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縛和衣靠床小睡了一覺,腰刀就放在手邊,聽著外麵有響動,振衣坐了起來,聽見趙勤民與其妻在外麵廊簷下低聲說話,知道他夫婦二人睡不著覺;怕是王學善一日不倒台,他們一日都不能安心。
林縛伸手搓了搓臉,就整衣走出來,顧不上洗漱,與趙勤民夫婦頷首招呼了一聲,就去前院。天色昏黑,隻有寥寥數粒星子還懸在夜空閃爍,再有個把時辰,東華門就要打開放運炭車、運糧車等進城來。
事關身家性命,趙勤民也管不上逾不逾越,跟著林縛往前院走去看準備情況。
周普披著大氅就坐在垂花廳旁邊的牆腳跟閉目養神,林縛與趙勤民走過來,他睜眼看了下,沒有說什麽,又閉目養神起來。林縛知道周普剛替換下來休息不久,要讓他在出發之前蓄足精力,沒有打擾他。馬在耳房後的圈棚裏,偶有響鼻聲傳來,馬車也準備好:柳月兒、小蠻與趙勤民的兩個女兒坐一輛馬車,趙勤民夫婦在另一輛馬車上照顧斷腿的趙晉,馬車裏倒不是要足夠的鬆軟,而是要盡可能的避免趙晉的傷腳坐馬車時受到大力的振蕩。又過了半個時辰,眾人就都起床來洗漱用餐,整裝準備離開簸箕巷出城去。
柳月兒夜裏也就閉目養神小憩了片刻,待歇下手來,人也困頓不堪,勉強撐著不打哈欠。小蠻做了一回噩夢驚醒後再睡去就實沉,從後院走出來,小臉在燈火照射下清媚明麗,眸子清亮,終究有些不好意思,就跟前跟後的跟在林縛的身邊,直到上馬車時才分開。
趙勤民才是個秀才,但是他給王學善做幕僚八年,雖然不是最親信的一人,在江寧城裏的名望也極高,曾經手握的權力甚至比江寧府衙門裏的諸參軍、令史都要大,但是他的權力來自於江寧府尹王學善的公權私授,一旦脫離王學善,他就又變得不值一文。
趙勤民看到小蠻從後院走出來也是一愣,他認得蘇湄身邊的這個侍女,也聽說王學善之子王超已經跟藩樓少主藩知美談妥要將她贖過去當妾,未曾想到她竟然出現在這裏,還要跟他們一起出城去,他此時才明白林縛昨夜與他們分開後做什麽去了。
若是僅僅去贖身,柏園就與這邊隔一棟宅子,林縛在昨夜那邊緊急的時刻,不需要離開那麽久,也許派個人過去將女孩子接過來就行。當然了,藩知美都答應王超了,再說他跟林縛積怨也深,絕不可能輕易就讓人給林縛贖走。
趙勤民很好奇林縛昨夜與他分開之後做什麽去了,藩家怎麽就同意他將人帶走?
楊樸不認得小蠻,但他昨天聽顧嗣元說起來這事,看到這麽漂亮的一個女孩子走出來,自然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他同樣也好奇林縛怎麽就能將人從藩家手裏贖出來。
等到東華門城門開啟的時辰,林縛見烏鴉吳齊還沒有回來報訊,就知道王學善還沒有發覺趙勤民夜投顧宅的事情,跟楊樸、趙勤民說道:“我們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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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借口回房思謀良策的王學善此時正摟著小妾在溫軟薰香的被窩裏睡大覺,東城尉陳誌、戶曹書令周泰以及廣泰典當行財東趙啟貴卻枯坐在堂上守了一夜。
陳誌還好一些,畢竟是他妻子的侄子,跟他沒有血緣關係,也不甚親近,要不是怕給他老妻尖得跟鋸子似的指甲抓破臉,他也想回去睡大覺,看著窗戶微光清離,眼見就天亮了,說道:“城中大獄那邊還沒有消息傳來,怕是真如趙先生所說,顧悟塵沒有殺人的膽。”
陳誌心思輕鬆,周泰與趙啟貴心情卻完全不同,雖說都不是獨子,畢竟是親骨肉,憂心如焚的坐了一夜,甚是煎熬。城中大獄沒有消息傳來,那是城中大獄給顧悟塵親信率緝騎封鎖,午夜前顧悟塵另一名親信還率隊進出過城中大獄,不知凶吉禍福,憂心如焚,他們可不敢輕鬆的賭顧悟塵有沒有殺人的膽,身居高位者,有幾個不是滿手血腥?
“是不是將趙先生找來再商量一下?”周泰問道,這大半夜過去,趙勤民一去不返,周泰心想他真是好鎮定,他與趙啟貴還都不是獨子,趙勤民可是唯一的兒子給關進城中大獄。王超也不見蹤影,他還是不見蹤影的好,這一樁禍事還不都是他惹出來,偏偏他一丁點的是非都沒有惹到身上去。
“我們去找趙先生。”趙啟貴也坐不住了,覺得趙勤民能拿主意,與陳誌、周泰往東院去找趙勤民,喊了東院裏的老仆來開門,才知道趙勤民昨夜離開宅子後一夜未歸,再讓丫鬟去喊趙勤民的妻子,才發現趙勤民一家人昨夜都悄然離開了。老仆跟丫鬟都沒有進正屋,沒有其他人來找趙勤民,自然也沒有發覺。
“操/他娘的,”陳誌不是蠢人,他轉念就想到趙勤民一家因何消失,與周泰、趙啟貴匆忙返回內堂找王學善,“王大人,王大人,趙勤民那狗/娘養的去投顧悟塵了……”他們也不顧丫鬟婆子的阻攔直闖到王學善的內室去。他們隻當王學善在內室枯坐著籌謀劃策,待看到王學善小妾雪白的肩膀露在錦被外麵,瞬時明白過來:王學善這畜生根本就沒有將他們給關進城中大獄的家人當回事。
王學善睡得迷糊,沒有聽清楚陳誌他們在喊什麽,睜眼看見他們不守規矩的闖進內室來,白白的將他的小妾大半個肩膀看在眼裏,心裏惱火,怒罵道:“懂不懂規矩?滾出去!”
周泰、趙啟貴、陳誌久處王學善淫威之外,雖然心裏憤恨,卻不敢發泄,退了出去。
“什麽事情,大驚小怪的?”王學善這時才在屋裏起身穿衣,也覺得夜裏躲回來睡覺對外麵三人不住,語氣緩了緩。
“趙勤民昨夜就離開後就不見蹤影,其妻女也都消失不見……”陳誌在外間答道。
“什麽!”王學善聽了陳誌這話,從內室衝出來,披衣敞袍,還露出大半隻毛腿,將銅臉盆踢得咣鐺響,揪住陳誌的領口,厲聲問道,“你說什麽?”
“趙勤民可能是夜裏投顧悟塵去了……”陳誌說道。
這邊鬧出大動靜,外間的護衛都湧出來,王學善猶不信趙勤民會背叛他,他看著護衛進來,大聲說道:“去東院將趙勤民給我喊來。我待他恩重如山,要不是我,他屁都不是,他不可能出賣我。”
周泰、趙啟貴心裏憤恨,心裏都想:趙勤民對王學善也算是忠心耿耿,但是獨子給王學善政敵構陷關入獄中將死,王學善猶能摟小妾睡得香甜,如此的恩重如山不要也罷。他們心裏雖恨,卻不敢表示出來,看著堂下忙亂一些,隻站在一旁不吭聲。
將東院老仆找來確定趙勤民一家昨夜悄然離去,王學善朝老仆當胸就是一腳,直將老仆磕著門檻滾過走廊跌到中庭裏半天都沒有站起來,王學善嘴裏猶罵道:“就是養條狗也知道叫喚兩聲,養你這老狗屁用,拖出去,打三十棍子……”
眾人皆知,這老仆再挨三十棍子小命不保,但是王學善盛怒之下,誰也不敢求情,看著老仆哀求慘嚎給拖下去。
王學善的其他幕僚也多一起趕來,其子王超也給驚動了趕過來。王學善在堂子急得團團轉,心間一個念頭接一個念頭的湧出,卻完全無用,養尊處優這些年,雖然也一直都在爾虞我詐中渡過,但今日的凶險才遇到第一回,令王學善完全亂了陣腳,調集人手殺進顧宅的心思都起了好幾回。
“馬先生回來了……”院子外有人興奮的喊,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從院子間的夾道走來。
“維漢,你回來就好,”王學善聽說他的首席幕僚連夜從塗州趕回來,頓時跟吃了一劑清醒藥似的回過神,慌不及走下堂迎接,半抱半攙的扶住走進院子來要參拜的中年文士,說道,“我都慌了神,就盼望你回來能替我拿主意,趙勤民那個畜生投顧悟塵去了……”
“在我塗州接到大人快馬報信,就擔心這裏問題,”馬維漢說道,“我夜裏沒睡,拉車的馬跑死了四匹,趕著西水門開啟進城來。進宅門,王管事將事情跟我略說了一遍,此事無需太慌亂……”馬維漢說到這裏,撚著頷下細須,眼睛卻瞅著陳誌、周泰、趙啟貴等人一眼,王學善才省得趙勤民能出賣他,眼前這三人也能出賣他,他沉聲說道:“你們先去西院歇息一下……”又給左右護衛使了一個眼色,將他們三人看管起來,寧可都殺了,要是真有一人投顧悟塵去,那真就萬劫不複了。
堂下就留下王學善、王超、馬維漢以及其他三名親信。
“眼下有幾件事要緊去做,”馬維漢說道,“一件事就是要立即編織罪名通緝趙勤民一家,往他身上潑越多的汙水越好,若是他甘心給顧悟塵當狗來反咬大人,我們也能還有反擊的由頭;這件事可以讓陳誌去做,我知道他的性格,斷不會為了個內侄的性命就拋棄眼下的榮華富貴,顧悟塵也沒有籌碼能拉籠他過去。一件事,就是將趙勤民所知曉的諸多事能掩蓋多少就掩蓋多少,盡可能讓趙勤民的招供查不出實證;此事麻煩王管事去做。此時趙勤民一家多半藏在顧宅,趙勤民不出現則罷,若敢露頭,要盡可能將他除去,沒有人證,所有書證都可說是顧悟塵為攻擊大人偽造編羅;此事由褚都頭負責,但需小心不要傷著顧悟塵。還有就是拿銀子去收買傳塘吏周毅夫,要他盡可能拖延顧悟塵的奏章進京;大人請備齊珠玉寶器,我立刻攜之進京,務必在顧悟塵奏章進京之後,朝中還有人站出來為大人說話,”說到這裏,馬維漢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道,“當然,顧悟塵也未必就想要讓大人下台……”
“他不想扳倒我,他想做什麽?”王學善問道,他還不敢在江寧暗殺顧悟塵,就算得手,他這個江寧府尹也要給貶去他地,一旦失手,王家就陷入萬劫不複的地步了。
“要是顧悟塵扳倒大人更有利他在江寧立足,他自然會毫不猶豫的扳倒大人,”馬維漢說道,“要是他不扳倒大人更有利他在江寧立足,他自然也會毫不猶豫的留住大人。”
“我焉能受這豎子控製!”王學善憤怒的咆哮道。
“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大人為何不能暫時低頭行緩兵之計?”馬維漢勸說道,“大人,時間對我們不利啊。不管做哪件事,我們都需要時間,大人忍一時之辱,一旦我們這邊部署妥當,再伺機將趙勤民一家除去,大人自然就不用再受他控製了……”
王學善蹙眉思慮了許久,才一字一挫的說道:“好,且忍他一時。”
“陳誌尚可用,即使周泰、陳啟貴之子從城中大獄抬屍而出,也可能給其他人收買過去,不可不防。”馬維漢說道。
“那個隨便按著罪名丟牢裏去。”王學善說道,江寧府下麵也設有大牢。
“也無需這樣,換別人接他們手頭的事情就可,”馬維漢終究有些兔死狐悲,要給周泰、趙啟貴留條活路,說道,“周泰、趙啟貴並不知道太多事。”
“不,不能棋錯一招。”王學善本是刻薄寡恩之人,有趙勤民前車之鑒,他寧可錯失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斷然決定要將周泰、趙啟貴下獄控製起來。
馬維漢等人見勸不得,也就隨王學善的意思去吩咐。
“讓人將張文登請來,將陳誌先喊過來,要他與其他三城校尉立即全城通緝、搜捕趙勤民一家。”王學善又說道,他是大權獨攬的江寧府尹,江寧府兵馬司雖歸左右司寇參軍分領,但是左右司寇參軍隻是江寧府的屬官,實際上跟主官對抗的籌碼很少,王學善能直接調動兵馬司四城尉的兵馬,將右司寇張文登喊來隻是應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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