渦口寨過來聯絡的是晉中兵殘部、原晉中勤王師中軍振威副尉吳天。
津海距京畿才兩百餘裏,晉中兵殘部被迫困守津海諸寨,但派人潛回燕京打探消息也容易,知道各路勤王師的一些情況。林縛以正七品按察都監低級文官身份獨領一軍頗為惹人矚目,朝中甚至有人拿這個當借口攻擊顧悟塵為提拔心腹而視京畿勤王如兒戲,矛頭自然也是對準楚黨。
在江東左軍北進燕南之前,吳天也聽說過林縛。
除了這次林縛獨領江東左軍外,暨陽血戰中楊樸、林縛率精銳移駐城外、依城而戰,對抗兵力數倍於己的東海寇也堪稱守戰之典範,楊照麒生前雖對楚黨把持朝政、排斥異己的行為相當反感,但就事論事,對暨陽血戰中楚黨顧悟塵、楊樸、林縛等人的表現頗為讚賞,所以吳天、楊一航等晉中提督府的武官也是早就知道林縛這個人的存在。
滄南大捷,由於河間府信道不通,諸寨又不信任前來聯絡的江東左軍斥候,一直到燕京打探消息的人回來,遲了七八天才知道滄南大捷震動京城的消息。
林縛的年紀之輕倒是出乎吳天的意料之外,唇頷髭須沒有工夫打理,有些亂糟糟的,臉削瘦黝、線條硬朗剛健、一對眸子炯炯發亮,顯得比實際年齡老成一些,但在今年已經二十九歲的吳天眼前,林縛還是年輕。
林縛眉宇之間沒有一點讀書人的文弱氣質,臉上有風霜色,身穿青甲袍衣,腰間紮帶,佩長短兩種刀,讓人一眼看了就相信他是一個剛毅堅定、遇挫不折、能讓人信任的人,也讓人相信隻有這樣的人能打出暨陽血戰、滄南大捷這樣的漂亮戰來。
吳天本來也是抱著試試看的態度來跟江東左軍接觸,給人領著爬上大船來,初見林縛,就有些給折服了。說到底,還是林縛的形象頗為吳天對名將、智將的想象;有暨陽血戰、滄南大捷的勝績來襯托,至少在鎮府軍裏,便是那些平日眼高於頂的高級將領也要高看林縛一頭。
“晉中提督府、晉中勤王師中軍蕩寇營副指揮、振威副尉見過林大人!”吳天行禮道,他雖然從六品武官,本朝曆來崇文抑武,正七品都監甚至比振威校尉、昭武校尉都高,又何況林縛乃江東左軍三千將卒的統帥,吳天不過是晉中殘兵的將領,主動給林縛行禮倒是正常。
“吳校尉快快請坐,我們就不用客氣了,我可是天天盼著你們能有人過來,這位是江東左軍第二營指揮曹子昂,這位是中帳書吏孫尚望,他是河間府滄縣人……”林縛熱情的招呼吳天坐下,他對晉中兵的情況了解不多,但是按照規矩,六百卒營唯建有大的功勳或精銳部隊才會給賜以正式的營名,更多的情況是兩者兼之,林縛心想渦口寨裏的晉中殘兵應是一部精銳。
地方上塢寨是不可能容納潰兵、亂兵的,能避入塢寨通常是有較完整編製的殘部,之後也許會收容潰兵加以整頓,加強塢寨的防衛能力。
不單單是渦口寨裏的晉中兵殘部,能在高陽會戰中以較完整編製能衝出重圍、又據寨堅守到今日的晉中兵都不能算弱旅。
林縛對吳天的到來是極其迫切的。
由於之前得不到信任,林縛對青縣、津海境內還堅守的幾個塢寨情況都不了解,晉中兵殘部在青縣、津海境內還剩多少兵力、編製部署、兵甲箭矢以及幾個寨子之間有無密切聯絡都不清楚。
林縛即使有心想聯兵鉗製那赫雄祁部,或在津海牽製更多的虜騎,以緩解濟南府、京畿方向的壓力,得不到信任也無法去完成這些意圖。
渦口寨主動派人過來接觸,如何令林縛不欣喜。
林縛主動將江東左軍的情況跟吳天介紹,要搏得晉中兵殘部的信任,這時候不是低調的時候,林縛關心的問道:“渦口糧草、藥口還充足?若有緊缺,我使岸上甲卒北移,可以掩護從船上運一部分去渦口寨……”
“吳天代渦口七百殘兵敗將多謝大人恩義……”吳天忙起來行禮,他之所以能過來,一個原因也是渦口寨給養開始緊缺了,每日口糧都限量供應,也支持不了幾日。
吳天這時候才知道江東左軍在滄南大捷之後又取得全殲虜兵近千人、獲首級近千顆的大勝,這對跟隨楊照麒以來,即使高陽受此重挫,內心卻依舊驕傲的吳天來說,內心受到極大的衝擊。
若說一次大捷還有幸運的成分在內,江東左軍以三千新募之卒兩次取得獲級千顆的大捷,絕對能說是近十年來對東虜作戰最出色的部隊了。
折服軍人、折服武官最簡單的就是將實實在在的戰績擺出來,武人相對讀書人要粗魯、不講虛禮,但是粗魯也有粗魯的好處,就是沒有那麽多花花腸腸。
吳天將津海、青縣仍堅守諸寨的情況也跟林縛細說了一遍,晉中勤王師提督、參議、鎮守等級別的高級將領幾乎在高陽會戰中給一掃而空,被俘的也應該不少,隻是這時候還沒有將領叛將的消息——這個情況也很有可能發生,吳天等人也擔心這會牽累到晉中兵殘部未來的出路,畢竟朝中沒有人會替他們這些晉中兵殘部說話了——津海、青縣仍堅守諸寨的晉中兵殘部總數約三千人,以渦口、長蘆、青齊三寨人數最多,三寨兵力加起來差不多有兩千人,三寨相距也不遠,彼此間不僅聯係緊密,還能協同作戰、禦敵。
吳天歸渦口寨後,魏中龍仍然懷疑林縛的用心,但是也無法拒絕對接受江東左軍的糧草資助。對於那些不清楚朝廷爭鬥幕後、隻將高陽慘敗的仇恨完全寄在郝宗成、東胡人身上的下層武官跟普通晉中士卒來說,對兩次全殲虜兵、又大膽挺進燕南的江東左軍是極熱切歡迎的。
渦口寨本是堡寨,平時隻居住周氏宗族的三四百來口人,秋收後存糧還算充足,但是戰後避入渦口寨的鄉民、官兵總數超過三千人。雖然避難的鄉民也帶入部分糧食,關鍵是楊一航、吳天、魏中龍帶入的晉中兵對存糧的消耗最大,使渦口寨存糧很快就陷入難以支撐的困境。
渦水跟淮河中上遊的主要支流渦河沒有什麽關係,渦水是橫垣在津海縣南部一支河流,入海口才有兩百餘步寬,算不上什麽大河,但是在百餘年前初興海漕時,連通衛河的渦水則是河間府北部最重要的一條通海河道。用海船運來的漕糧在津海移倉換河船駛入渦水、衛河再進京畿諸縣,這最後一段水路隻有最後兩百餘裏的行程。
渦口寨就位於渦水北岸的入海口子上,還能從石築海塘、堪比小城規模的渦口寨上看到百餘年前海漕初興起的盛景,很可惜海漕興起的時間很短就給廢除了,渦水河道也久廢無人治理,通航能力很有限,但是渦口寨仍然是山東北部以及燕南地區的沿海府縣走海路進京畿的一處重要中轉站。
隻是戰亂使渦口寨鎮的繁榮一時間都煙消雲散了。
通過兩翼的掩護,借著拂曉時分將明未明的昏暗,林縛通過騾馬駝運、獨輪車推運,向渦口寨運入上千石米麵、上萬斤凍得跟冰駝子似的豬羊牛馬肉以及大量的藥材、箭支等補給。
什麽漂亮話都是虛的,都是假的,實實在在的物資援助才是最真實的,最可靠的。大量的物資運入渦口寨中,便是對林縛抵觸情緒最嚴重的魏中龍也閉口不說什麽了。
燕南入陷,除堅守的塢寨,村莊、城鎮的糧草都給東虜幾次洗掠,渦口寨能從外麵獲得的補給極少。楊一航、吳中、魏中龍部進入渦口寨後,就毫不猶豫的接管寨中一切,糧草也嚴格控製起來,普通鄉民最初每日給半斤口糧,到現在已經減少到一日一頓粥的水平。寨子有些還稍有姿色的女人為了不挨餓,為了從士卒那裏獲得半斤口糧吃一頓飽飯,時常不顧廉恥的脫下褲子給搞一回。
對下麵士卒的這種齷齪事情,魏中龍也是爭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此戰過後的出路呢?
便不是戰時,京畿燕南糧荒時,米價也高達二三十錢一斤的水平,肉價更是貴到驚人的地步。江東左軍一次就給渦口寨補入近上萬兩銀子的物資,吳天過去聯係,也壓根兒沒提收編的事,魏中龍又怎麽能再拒人千裏之外?至少江東左軍對聯兵一事是表達出充分誠意的,至於戰後何去何從,那也隻能到戰後再說了,便同意楊一航、吳天他們的意見,邀請林縛入寨一敘。
同時長蘆、青齊等寨也派出代表到渦口來見林縛。
渦口寨中就像是獲大勝、過大節一樣,普通士卒、民眾更是將林縛的到來當成天降救星。
看著滿寨給餓得浮腫、骨瘦如柴的寨民、士卒——士兵還好一些,畢竟要保證士兵的作戰體力,口糧要比普通鄉民高許多,但是也很有限——林縛心裏也有所不忍,內陸的塢寨且不說,渦口寨據海堤才兩裏許,特別是中後期,虜騎對津海的封鎖並不嚴重,從京畿西或山東北部完全有條件往渦水輸送補給,隻是滿朝官員似乎都故意看不到還有晉中兵殘部在這裏堅守似的。
郝宗成啊郝宗成,在走進渦水寨的時候,林縛念叨著這個名字,還沒有見麵,就又豎了一個大敵,林縛對自己豎敵惹禍上身的本事也甚為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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