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飛虎、宋佳終究沒有好脾氣留下來吃酒,帶著人撤出河口。
“那些財物買肉喂一隻狗,也曉得對我奢家搖幾下尾巴,這廝也恁可惡,總有一天要將他千刀萬剮不可!”奢飛虎騎在馬上,惡狠狠的鞭抽坐騎,又勒著韁繩不讓坐騎奔走。
“……”宋佳騎著馬背上,長長的籲著氣,似要將心裏的鬱悶吐出來,天時已晚,城門落下,他們也回不了城,隻能去城南龍藏浦的莊子暫住,見奢飛虎心裏憤恨難忍,好言勸告他,“林縛這人唯利是圖,皮厚心黑又有手段,小恩小惠要能籠絡得了他,他也就不值得多麽重視了……李卓即將來江寧,防備我奢家的心思昭然若揭,林縛隨顧悟塵在江寧如冉冉之星,雖說受限舉人功名晉升很難,但是畢竟有董原可鑒,此時天下還未大亂,我奢家又偏安東南一隅,實在沒有太多的資源籠絡其心啊。”
“董原這廝也端的可惡!”奢飛虎恨恨的說道,當初奢家兵馬北上的道路就是給當時這個小小的仙霞縣主簿所阻,這些年來,奢家也不知道有多少男兒喪命董原算計之下,李卓迫於形勢,建議朝廷接受奢家的議和。董原卻不容奢家,甚至不惜跟李卓翻臉,偏偏李卓能容得下董原,即使將董原趕出軍營,還先後推薦董原擔任江寧兵部員外郎以及維揚府知府等要職。
宋佳俏眉微皺,董原與李卓之間隻怕不像外界所盛傳的翻臉那麽簡單。
奢家議和之後,朝廷會用李卓鎮守東南,但也會防止李卓弄權。這大半年來,東南戰場錘煉出來的精兵強將陸續給分散抽調到北方,留在東閩的兩萬精銳也都歸入東閩提督府統領,朝中估計也會派出新的使臣到東閩擔任總督一職,較為徹底的削弱李卓對東閩軍的影響,事實上李卓到江寧擔任江寧兵部尚書以及江寧守備將軍之後,手下並無大將可用,這時候再回頭來看擔任維揚府知府董原,事實上就可以成為李卓掌握江東郡局勢的強助。
董原與李卓的翻臉,未嚐不可能是李卓事先下的一手妙棋。
雖說大越朝暮氣沉沉,又時逢多事之秋,卻不乏中興之臣,朝中要是能善用這些人,說不定能扭轉頹勢,林縛要真是將帥之才,看天下局勢的眼力也不會差,怎麽可能會給奢家拿些財物就輕易籠絡去?關鍵他此時跟隨顧悟塵在江寧正混得風聲水起,要真籠絡他、使他背叛顧悟塵給奢家所用,必須下重招!
“我有個想法,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宋佳拉著韁繩,跟夫君奢飛虎說道。
“你何時在我麵前畏首畏尾、不敢說話起來了?”奢飛虎奇怪的問道。
“李卓將來江寧,對我們的戒備心定會很深,我們還想在江寧搞什麽小動作,就千難萬難,河口及獄島地處險要,對我們在江寧行事太重要了,林縛此人雖說讓人恨,卻也端真值得籠絡,但是要籠絡他為我奢家所用,必用重手,些微銀錢他不會看在眼裏……”宋佳說道。
“我也知道這道理,誰曉得河口之地給他搶先一步拿走?”奢飛虎說道,“他要能歸順我奢家,前仇不計,也少不了他的榮華富貴,但是此時我們拿什麽去籠絡他?你倒是不要將話隻說一半。”
“林縛尚未婚娶,明月也尚未許人家……”宋佳說道。
“不行,”奢飛虎斷然說道,“狗奴才再厲害也是狗奴才,怎麽能配得上明月?他硬要跟我奢家作對,我自有讓他硬骨頭折斷的法子,你怎麽想到這餿主意,要是讓明月知道,你叫她如何想你?”
宋佳輕歎一口氣,她隻是跟飛虎一說,就算飛虎同意,侯爺那邊多半也不肯拿愛女明月的婚事去籠絡一個小小的從九品司獄官,雖然宋佳心裏相信自己的提議是正確的。
眼見到了城南龍藏浦三汊口附近,看見前頭數十騎舉著火把而來。
“哥哥、嫂子,有沒有將刺客捉來?”奢明月雖說年少,卻也是一手好騎術,窺著火光逶迤而來,知道兄嫂率眾歸來,就先策馬迎過來,杜榮與一名青年文士及慶豐行的武衛騎馬跟在後麵。
慶豐行在城南龍藏浦三汊河口的東側有一座大莊子,圍牆如堡,西院與一座塢港直接相連,奢飛虎在這裏暗藏了許多人手與不少船隻。
龍藏浦的上遊是西南的茅山,沒有重要支流匯進來,還要下行數十裏從江寧城西繞過才能進入朝天蕩,城西的藏兵橋橫亙在龍藏浦外河上,龍藏浦多年來積淤不浚,使得主桅高過五丈、吃水深過十二尺的中大型帆船都不得進入。海船都要借風力行進,要是在茫茫大海劃槳或者搖櫓,隻怕能將船工、水手活活累死,受這些條件限製,東海寇的海船根無法混進龍藏浦來。
奢飛虎陰沉著臉,有幾分是為妻子剛才的大膽提議而生氣,看著騎馬而來的妹妹在火把的映照下英氣中帶著少女的柔美,越發覺得林縛此人可恨可憎,如此身份低賤之人,半點都配不上他的同胞妹妹。
杜榮與青年文士過來給奢飛虎及宋佳見禮,他們看奢飛虎夫婦的神色,也知道追去河口沒有什麽結果。
“林縛那廝倒不否認人給他們救走,卻又暗示說逃脫的三人已經被他們滅了口丟進江裏去了……”奢飛虎憤恨的將情報說給杜榮跟那個青年文士聽。
“這林縛當真是江寧一個需要重視的人物,藩家與江寧府尹大概都想將他除之而後快,要是能輕易折服,他也不會讓藩家跟王學善如此頭疼了……”青年文士劍眉微蹙,對這樣的結果倒是有預料。
“藩家背後的永昌侯態度曖昧不明,也是各家都想騎牆觀虎鬥,才讓顧悟塵與王學善相爭時占了上風,”杜榮總不願將林縛看得多高,“當真哪家要下手將林縛除掉,我就不信此子能保住性命?”
“話是這麽說不假,”青年文士輕歎一口氣,“但是哪家會毫無顧忌的出手呢?林縛此人不簡單就在此處,他知道自己的囂張跋扈會得罪很多人,但是江寧形勢複雜,各家牽製,他越是借著顧悟塵的依仗強勢出頭,各家越加對他生出更多的顧忌,他則利用這錯綜複雜的局勢先聲奪人、既造勢又蓄勢。不要看他年輕,我看其心計隻怕還在顧悟塵之上。換作別人,年紀輕輕考中舉子,自然會進京參加春闈以搏進士功名,進士功名卻難入他的眼,難不成真以為小小的從九品司獄官就能滿足他的野心不成?看來他對天下局勢自有一番認識,若是給他時日,指不定就是一方梟雄啊!”
“子檀你可是很少這麽誇人啊,要說進士功名,你還不手到擒來?”宋佳也為丈夫不肯對林縛下足本錢籠絡而暗暗苦惱,這時聽到有人附和自己的看法,心裏苦惱也減輕了許多。
“要說搏科考功名,還是等大越朝能中興再說,此時去博功名,實智者不為也。”青年文士哂然笑道。
“子檀,你倒是說說我們眼下怎麽做才好?”奢飛虎將馬交給隨扈,領著眾人往莊子走去,今日用計將刺客引出,因為林縛不能全殲,心裏鑿實不快,關鍵他來江寧這麽長時間,江東的局勢並沒有對奢家有利多少,偏偏同樣在江東沒有根基的顧悟塵卻打開了局麵,也讓他有些心急。
“林縛要能給少侯爺所用,就好了……”青年文士輕輕歎道,金川河口地理優勢太重要了,外麵就是廣闊的朝天蕩水域,隻要在朝天蕩南岸有一個據點,奢家在東海籠絡的海盜勢力就能悄無聲息的潛來江寧而不用擔驚動各方,這樣奢飛虎坐鎮江寧才有大用處,能進一步將揚子江中下遊的水寨勢力都籠絡到奢家旗下,將揚子江以南諸郡的漕路給斷掉,就能防止朝廷借東南諸郡的財力回複元氣。
奢飛虎聽了青年文士這話,心裏略有不悅,但也不好說什麽,畢竟李卓即將來江寧,顧悟塵又在江寧掌握主動,不但迫使王學善讓出東城區域的治安權,還迫使王學善同意增加往燕京的漕糧供給,局麵的確對奢家不能算有利。
“天下大勢不在一地一時之爭,”杜榮說道,“隻要將李卓的牙齒拔掉,他來江寧又能發揮多大的作用?等東南精銳在北麵消耗幹淨,我就不信他還能將江寧三萬守備鎮軍也練成精銳之師!”
奢飛虎倒覺得杜榮的話合他的胃口,點頭說道:“中部以及北部的局勢絲毫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有繼續惡化的跡象,即使朝廷加大清匪的力度,漢中、秦西、淮上、中州、晉南等地相續豎起的杆子也不少四五十家。我奢家當下要做的,一方麵是在晉安府養精蓄銳,另一方麵就是整合並加強東海寇勢力破襲明州、嘉杭以及平江、海陵、淮安、維揚等東部沿海的膏腴之地。即使在東南戰事正酣的十年間,這六府每年向燕京提供的漕糧依舊在一百五十萬石之上,其中又以江東郡的海陵、淮安、平江三府尤其重要,這三府除了漕糧輸供外,每年向大越朝廷輸供的鹽鐵茶絲及其他商稅收入也高近兩百萬兩銀之巨,隻要將這三府的經濟破襲幹淨,差不多就等同於打斷朝廷的一隻胳膊。”他這番話說得豪氣萬丈,仿佛江山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宋佳微微一歎,奢家能看出這點,李卓以及朝中其他有識之士難道就看不到這點?李卓若能給別人輕易撥光所有的牙齒,奢家也不可能這幾年來給李卓壓製數年出不了東閩。要有可能將李卓幹淨利落的刺殺掉,才叫人放心,不然李卓一日在江寧坐鎮,就一日是紮進奢家心頭的骨刺。
董原到維揚出任知府真的很有可能是李卓下的一步妙棋。海陵、平江、維揚三府中以維揚尤其的重要,不僅鹽鐵使衙門設在維揚府,維揚府同時又是漕路的核心中樞之一。關鍵寧海鎮的主駐地在平江府不在維揚府,李卓讓知民事又知軍事又極力提倡整頓地方府軍的董原去維揚,李卓擔心控製不了鎮軍,即使他能控製江寧守備鎮軍,也無法驅使江寧守備鎮軍出擊控製江東郡東部的局勢,但很可能支持董原在鎮軍體係外訓練出一支精銳府軍出來。
就算天下大亂,天下英豪輩出,北方又有東胡人覬覦,奢家偏於東南一隅,頂多也隻有兩三分把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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