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府的議事不能算愉快,各人心裏打各自的算盤。
嶽冷秋打定主意想盡快移師西向避開東虜騎兵主力,但是他徒有總督之名,麾下將官抱成團的*他,使他不能如臂指使的掌握東閩勤王師。
嶽冷秋試探著要拉林縛率江東勤王師左軍五營隨他一道西移,以此來削弱東閩勤王師內部對他的*;林縛隻是將江東兵主帥程餘謙拿出來當借口推搪,不明確說留也不說走。雖說同源楚黨,相互援應是應該,但是林縛不可能在行動上受製於嶽冷秋。
作為東閩勤王師將官團體的領頭人物,陸敬嚴是靠戰功晉升到當前高位上的,武勇不減、銳誌仍在,欲在山東協守地方,與入寇東虜騎兵作戰,建立功勳,但是又無法擺脫嶽冷秋的節製。
林縛倒是想交好陸敬嚴,想著若是要一起留在濟南府,彼此間要相互援應才好,在提督府舉行的午宴席間,也刻意討好。奈何在外人眼裏,林縛是楚黨的一分子,而且是為楚黨衝鋒陷阱的中堅分子,陸敬嚴作為李卓的舊部屬,怎麽可能對林縛有好臉色?
林縛心裏也是鬱悶,在嶽冷秋麵前,許多事情他又不能做得太明顯。
兩浙勤王師的那員副將態度曖昧不明,打個哈哈、欲拒還迎,明顯是嫌一萬兩慰問銀子的開價遠不足以令他率兩浙數千精兵留下來為山東地方賣命。在林縛看來,這樣的將領在關鍵時刻並不能讓人放心信任。
從山東提督府衙出來,林縛心裏壓著事情,見天色尚早,也不急著出城返回鏡兒湖營地去,便就帶了七八名護衛在城中閑逛。
濟南城不大,才六百步見方,還給會聚諸泉的大明湖占去三分之一的麵積,林縛就沿著大明湖南岸石街信步而走。湖水結了冰,柳樹葉片都凋零幹淨,隻有稀疏的枝條垂下來,景色蕭條。
林縛走到西城一座道觀前,遇到林夢得派來尋他的人。
林縛趕到城東市集,林夢得從市集裏出來,拉他走到街邊一輛騾馬大車旁,掀開漆布的一角,說道:“你看……”
映入眼簾的竟是兩副鱗甲,成色頗佳,林縛喜道:“城裏能買到這樣的好東西?”將蓋在車上的漆布都掀開,除了兩副鱗甲,還有十幾副優質組甲,棹刀、陌刀三四十柄,還有十幾張蹶張弩,問林夢得,“都是在這裏買到的?”
“關鍵是價格,你猜這兩副鱗甲花了多少銀子?”林夢得忙將漆布掩上,生怕財露了白似的。
“多少銀子?”林縛問道。
“這個數……”林夢得買了關子,舉起三根手指頭。
“三百兩銀子?”林縛問道。
三百兩銀子折銅三十六萬錢,在江寧能買好米六七萬斤,四口之家,放開肚子吃,能吃二十多年,但是買成色這麽好的兩副鱗甲,林縛一點都不覺得貴。
雖說在江寧,這樣的鱗甲價格能稍便宜些,但是如此關鍵時刻,一副防護力極佳、重量甚至比組甲還輕的鱗甲,讓一名武勇過人的健卒穿上,無畏普通刀槍的砍刺,也無畏短距離的箭矢攢射,再配以大殺傷力的鋒利陌刀或棹刀大器,能使作戰協調性好的十五卒小隊戰力立即提高一個水平。
林縛以新編隊法練精兵,便是以披甲陌刀手為五卒之核心,但是好甲難求,便是人數不過兩百的集雲武衛,優質組甲也才六七十副而已,想要給每個陌刀手都穿上鱗甲,隻是奢望。
林夢得就像奸商一樣的嘿然笑起來,鬼鬼祟祟的湊到林縛的耳邊,輕聲說:“這兩副甲花了三十兩銀子……”
“……”林縛難以置信的盯住林夢得看了一會兒,問道,“你沒有騙我?”
“我能騙你?”林夢得反問道,“不單這兩副鱗甲,這樣的組甲也不要十兩銀子,二十柄陌刀,一共才三十兩銀子……”
“也是;但是你身邊就七八人,也不可能用武力強買強賣……”林縛笑道,隻是笑容在他臉上就持續了幾息時間,轉眼間笑容就在臉上凝固掉:除了武官士卒私下賣出外,林夢得哪可能以這麽便宜的價錢在市麵上買到如此的精良兵甲?
“你想到了?”林夢得見林縛變了臉色,知道他想透其中的關節。
“嗯!”林縛沉重的點了點頭,說道,“這沒有什麽難猜的,隻是乍看到這樣的好東西,有些喜出望外了……”
“對方沒有說身份,看他們的戎衣,應該是從燕南三府撤出來的鎮軍……”林夢得說道。
東虜兵鋒直指燕南,燕南三府的守軍潰敗後,有大量的殘兵敗將撤入山東境內,德州不能給他們安全感,他們大規模的退到濟南府境內。山東提督府有出麵收攏這些殘兵敗將,使得濟南府的守軍規模增加到兩萬人以上。
林縛不以為收攏來的這些殘兵敗將短時間能有多少戰力,但是也沒有想到會糜爛到這種地步,武官士卒竟然將安身立命的兵甲公開拿到市集來販買。
組甲、鱗甲是都卒長以上武官才會有的配甲,陌刀、棹刀也隻有軍中少數精銳戰力才有配發。
林夢得見林縛蹙著眉頭久久不言,小聲的問道:“對方說還有一批好貨,量比較大,還有不少馬匹,可以在城外轉手,我們要不要接手?”
“接,怎麽不接?”林縛惡狠狠的說道,“這些兵甲留在他們手裏,難道還能指望他們能用來殺敵不成!”他靠車簽發調兵命令,交給身邊親衛,說道,“你們去曹莊,使趙青山將第四營調到濟南城西南待命,調兩萬兩銀備用隨軍備用;使周普、寧則臣率第二、第五營進駐曹莊待命,使曹子昂在鏡兒湖做出第一營、第二營拔營準備,使吳齊派斥候到濟南府東北沿黃河往東方向偵察……”
“防止對方黑吃黑,隻要趙青山率第四營來待命就可以了……”林夢得不解的說道,不理解林縛突然將左軍五營都調動起來。
“這樣的濟南府,焉能久住?”林縛痛心疾首的問道。
林縛痛恨那些吃國餉、不戰而潰的蛀蟲將領、官員,為數以百萬計的民眾給東虜鐵騎踐踏感到痛心,但他不是理想主義者,他有他處世的底線,但也不會空談道義,人要活下去,首先要務實。
東虜主力將來之時,濟南眾人各懷心思,下麵的士卒又糜爛不堪,他不會為了心中的不忍,將追隨自己的數千將士性命白白的葬送在這裏。
林夢得也不多說別的,說道:“既然這樣,我便去跟他們接觸,爭取在夜裏將這買賣做成,免得夜長夢多……”
林縛點點頭,說道:“隻要是良兵利器、好甲好馬,價錢不妨放寬鬆些,銀子揣在口袋裏是死物。你放出風去,我們在城西南玉符河畔設市,組甲、鱗甲、步弓、強弩、口外駿馬,有多少,我們收多少,五萬兩銀子都花掉也成……”讓林夢得帶著七八人去跟那些逃到濟南府的殘兵敗將們接觸。雖說從他們手裏大量購買兵甲,有挖濟南牆腳的嫌疑,但是兵甲留在他們手裏,也不可能指望他們為守濟南出力!這麽一想,林縛良心上的不安就減淡了許多。
左軍五營從江寧出發時,三千將士多為新卒,東湊西湊的各式鎧甲才四百餘副,兵器都為簡單的直脊刀、槍矛類;普通騾馬好搞,好馬也就是林夢得這次從德州搞來的兩百匹口外駿馬。
一路行來,林縛除了整訓、拿沿途遇到的劣豪匪寨練兵外,此外最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千方百計的提高士卒武備。
江寧是帝國南都,江寧工部等衙門擁有全國第二大規模的兵甲製造工坊,又有專門的大型武庫,優質兵甲相當好搞一些,地方上哪裏可能搜集到大量的優良兵甲?林縛也沒有想到在濟南會遇到全麵提高武備的機會,隻是這樣的機會想想都讓人心寒。
林夢得走後,林縛也使眾騎押著林夢得先前搜羅來的兩大車物資出城去。
出西門時,遇到嶽冷秋帳前的書記官宋博,宋博熱切的招呼道:“林大人還未出城去,可準許小弟我夜間在城裏做個小東?”
“怕是不方便,這城門要閉了,以後有機會再請宋兄吃酒。”林縛說道,他們是客軍,夜裏出入濟南城不可能那麽方便,再說他要趕著出城去,在玉符河畔設黑市從撤到濟南府的殘兵敗將手裏收購優良兵甲,哪有心思應付宋博?
宋博見林縛行色匆匆,百餘騎押著兩輛大車出城門去,眉頭微微蹙著,吩咐隨從:“有些詭異啊,你帶兩人跟過去看看,不要跟他們起衝突……”林縛在江東名聲鵲起,但是多半是踐踏奢家得來的,奢家非但不會,還盡力在東閩隱瞞暨陽血戰的消息,林縛在東閩人眼裏,還是無名小輩。但對於宋家來說,即使沒有宋佳私信屢次提及,一個使杜榮喪命、使奢飛熊折戟暨陽城下的林縛,也足以引起宋家的關注了。
既然能在濟南府遇上,宋博自然不肯輕易放過直接接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