子做個捐官,他都笑眯眯的應下來,隻要銀子送足了,便是京官他也能給弄來。算一下他現在的家產,可不比當年的和珅少多少了,再在上個月直隸一亂,他便分批開始把錢存到天津租界區的洋人銀行之中去了,那麽大的一筆財富,足夠他享受幾十輩子的富家翁生活了,大清眼看不保,倒了就倒了吧,誰愛扶誰扶去!何況他跟袁世凱關係非同一般,袁世凱就算得勢,也不會為難他半點,若他還念舊情,指不準現在的權力還能保留點呢!
當下又想起了袁世凱的委托,看了眼旁邊跟著抹眼淚的小恭王、良弼等幾個,心中冷笑他們這麵上的悲戚有幾分真實,卻也跟著硬擠出來的眼淚,拖著哭腔在那裏勸慰:“太後和皇上萬安,現在打的確是沒力量打了。國庫空了,內孥總要給皇上和太後留著些。再說軍隊,北方能打到南邊去的就隻有東北的2鎮新軍跟禁衛軍了,其餘軍隊不是在陝西、山西清繳亂黨,就是要拱衛根本動不了。如今就靠這點力量也就勉強自保,但是絕沒有力量平亂啦。”他瞅瞅隆裕,她一臉很聽得進去的樣子,又繼續說下去:“現在也就隻能讓袁宮保和民黨談判,能保住咱們大清半壁江山當然好,如若不,天下沒有不亡的國,咱們體麵退位,現在不比往日,又那麽多西洋人國家在,還有袁宮保這個老臣在,總能保證太後和皇上退位後的尊榮體麵。”
他話還沒說完,另一位宗貴鐵良把猛地掉過頭來,憤怒的推了他一把,一把將老邁的慶親王奕劻推倒在了地上!
“奕劻,你這老狗!當初要不是你包庇袁世凱,把軍權早收到咱們滿人手裏麵,能有今天的事情麽?你們父子開的慶記*公司,這些年賺得黑心錢還比那乾隆爺年間的巨貪--和珅少嗎?*賣爵,給錢就有。好一個慶記公司,莫非你還嫌禍害得咱們大清不夠?現在又要皇上退位,這是當奴才的能說出的話嗎?要不是看著大家都是覺羅家的子孫,我早就開銷了你這個老王八蛋!”
11月末革命軍攻陷天堡城後,兩江總督張人駿、江寧將軍鐵良避匿在日本兵艦,後來也是日本人幫忙,兩人才逃到上海,然後輾轉回了京城。事後清廷清算,袁世凱趁機革了張人駿、鐵良的職。照理說他是沒有資格進宮麵見太後的,若不是小恭王出麵,否則他現在是根本沒資格入宮的。因此,這些天裏,他的脾氣比較大。
慶親王奕劻被他推倒也不生氣,隻是臉上冷笑著坐在地上喘著氣,任憑旁邊相熟的宗貴來拉他也不起來了。
良弼怕他被責怪,連忙上前一步,大聲對著隆裕太後說道:“太後!現在咱們大清國的兵都在袁世凱那個漢人手中,眼看著南北和談,這狗奴才若是動了一點小心思,咱們大清國可就真的危險了。前段時間他借著法兒搶了奴才的禁衛軍指揮權。趁現在奴才在禁衛軍中還有點影響力,咱們現在真正能信賴的就隻有禁衛軍一萬五千人跟第一鎮。第一鎮有一半咱們的滿族子弟,加上禁衛軍的兵力。再從東三省和熱河抽調蒙古八旗的精銳,光是兩位王爺就能湊出四五萬人來。奴才願意帶這幾萬子弟南下找亂黨拚命!就算死在前線上,也比看著這些狗東西在這裏出賣咱們祖宗的家業要好!”他氣昂昂掃視了殿內眾人一眼,大步的走了出去。
溥偉也在那裏擦幹淨了眼淚,攘臂大呼:“良弼說得好!太後,大清快三百年的江山,不能算完!我們在北方呆不住,還能去熱河,滿蒙老家聯絡好。再聯絡俄國和日本,還能和中原爭雄!”
奕劻冷冷的笑了一下,擦著自己臉上的吐沫,自言自語道:“我雖然勸皇上退位,但好歹還把這天下當成咱們中國人的。你卻是硬要把咱們祖宗基業丟到日本俄國的口裏去!太後,皇上,老臣也是為將來著想。聽與不聽,反正老臣的話已經說到了。聽到這些毛孩子喊打喊殺,實在頭疼得很。老臣先告病回府靜養了。哪位親貴要來拿我的頂子,甚至要我的性命,也隻有恭候而已。”
看著奕劻步履從容的走下堂去,這個一向滑頭怕事的親王,今天在溥偉和良弼麵前腰把子居然這麽硬。誰都知道他背後靠著的是袁世凱。但是也真拿他沒有辦法。溥偉良弼兩人雖然叫得響,也隻不過是說說而已。隆裕心裏麵也明白得很。她看了還在殿裏手足無措的親貴們,又想了一會抱著宣統又開始哭了起來。
殿外氣氛越加陰沉起來!
而在北京城的另一邊,石獅子胡同的宮保府,這幾日諸事不順,這座替代了紫禁城成為了整個北中國臨時政治中心的府邸,來來往往進進出出的人流也變得多出了許多。
剛剛處理玩府上積壓的一堆文件,這位如今北中國的領導者,袁世凱看起來精神明顯憔悴了不少,遠沒有半個月前的意氣風發了。待在自己的書房內喝了杯參茶,他靠在椅子上閉著眼養神,這些時日來既要跟京城裏的一群自命不凡的宗貴們鬥法,還要遙控著北方使團跟南方討價還價,更要分心拜會一群洋人公使,結果短短的半個月,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門外很快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那急躁的聲音,他不用睜開眼就知道了,是他那個心高氣傲可惜卻沒有與之相等能力的長子了。
“爹,是雲台!”
果然,他猜得不錯,那個腳步很快便進了他的書房,來到了他的身邊候著了!
“嗯!”
袁世凱點了點頭,卻依舊閉目養神,“什麽事?”
他最近對袁克定的表現有些不滿,反倒是喜歡那汪兆銘更多一些,不過到底是血濃於水的親父子,他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好權,便將一些不重要的繁瑣事情交給他去辦,全當磨練。
袁克定道:“楊大人剛送來的一些抄寫的南方的報紙,還有,慶親王剛剛派載振找人傳了些口信過來!”
“哦?”
袁世凱眼睛猛地睜開,坐起了身子,“快快說來,都說了些什麽?”
袁克文趕忙道:“慶親王今天上午在朝會上,爹爹和他說的那些話他都說了。但是良弼和溥偉幾乎要動手打他,退位的事情,現在還急不得。另外,他讓你小心點良弼,說最近良弼不太安生,有召集蒙古八旗入京的意思,據說是因為被奪了禁衛軍統製心中不舒服,聽說還要煽動第一鎮中的旗人士兵鬧事!”
“蒙古八旗不足成事!”袁世凱冷哼一聲,早在剛複出的時候,他就有過調蒙古八旗入關平亂的想法了。不過後來他派人打探了一下,發現蒙古八旗的戰鬥力還停留在三四十年前。雖說蒙古人勇武,但是士兵素質太差了,大部分對槍支跟火器作戰的掌握還不如巡防營呢,再加上留下八旗多少能夠震懾一下警惕滿蒙的日俄勢力,所以,才熄了這想法!
“第一鎮我把住了軍餉,又讓下麵注意拉攏,料來跟他鬧事的人也隻有少數幾個。不過那良弼一直與我不對付也是個麻煩,最近我收到消息,這京城不少的宗貴們之間的聯係突然多了起來,似乎有什麽大動作。慶王爺那邊因為跟我走近,被排擠出了他們的圈子,根本接觸不到這幫不安分的家夥在搞什麽,太讓人不安了!”
袁克定有心要在他麵前表現一下,連忙道:“爹,這事就交給雲台去辦吧。我在旗人中有不少的關係,花點銀子,總能拉攏一兩個,再派他們混進去打聽一下!”
袁世凱點了點頭,“做的隱蔽點,可別讓人發現了!”
“是!”
袁世凱又皺眉思考了一陣,才歎道:“唐少川給我鬧出個大難題了,那幫宗貴們如何願意放棄了手中的權力了。頭痛,我若是手中還有三鎮,大可放任河南、安徽那兩部大軍北伐,最好能到山東、直隸轉轉,給他們找一點刺激!可是這局勢的發展已經嚴重出乎我之預料了。現在再不退位,等明個南方臨時政府一建立,我又要花許多手腳。這事情可耽誤不得了。”
“說到底還真如那位年輕的新川督所說,這亂世,手上有兵才是根本!”
他歎了一口氣,看到他報來一堆手抄跟幾份新買來的報紙,介紹的都是南方的事情,情緒不高的他示意袁克定先出去吧!
打開一份北平發行的申報,第一眼就看到了封麵上,孫文站在兩江總督府門前的大大笑臉。他的臉上突然一沉,明天就是1912年元月元日了!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京城東郊民巷使館區內,一個老人坐在沙發上,笑著跟他的朋友說道。
最近隨著遠東領土最是廣闊的這個國家展露出了和平的曙光,東郊民巷的使館區也隨著變得熱鬧出奇。各個方麵的勢力在這裏談判、交易、拉攏、背叛。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他們都在睜大了眼睛看著遠東這場大變局,看看自己的國家能從中得到些什麽。
剛剛送走了法國駐華公使--馬士理,英國公使朱爾典笑著跟坐在他對麵的一個穿著傳統中國人衣飾的中年洋人說道。看他麵上和緩的笑意,顯然跟對麵那人非常熟,少了幾分麵對法國駐華公使馬士理的客套,卻多了些從容。看得出來兩人交情不淺。
“怎麽,你不去南邊參加民黨的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不怕國內的那些人罵你?”
兩人交談竟然用的是漢語,坐在他對麵的中年洋人看上去也是四五十歲的樣子,竟然跟他一樣也是個地道的中國通。這人不是旁人,乃是他的好友兼泰晤士報駐華首席記者莫裏循!
莫裏循微笑道:“公使先生,泰晤士報派我來當然是希望我能夠報道中國一切可以報道的東西。不過前段時間我去過上海,也報道了那位臨時大總統先生,也去了南京,並見識了南方那混亂的軍隊編製跟糟糕的財政。所以,這一次的報道我決定交給我的助手來做。比起南方我更關心袁大人,他是我見過的最有能力的中國人,甚至比那位已經逝去的老佛爺還要有能力。我深信他才是能夠收拾這個局麵的人物。我相信,英國跟歐洲的讀者們會更加有興趣知道這個男人如何獲得這個遠東帝國的最高權利。你說呢!”
朱爾典笑笑卻沒回答,作為一個成熟的外交家,把賭注隻壓在任何一方上都是極其危險的事情。大英帝國在華的利益並不在北中國,而是在揚子江一線。他對這個地區出現的任何勢力都要有足夠的關注。他當然希望袁世凱能夠穩定南方的局麵,但是現在暫時還看不出這個跡象出來。長江一線,現在被五個獨立省區的都督控製。當然,現在還沒有人敢於挑戰大英帝國的權威。可是如果有個萬一呢?所以,他除了在這個曾經的帝都維持英國公使團的日常業務外,還要分神關注長江一線。看有什麽新的勢力在興起,在混亂、在滅亡。哪些是可以拉攏的,哪些是可以分化的,哪些是需要打擊的。
最近他盯上了四川,準確說是很早以前他便因為奧匈帝國的那位王室成員在湖北停留了許久,而開始關注起湖北來。慢慢的,卻給他發現了,那個帝國在歐洲的主要對手之一,似乎這一次竟然出乎意料之外的先於所有國家之前,開始了一場布局。而他們的棋子,就是那位最近舉國皆知的年輕川督。如今的中國風起雲湧,誕生了不少年輕的一省總督。新任川督李漢也許不是最年輕的一個,但是卻隱隱表現出了南方第一總督的實力,而在他的背後,朱爾典很驚恐的發現了奧匈帝國的影子。若隻是如此倒也罷了,四川一直都是帝國跟日本、俄國在爭奪擴充影響力的地方,如今加一個勢力進來,說不得還能打破現在的僵局。畢竟帝國在長江流域的影響力,到了湖北便已經開始微乎其微,主要是集中在江浙皖贛四省!
可是,最近使館的武官發現了一些很不好的現象,德國人,那個野心勃勃的妄圖跟帝國爭奪世界霸主地位的瘋子國家,似乎這一次也盯上了四川的那位新川督,甚至德國、奧匈兩國好像達成了什麽協議一般,默契的先後派遣了使團抵達遠東,前幾天已經在上海乘船西進,算一算,現在差不多也該到重慶了吧?
因為帝國的兩個主要對手的奇怪舉動,他的目光自然也關注到了李漢,這個年輕的將軍很有可能控製整個西南地區,並且成為西南王的有力競爭者!不僅如此,他除了控製了整個四川之外,還控製了大半個湖北,甚至京漢鐵路如今自河南至湖北,幾乎一小半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漢江、長江上遊組成的綿密水網,已經落入他的掌中。更令他聞到了腥味的是,最近公使團們一直都在傳,那位年輕的將軍在湖北發現了一個巨大的鹽礦產地,甚至不比兩淮的鹽要差多少,而那位將軍似乎有心要把鹽礦控製在自己的手中。遠東每年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產量的四川鹽都已經被他控製在了手中,那麽,當另一個未來的鹽都也被他掌握了,再加上背後德國佬跟奧匈帝國的支持...
他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有錢、有人、控製著巨大的領土、有便捷的水運跟相對便捷的陸運,再加上背後那兩個帝國對手的支持。現在光是想想他都感覺到要頭痛起來了!
“麻煩,前期疏忽了對四川跟湖北除武昌三鎮以外局勢的關注,才落下了現在這麽大的疏忽。”
他心中苦笑,他是十分看好袁世凱的。但是更清楚,袁世凱若是掌握了北邊,勢必要同時麵對日俄兩國的威脅跟訛詐,而那位將軍卻選擇了一處各方勢力影響力都不大的地方。光是這份眼光,便令他十分佩服。更令他感覺到不安的是,以他多年政客的敏銳察覺力,他發現了那個年輕的川督更是個利益的追逐者。他似乎獲得了大筆海外僑胞的捐款,據說便是用這筆捐款跟奧匈搭上了界,把他們陸軍淘汰的武器賣給了他,為他武裝了數萬大軍。並且在就任川督之後,麵對著湖北的一些指責,還是厚著臉皮死死的握著湖北占領的地區不放,毫無他見過的那些革命黨的所謂道義。
最難纏的對手不是多強大的勢力,而是時機把握的最好的勢力。顯然那位新川督明白現在湖北的那位鄂督被清軍壓得根本喘不過氣來,才會如此明目張膽的占著湖北的大部分領土不鬆口,一旦給他留出時間來,興許他就能完全的消化了這塊大肥肉也說不定!
朱爾典微微的歎了口氣,“閣下,南方雖然現在十分混亂,但是也不乏有實力的存在。北方看著強大,但是據說蒙古現在已經出現了新的皇帝,俄國熊把爪子已經伸了進來,想在中國這條病龍身上挖下一塊肉來。據說他們和日本已經簽定了秘約,日本似乎對東北似乎也要有所動作。你看,現在袁大人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不過,以他的能力,應該能解決才是...”
莫裏循笑了笑,剛要開口說話。突然間外麵傳來一陣敲門聲,朱爾典應了一聲,一個武官出現在兩人麵前。
“公使先生,俄國公使前來拜訪您...”
“哎!”
朱爾典苦笑著跟他點了點頭,“我馬上就去!”
然後轉過身來跟莫裏循謙聲道:“抱歉了,老朋友,看來我必須暫時離開一陣!”
莫裏循拿起桌上的氈帽,給自己戴在頭上,“正巧我還要去寫一篇關於滿蒙地區局勢的報道,如此,我便告辭了!”
“請!”
莫裏循很快便從側門離開了,朱爾典端起桌上還溫熱的紅茶喝了一口,無奈的起身,“1911年的最後一天,忙碌的一天!”
“嘭嘭!”
宋教仁敲了下門,然後走了進來。他剛要開口,卻看到孫文正在對著一片演講在背誦著,連忙閉上了嘴。
“傾覆滿州專製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意,文實遵之,以忠於國。至專製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於國民。”
這一段是趙鳳昌起草的他的宣誓詞,盡管連續將注意事項什麽的背誦了一下午,孫文精神明顯有些疲倦,不過臉上卻顯得十分興奮。任誰,為之奮鬥了半生的夢想就要實現了,也會跟他一樣的。
“是遁初,你來了!”
他笑著放下手中的稿子,跟他點了點頭。
宋教仁應了一聲,孫文有些奇怪,道:“大家都在忙著準備事情,你怎麽有空來見我,是有什麽事情吧?”
宋教仁點頭,“先生,遁初來是有兩件事情!”
“坐吧!”
孫文坐在沙發上,扭動了一下身子笑道,“這房間的布置不錯,不過我卻不習慣,還是簡樸些好。說罷,有什麽事情是你這位大才子解決不了的!”
宋教仁笑了笑,“先生說笑了,不過這兩件事情還是比較麻煩的,必須要先生親自出麵才能解決!”
他頓了頓才道:“第一件事,南京城內外的各路軍隊如浙軍、滬軍、光複軍、鐵血軍等,這些人要吃飯、要發餉,這每天的花費都不是小數目。方才展堂先生過來跟我抱怨,說又有軍官過來跟他討要餉銀,算起來,這臨時政府還沒成立,他光打出去的白條就有七十萬兩之巨了。還不算其他的費用!”
一提到錢孫文也沒轍了,他在海外的確籌集到了不少錢,但是武裝了一下同盟會,再加上一路拜訪各勢力的花費,少少的一兩百萬的捐款,現在已經幾乎見底了,這也是他之前有記者詢問時那樣回答的原因。
他皺眉思考了一陣,才歎了口氣道:“民國之初、舉事艱難,等會我跟上海那邊說一聲,先動用路款補上吧。等咱們的財政好了些,再給補上吧!”
宋教仁一陣皺眉,不過最後點了點頭,揭過這個話題。
“還有一件事情!樹人兄跟我請辭,要求辭去他這個四川軍政府代表身份!”
宋教仁苦笑,四川的那位新川督不願承認四川同盟會的吳玉章來代表他們軍政府,而之前他們推舉的另一位更有威望的四川名人--蕭湘卻也給他留在了重慶,這也是他們為什麽臨時推選吳玉章來頂替他的原因。因為另一位周代本本來就是他們同盟會的人,之前選定代表的時候,基本上都是一個省內名流,加一個同盟會成員。四川這一鬧,不知道多少勢力看笑話呢!
孫文一愣,旋即歎了口氣。同盟會對各地實力派都沒有約束力,他也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徐徐圖之,想了一陣才道:“同意樹人的請辭,你等會給四川發一封電報,就說讓他們盡快派遣能夠代表四川軍政府的代表過來吧!”
他到底大度,對於這種尋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刁難也不在意。宋教仁點頭,外麵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呢,所以,很快便離開了!
“明天..就是明天了!”
隻留下屋內一個聲音。
“1911年,結束了嗎?”
幾乎同一個時間,千裏之外的成都,李漢發出一聲歎息!
一個嶄新的時代,要開啟了!
民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