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作為春陽市委書記,在考慮春陽未來之時,楊雪還不得不將黃文亭考慮在內,趙磊、張興林雖然年輕且能力出眾,但製約他們的,也恰恰是這些因素。
年輕,意味著上升空間巨大,能力出眾,意味著無法獨守一隅,顯而易見,春陽隻是張興林和趙磊的跳板,隻要春陽發展順利,兩人很有可能便會離開。
一座城市的發展,在於執政者的思路,更在於穩定——政策的穩定,執政者的穩定。如李明國,雖然在春陽的十年獨斷專行,貪汙受賄數額巨大,犯下了累累罪行,但也恰恰是這穩定的十年,使春陽經濟得到了持續的發展,也是春陽發展最快的十年。
而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楊雪。從到春陽伊始,楊雪是想為春陽做一些事情的,包括人事改革,環境改革,包括將李明國拉於馬下。應該說,楊雪所做的工作,也確實在引導著春陽向好的方向發展。然而,春陽的經濟,卻在這段時間停滯不前,當然這是改革所必須付出的陣痛,但對春陽百姓而言,這卻是切膚之痛。
關停汙染企業,經濟停滯,意味著百姓的經濟收入直接減少,而環境與人事的變化,反而不為他們所重視。所以,在民間甚至有傳說,楊雪還不如貪汙受賄的李明國。
如果楊雪離開,那麽這一切會發展向何方?人事改革和環境改革還能否持續下去?新書記願不願意踏著楊雪的腳步繼續前進?
答案幾乎是一定的。
而黃文亭不同,以他的年齡和官場人脈,晉級正廳已經是極限,如果黃文亭能在春陽任職一到兩任,將對春陽的發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現下的楊雪,有資格也有能力對春陽的下屆班子產生影響,扶持黃文亭並非難事,問題的關鍵其實是黃文亭的心態,如果黃文亭還是繼續這段時間的表現,那麽他將毫無疑問的在楊雪的構思中出局。
一切,都將在兩個月內決定。
初夏的春陽,和風細雨,一如江南秀女的婉約、怡人。
舒適的坐在辦公室裏,楊雪環視著這套裝修奢華、像征著春陽至高權力的辦公室,心裏卻有種奇異的感覺,不久的將來,這兒將屬於別人,而現在,他卻在考慮這兒將屬於誰。
與黃文亭的談話,是楊雪早已經計劃好的,但這場談話,卻被楊雪人為的推遲了許多,如果不是兩個月後楊雪將離開春陽,或許這場談話會來的更遲。
八點五十八,黃文亭比約定的時間提前了兩分鍾進入楊雪的辦公室,黃景炎幫兩人倒上茶後,依然整理著材料,似乎沒有離開的意思,楊雪揮了揮手,“景炎,你先去忙吧!”
黃景炎隻得離去,不過在轉身的刹那,楊雪清楚的看到了黃景炎臉上的不快,楊雪心中歎息,他喜歡獨來獨往,黃景炎作為他的秘書,跟他的這段時間,並未能與他的時間過多重合,更不可能真正的進入楊雪心中,如今楊雪即將離開,黃景炎大概也在考慮自己的命運。但身為秘書,他又不能擅自向楊雪提出。
不過,黃景炎的安排,對楊雪隻是小事一樁,甚至都無須楊雪考慮。楊雪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盒大熊貓扔給黃文亭,黃文亭原來準備點自己的煙,見狀徑直撕開點上,悠然的抽了一口,方才笑道:“還是這煙好,比十塊的好抽多了!”
“不抽不更好?”
“那不一樣,抽煙是無法選擇的,能選擇的是抽十塊的還是九十塊的!”黃文亭揚揚手裏的煙,“人生如煙,我倒想勸你抽空學一下,別再特立獨行!”
“特立獨行?”楊雪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黃文亭的意思,反問道:“特立獨行難道不好?”
“好,但也意味著孤單!”黃文亭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活了大半輩子,終於明白過來,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便要順著路走,你想獨辟蹊徑,便要比別人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而反過來,那些周圍的人還會恥笑你,排斥你,何苦呢?”
楊雪默然,黃文亭所說,正是官場獨有的現象,如他,如黃文亭,大概是這個官場的異類,他們堅持走的路,注定會更難走。
隻是,楊雪想不到,黃文亭卻在此時“頓悟”,無可否認,九十塊的大熊貓是比十塊的紅旗渠好抽,但大熊貓難道就好抽至此?
楊雪望著黃文亭,曾幾何時,黃文亭曾是他的導師,後來他平步青雲,黃文亭卻裹足不前,正是他的努力,才將黃文亭送上今天的位置,如今,楊雪想更進一步,卻想不到黃文亭會選擇走另一條路。
楊雪追問一句:“這是你真實的想法?”
“是的!”黃文亭沒有抬頭,隻是悶悶的抽著香煙,任煙霧將自己籠罩,“楊雪,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能有今天,更多是因為你背後的力量,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背後的力量,你能有今天的地位嗎?”
沒等楊雪開口,黃文亭便接著道:“正因為有了這些力量的保駕護航,你可以放心大膽的走自己的路,少有人敢排擠你,孤立你,但我不同,我沒有那些力量的保護,他們可以無所顧忌的針對我,甚至,將無法遷怒於你的力量用於我的身上!”
楊雪瞠目結舌,一直以來,他考慮的都是城市的發展,群眾能夠安居樂業,至於黃文亭,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一位市委副書記能夠有什麽困難。可是現在看來,他顯然想錯了。黃文亭遇到的壓力,似乎遠超過他的想像。正如黃文亭所言,官場的漩渦,無法對他如何,卻能吞沒了黃文亭。
那麽,他提拔黃文亭,究竟是在幫助黃文亭,還是害了黃文亭?
談話至此,已經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楊雪起身將黃文亭送至門外,這一刻,他已經不知道該為黃文亭慶幸,還是為黃文亭悲哀。
然而,回到辦公室,關上房門靜思,楊雪的心卻久久無法平靜。黃文亭所說,他並非無法理解,實際上步入官場的這些年,楊雪同樣也做過不少身不由已之事。但不同的是,楊雪做這些事,總是將其歸為無可選擇,然後在心裏,楊雪總是在內疚,在譴責自己,並且以此來控製自己某些可控的行為,使自己不會更進一步墮落。
但問題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是他楊雪。他這些年所積累下的資產,包括他身處的位置,足以保證他可以理直氣壯的拒絕誘惑。可黃文亭呢?當黃文亭麵對女兒買房子和債務的問題時,他又如何來拒絕外來的誘惑?
而拒絕誘惑,則意味著為眾人所排斥,所孤立。
另一方麵,楊雪相信黃文亭沒有說明的是,楊雪在春陽,春陽官員可能還會顧忌楊雪這個市委書記,對黃黃文亭留有幾分餘地,但他離開,黃文亭的處境就會更加的難堪。
隨波逐流,固然是無可奈何的選擇,但當另一邊是驚濤駭浪時,隨波逐流卻無疑也是最佳的選擇。
那麽春陽的未來,楊雪是不是也要隨波逐流?站在市委六樓的辦公室,望著春陽繁華似錦的都市,楊雪陷入了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