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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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總攻

吳軍使者的話一出口,燕軍諸將皆怒。

常遇春也太目中無人了。他是客軍,來濟寧本為相助海東,現在倒好,不但搶了“先鋒”,而且戰至此時,已經出夠了風頭,還請海東“壁上觀”,看他如何破敵。到底誰是主誰是客?這也未免太過喧賓奪主。

養由引弓提起大斧,怒視吳軍使者,叫道:“豈有此理!”仰起臉求戰,說道,“大人,海東軍裏沒有孬種。請大人下令,不如命吳軍退下,且看咱們如何破陣!”與身邊的諸將說道,“比一比,看到底誰破陣破得快!”

諸將都嚷嚷:“老養由說得不錯!大人,下令吧!吳軍打的右翼,咱們打左翼!比比看。……,他們用了兩個時辰還沒能破陣,瞧咱們的。若用末將部為前鋒,敢下軍令狀,一個時辰內,必將韃子的左翼擊潰!”

望樓上,潘賢二失笑,指著吳使,說道:“大人,常伯仁倒也非為有勇無謀之輩。這,這,……,這明明用的是激將法呀!”

趙過當然也看出來了,因此雖聞此大言,卻並不惱怒,也是一笑,看著望樓下的諸將勃然作色,攘臂嗔目,說道:“還、還得感謝常參政,又將我士氣激發一層。”提高了聲音,對吳軍的使者說道,“常、常大人的意思俺已知道。請尊使回去,轉、轉告常大人,就說貴軍遠來,不、不敢久勞。接下來的仗,便、便請看我海東的吧。”

吳使領了回信,趾高氣昂,打馬轉走,自回去報與常遇春不提。隻說趙過,接著剛才,開始點將:“養由引弓!”

“末將在。”

“你、你攘臂求戰,俺這裏有一重任,你、你可敢擔之?”

“有何不敢!上刀山,下火海,全聽將軍一句話。”

“也、也不要你上刀山,也不要你下火海。隻、隻是如果我軍展開進攻,韃子很有可能會退縮城中,故、故此,欲想開戰,必、必須先要占住護城河,將其後路切斷。你、你且回去問問你家將軍,看他有沒有膽量接此重任?若、若他願接,可自選五百人馬,給、給其兩刻鍾的時間,潛行至韃子左翼,然、然後聞我鼓聲殺出。”

熱血正衝頭,養由引弓想也不想,慨然應道:“謹尊將軍令!”打馬就要走,潘賢二把他叫住,補充了一句,說道:“俺有句話,你轉告高將軍。”

“大人請說。”

“此戰事關重大,而我軍究竟能否獲勝得誌,要點又全在護城河的截擊戰上。若你部能截擊成功,不但定為此役之首功,而且足可以名揚海東,威震吳、元及我三軍。當然了,此次截擊戰也是非常危險的。如果他害怕,不敢接受,也沒關係,盡管說來,大人心中自有其它人選可以代替。”

潘賢二的這番話很毒,看似並非強派,給了高延世選擇的餘地,但就以高延世的性格,即使他不想去的,聽了後,也肯定會搶著去。趙過不由暗挑大拇指,想道:“高,實在是高!用舌頭殺人,莫過於此。”動動嘴皮子,就能夠讓一個人搶著去赴險,這就是智謀善辯之士的本領。

養由引弓接令而去。

指派過這最重要的一路,其餘各軍就很好安排了。定下來:用右翼的高延世餘部以及佟生養為先鋒;使胡忠為後陣;命邊安烈、柳三守衛中軍。各軍皆按角鼓聲動,依節奏前行。望樓下諸將皆領命而去。

布置妥當,趙過解下披風,脫去穿在鎧甲外的錦袍,端端正正對潘賢二行了個禮。潘賢二嚇了一跳,忙不迭躬身還禮,問道:“大人此為何意?”

“決、決戰在即,功成與否,在此一舉!俺、俺身為主將,不能不身先士卒,以、以鼓舞士氣、壯我軍心。潘、潘先生,中軍就交給你了。”

潘賢二愕然,急忙跪拜在地,勸道:“大人身為主將,舉動關係全軍,豈可輕舉妄動?鼓舞士氣固然需要,但也不用身先士卒啊!請大人三思。”

“不、不然。正如先生說,此、此戰的關鍵全在護城河,高延世盡管勇銳,但、但深陷韃子胸腹重地,獨對數萬眾,成、成功的難度很大。所以,本、本將會親率勇敢,為其呼應。至、至若佟、胡、邊、柳諸軍該如何行事,命、命令也都已經傳下,請先生到時依次舉旗、擊鼓就是。”

“大人!”

潘賢二還欲待再勸。趙過阻止了他,笑道:“先、先生不必多言。俺並非不知輕重之人,主、主將的職責俺也非常清楚。請問先生,以、以往的多次戰事,有幾回是本將肯親自出戰,身、身先士卒的?以、以前沒有,是因為俺深知主將之責;這、這次有,也正是因為俺深知主將之責。”

吳、燕兩軍,先是吳軍主將常遇春出戰,現在燕軍的主將趙過也要親自出戰。由此,反過來,卻也似乎剛好證明了察罕軍的精銳程度。

……

“兵以虛驚,以實勝”,實勝“莫要於橫擊以截之,夾攻以包之”。

用疑可以使得敵人受到驚嚇,但如果想要取得勝利,卻還是必須要“實勝”。所謂“實勝”,也即憑借實力,實打實地在戰場上戰勝敵人。而要想“實勝”,上策莫過於“橫擊”與“夾攻”。橫擊,可使敵人前後不能協調;夾攻,可以使敵人陷入混亂。趙過準備采用的破敵方略就是這兩條。

首先“截擊”,用高延世斷敵退路,繼而親率勇敢橫出,一方麵呼應高延世,一方麵衝擊敵人中軍。其次“夾攻”,燕軍全線壓上後,從左側進攻元陣,吳軍則從右側配合,兩軍合力,從而壓縮敵人,以爭取勝利。

……

燕陣,中軍。

望樓下。

趙過身穿重鎧,握槍上馬,背對望樓,麵前是五百名精選出來的悍卒。整個背景是偌大的燕軍陣地,涼風吹來,旌旗獵獵,一股殺氣直衝雲霄。

他大聲地說道:“諸位,自奉主公之令,舉傾國之軍,遠來濟寧,征戰已有月餘!俺聽說,‘戰若不勝,何必交刃?攻若不取,何必勞眾’?勞眾已至此!交刃已至此!決戰就在眼前,若不能取勝,有何麵目回去見海東父老?俺又聽說,‘兩國相擊,氣勇者勝’!軍令,……。”

——,他這幾句話說得比較慢,所以沒有結巴。五百精卒皆挺胸昂首,屏住呼吸,聽候軍令。

“‘臨戰,有進無退’。觀本將旗幟,旗動,則行;旗飆,則戰。不見旗止,則戰鬥不息!若有怯懦懼戰及恃勇憑狠、不從令者,皆斬!”

諸人齊聲應道:“諾!”

“來人。”

一隊傳令兵奔到他的身邊。

“接俺將旗,去往各軍傳令。自入濟寧以來,苦戰至今,日夜勞憂主公,將士傷亡數千!今天終於決戰,如果勝利,便上可以報主公的厚望,下不愧對傷亡的將士。而如果失敗,遭受侮辱,則便是俺的取死之日。軍令,……。”

“請將軍下令。”

“諸將不進,我斬諸將;我若不進,諸將斬我!”

“接令!”

傳令兵們分別接過將旗,翻身上馬,飛奔去各營傳令。

“三軍皆有,出戰後,敢有回首望營者,斬。”

不教而誅謂之虐,所以,大凡行軍、打仗,都必須要“三令五申”。把軍令下得清楚了,將士們若有違令而被處斬的,也都不會再有怨言。

三道軍令下畢,趙過抬頭向望樓上看,很快,等來了出動的信號。

潘賢二親自揮動軍旗,打出旗語:高延世已逼近了元軍後陣,開始橫插入內。——果然如趙過的判斷,在聽過潘賢二的話後,高延世非常幹脆、毫不猶豫地就接下了這個重任。

趙過一馬當先,率眾奔出中軍,先走右翼,然後繞經左翼,馳騁出陣。出陣時,吳軍還正在與元軍的右翼激戰。他帶著五百人奔上平坦的陣中空地,身後近兩萬的燕軍大陣齊齊舉戈大呼:“將軍威武!”呼聲振地。

鼓聲大作。

……

元陣,望樓上。

賽因赤答忽驟然變色,說道:“燕賊動了!”

望樓下一騎從後陣馳來,不及下馬,倉促地叫道:“大人!我軍陣後與護城河間突然遭遇到了燕賊的急襲!”

“護城河間?”

“來襲的燕賊隻有數百人,皆為輕騎,並無重甲,後陣的主將本以為他們是來窺探我軍陣型的,剛開始僅僅是不緊不慢地散漫前行,其帶軍的賊將並作指點我軍狀,到離我後陣還有百步的時候,忽然發動了進攻。”

“數百人?皆為輕騎?賊將是誰?”

“觀其旗號,河北高延世。”

賽因赤答忽不假思索,便立刻猜出了燕軍的用意,冷笑說道:“趙賊這是想斷我軍退路!哼哼,隻用區區數百輕騎,便想要搶下護城河麽?未免想得太過容易!”

又一騎從陣後馳來。

“賊將高延世橫槊突陣,連斬我軍數員將校,已漸入護城河畔。”

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不動如山,其徐如林;侵略如火,其疾如風。比較海東諸將,高延世的勇武或許稱不上第一,但絕對也是位處在佼佼前列,如今全力衝擊之下,元軍倉促無備,一時不能阻擋。

賽因赤答忽的大話才出口,接著就聽到了這個消息,頓時不禁沉吟,遲疑地看看前邊,趙過剛馳出耀武;又猶豫地看看後陣,高延世已奮起揚威,正在想該怎麽處理這兩道軍情,又一騎從陣後馳來。

“報!大人,高延世輕身深入,已被我強弩、盾牌手圍住!”

賽因赤答忽聞言之下,頓時大笑,說道:“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想要衝破老夫後陣?哈哈,不自量力。已陷強弩重圍,看你一個輕騎如何應付。傳令,不要活口,就地殺了,取其首級,宣示三軍,以壯我士氣!”

傳令的士卒還沒走,又一騎從陣後馳來。

“強弩、盾牌陣裏,賊將高延世來去如飛,我軍夾射不能中,盾牌陣已被潰退。”

一騎接著一騎,從陣後馳來。

“報!大人,賊將高延世擊潰我軍盾牌陣,出而複入,又連斬我偏將兩員。”

“報!大人,燕賊五百騎隨高延世奔突在我陣內,如入無人之地。我軍後陣勇將數十,精卒數千,沒有能招架住他一合之人,擋者披靡。”

“報!大人,賊將高延世又殺出了我軍陣,在陣外從容脫兜鍪、解鎧甲,惟穿短衫,馬亦去裝,嗔目橫槊,單騎率眾,複又衝陣。所向無前。”

“報!大人,賊將高延世四出我軍陣,複又四入我軍陣。我軍不能製。”

“報!大人,賊將高延世已至護城河邊,搶下了第一座吊橋。”

賽因赤答忽知道燕軍中有個高延世,也知道高延世曾在泰山腳下獨力擋住過萬餘的元軍,但是除了這些之外,並沒有聽聞高延世有過什麽特別突出的戰績,此時一道軍報接著一道軍報,轉眼間,後陣竟然已經被他突破,而且丟了一座吊橋!

他大為震驚,脫口而出,失聲說道:“此又一常遇春乎?”

其實,高延世突陣的難度,還是不能與常遇春相比的。一來,元軍布置在前邊的部隊肯定要比後邊的精銳一些;二者,常遇春衝陣乃是在眾目睽睽下,而高延世衝陣則是打了元軍一個不及防備。不過,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攻入到護城河邊,且奪下了一座吊橋,確實也是非常的勇銳。

便在此時,前邊燕軍陣裏,隨著鼓聲、大呼,隨著趙過的當先出擊,佟生養部出動了。幾乎在同一時刻,陣左也送來了軍報:“賊將趙過親率勇敢,繞過我部陣地,迂回疾馳,觀其舉止,似是欲擊中軍!”

一時間,後有高延世,右有常遇春,前有佟生養,左有趙過。很明顯,這是燕、吳的聯軍開始了總攻。

看看天色,日已過午;鏖戰半晌,右翼軍卒皆疲;左翼、中軍雖說還沒接戰,但也都還沒有食飯。是迎戰?還是撤退?若迎戰,勝負難說;而若撤退,士氣必落到穀底,並且一旦聯軍隨之攻城,又也是勝負難說。

賽因赤答忽陷入了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