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燕京分兩路突圍的六萬餘兵馬,僅在三天時間裏,就給東胡人風卷殘雲的吞噬了個幹淨,其敗之速、其亡之勃,令人瞠目結舌。
隨軍突圍的王臣大公及後宮妃嬪或死或俘無數;連親衛禁卒都潰散逃亡或棄械投降,崇觀帝不甘受俘,含憤跳入潮河,郝宗成也是飲毒而死。
由於東胡人在潮河下遊的入海口河段,埋樁沉船及拋入大量的樹杈椏,防備津海軍的戰船進入。成千上萬宣府及京營將卒在戰時給逼入潮河淹死,屍體都給堵在河口,一直到二十三日,才找到崇觀帝給河水浸泡得麵目全非的屍體。
要不是身上所穿的龍袍,以及以王啟善為首的投降太監都證實崇觀帝在最後時刻投水而亡,誰都難以想象這麽一具浸得跟白豬似的屍體,跟端坐龍椅之上的大越天子有什麽聯係。
這一戰,東胡就徹底奠定鯨吞燕冀大地的勝局。
雖說燕京、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還沒有最終失守,但已經無礙大局了,在燕冀及晉郡大地,已經沒有真正能威脅進入這一區域的燕胡近三十萬兵馬的軍事勢力存在。
葉濟爾一麵下令厚殮崇觀帝來籠絡人心、安撫降叛將臣及捉俘兵卒,一麵將崇觀帝突圍不成而投水就死的消息通傳天下,借此打擊大越軍民的抵抗決心跟士氣。
葉濟爾使長子葉濟白山留在津海督戰,在解開外圍的威脅之後,以新附漢軍為主力,對津海正式展開殘酷的攻城爭奪。葉濟爾則親率六萬餘步騎主力,在葉濟羅榮等將臣的扈從西進,於二十七日兵臨燕京城下,大營就紮在雲崖山南麓的張家集。
燕京留守使張協縋人出城,進入東胡營帳議降事,於二十九日率留守將臣及兩萬餘京營軍兵卒出城投降。
葉濟爾擇了吉時,於七月初一進燕京。
雖說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還有少數守軍堅持不降,還要東胡人繼續保持在內線用兵,在燕南及晉南,也要防範南朝在河淮一帶的兵馬的反撲,但對葉濟爾來說,眼下最緊迫的已經不再是軍事上的得失,而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將燕冀及晉郡的形勢穩定下來。
在燕冀的根基太淺,很可能會因為一次偶爾的軍事上的失利,就趕出關去。
與其同時,燕胡諸部及新附漢軍加上潮河、張家集等及燕京降附,燕胡在燕冀及晉郡的兵馬總數達到三十萬眾,包括燕東諸胡精騎七萬餘,燕西諸胡騎兵三萬餘,新附漢軍十五萬餘,降俘五萬餘。
要在燕冀等地維持如此龐大的兵備,甚至後期還要繼續擴大兵備,對山東、河南以及秦郡用兵,直至徹底的席卷天下,絕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
七月初五,葉濟爾在燕京改汗稱帝,賜封張協為燕國公,食邑三千戶,分別拿右承政、燕京府尹等重職籠絡張協、範文閔、王啟善等降臣,並大肆招攬士紳進入地方為官,遣流返回、以事生產。
初六日又出安民策,傳旨昭示天下,以此次入關戰事波及地區為限,減免包括大同、宣府、遼西、冀西、晉北、晉中、晉南及燕西、冀西、京畿等地在內的大部分新占區域的田稅糧賦兩年,還民修養生息。
在主力給調離之後,僅餘一萬守軍的宣鎮軍在堅守大半年後,糧盡開城投降,燕冀大地,僅三河、津海兩城還在堅守。
在三河,以那郝雄祁為首,近四萬步騎將陳芝虎所部萬餘人圍了水泄不通。
在津海,東胡人以葉濟白山為首,八萬步騎,從陸地徹底封鎖津海城,展開殘酷的攻城爭奪。
燕胡當前在燕冀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遣流返鄉——僅燕京獻降時,城裏流民就有三五十萬,加上京畿諸縣避入城裏的難民,更是高達百萬——故而除了去津海或三河的道路不通外,成群結隊穿過燕南,即使路上遇到東胡人的遊哨,也不會每次都給盤查。
七月初八,軍情司布在燕京城裏的眼線護送扮成流民的薑嶽等人出城來,與吳齊、陳定邦匯合。
陳芝虎給團團圍死在三河,這個問題已經不是他們聚集幾十人能解決的問題。陳信伯的侄女婿、司天少監薑嶽是林縛點名要接出來的官員,在薑嶽等人趕到成壽集,吳齊也不再親自留在北地耽擱,借著流民返鄉潮的掩護,分批穿過燕南敵境。
曆經千辛萬苦,於七月十八日從滄州秘密出海,與先一步從津海撤下來黃錦年、林續文、高宗庭在海上匯合。
津海軍三將之一的吳天率部守西離寨時,麵中流矢,不幸犧牲;也因為吳天的戰死,西離寨給敵軍趁亂奪去,守寨兵馬不足半數能撤出來,一次被殲一千餘人,是津海守城戰打到此時,損失最慘重的一次。
津海流民僅剩最後的四萬人還沒來得及給疏散,但都撤到內線的渦口寨及津衛島上,馬一功、楊一航及孫尚望等人會率守軍堅守到最後。江寧那邊正在議立新帝,林續文與黃錦年要先一步趕去江寧,爭奪他們在江寧政權裏的位子。
高宗庭、耿泉山得知李卓給崇觀帝賜酒藥死的真相,心灰意冷之餘,除了去崇州,天下之大,也沒有他們的安身之處,這次也撤下來,隨船先去崇州。
雖說對燕冀此時的局勢早有判斷,但事實真真切切的擺在前麵,又覺得殘酷,難以接受。
陳定邦與高宗庭、耿泉山在船上相遇,在甲板上置了香案,祭奠李卓。
林續文、吳齊等人都到香案前祭拜,黃錦年頗為尷尬。
雖說後期黃錦年一直都在津海坐鎮督管津海倉,但他始終是楚黨的核心人物之一,也是在幕後控製京畿米市的黑手之一。要說製肘李卓致燕冀敗局,黃錦年也有推卸不掉的責任。
倒不是黃錦年良心大發現,從此改頭換麵要做好人,而是形勢由不得人,不容他不反思與淮東親近人物的關係。
黃錦年早就將家小接到津海安置,即使是燕京主持生意的次子跟兩個侄子,也在戰前及時撤到津海來,險險的保全了家族。但是想從津海撤到江寧去,甚至想在江寧占個位置,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雖說在京畿的田宅都花為烏有,但黃錦年家族從京畿轉移出來的真金白銀就在七八十萬兩——淮東與黃錦年本就是暗鬥得不亦樂乎的政敵,黃錦年的底細,淮東要是一點都沒摸清楚,也不可能有今天這般的勢力。
以往黃錦年是朝廷大員,在津海跟林續文爭權鬥力,此時卻是淮東菜板上的鯰魚。
雖說在林縛行聲東擊西之策離開津海之時,黃錦年破口罵娘,但隨著形勢的發展,特別是淮東在占領明州府之後,江寧都承認淮東的行為,並使林縛兼領浙東製置使,黃錦年再看不清楚形勢的發展,也枉他在官場廝混了半輩子。
黃錦年在五月上旬,就讓長子黃承恩一家先一步撤去崇州,就是讓黃承恩與淮東談條件,他也曉得自己對淮東是有用處的。
最終談妥的條件,就是黃錦年家族拿出五十萬兩銀出來,一半無償捐給淮東軍司作軍資,一半作為本金納入淮東錢莊。
黃錦年最後主動提出要將家人安置在崇州,他曉得江寧的那潭水極深,說不定就會有兵禍爆發,在淮東入主之前,江寧還遠不如崇州安定。將家小留在崇州為質,也要淮東放心支持他在江寧為官。
官場便是如此,李卓視陳信伯為師為友,最終卻是陳信伯送他最後一程。
黃錦年如今也算是淮東一員,他又不是直接陷李卓於死地的凶手,高宗庭、陳定邦、耿泉山等人也不能視他為仇。林續文邀黃錦年到香案前來祭拜李卓,他們也以李卓門人自居回禮。
隨吳齊上船的,還有薑嶽一家五口。
薑嶽本身是一個極力想擺脫派係鬥爭的官員,西秦黨與楚黨爭鬥到最厲害時,楚黨在中樞僅存陳信伯、薑嶽兩人。陳信伯能留下來,是崇觀帝想要借他壓製張協;薑嶽則是與世無爭,在天文曆法上的成就,朝野又確無人能及他。
薑嶽雖多年來給淮東提供很多幫助,更多是認同林縛在崇州推崇雜學匠術的做法,超脫在派係鬥爭之上。
林縛點名要求軍情司掩護薑嶽一家南下,也沒有將薑嶽直接卷入派係鬥爭的意思;薑嶽能南下,在司天監或工部任職,對推動雜學匠術的發展,自然會有極大的好處。
祭拜後,先安排驚惶未定的薑嶽一家人進船艙休息,林續文他們將吳齊、陳定邦二人聚到船艙裏議事。
“我們要先去陽信……”林續文說道。
“哦,周普率騎營退入陽信了?”吳齊問道。
張家集戰事之後,整個冀東南地區,鋪天蓋地的除了東胡人的騎兵,就是亂兵潰卒。東胡人的遊哨不要對付,那些亂兵潰卒一樣是要命的存在,吳齊、陳定邦等人給困在成壽集,一直都得不到外圍的消息,所以也不清楚周普與淮東騎營在燕南的動作。
“要是僅周普率騎營退入陽信,我們也需要在陽信靠岸,”林續文說道,“周普在河間城西從敵騎刀下救出太後、魯王一行人,隻是給敵騎咬得緊,隻能一路退到陽信去了……”
吳齊瞬間便明白林續文、黃錦年為何中途趕去陽信?陽信已經給以顧嗣元為首的青州軍接管,外人看林顧一家,要是顧嗣元沒有太大的野心,周普護送太後、魯王一行人退入陽信,是沒有多大問題的。
怕就怕顧嗣元節外生枝——吳齊暗感可惜:周普習慣在戰場上爭勝,對這種隱憋的鬥爭還是不夠熟悉;換作他在軍中,根本不會在陽信滯留,也不會讓消息泄露出去,而是一路帶兵護送太後、魯王一行人穿過山東半島,直接到淮東的地盤再談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