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光英、張季恒合兵圍梧埏,除南北岸的梧埏、天水兩寨之外,江口還有樟都寨設於江心島上。
由於奢家派到樟都的兵力有限,守軍以地方鄉勇為主,在淮東水軍戰船接近,象征性的稍作抵抗,便於十八日黃昏時分選擇投降。
春暖夕陽鋪灑永嘉江麵之上,泛起粼粼金光。
在涼春將晚之時,數十名精通水性的水鬼,打著赤膊,像泥鰍一樣,在江波裏鑽進鑽出。江障不除,戰船駛不進來,隻能用人潛入江水時,摸清障礙物的位置,將繩索綁在沉船、暗樁上,或在下遊用帆船或在北岸用騾牛拖拽,逐一清除出來,將北汊水道清出來。
雖說天氣不冷,能讓清障工作日以繼夜的進行,但想要讓集雲級戰船順暢的進入永嘉江水道,怎麽也要三五天的時間對江道進行清理。
另外,浙閩軍在永嘉江裏的水營力量雖說很薄弱,但隻要淮東水軍進不去,對下水清礙的人始終是個威脅。
林縛站在天水寨南寨牆,眺望江天遠處。
戰事的頻率越來越快,樟都降了,林縛計劃二十二日之間打通永嘉江水道之後,就使浙南軍強攻梧埏;同時使水軍戰船沿江西進,攻取甌海……
攻取甌海之後,浙南戰事接下來會怎麽發展?
奢家斷不可能繼續容忍淮東在浙南橫衝直撞而一點都不做出反擊的。
林縛蹙眉思慮,沒注意到陳定邦這時候匆忙登上寨牆來。
“大人……”
林縛回過神來,看向陳定邦神色舒展,問道:“有什麽好事?”
“倒是算不上好事,”陳定邦回稟道,“剛剛有西線哨探回報,甌海守軍正渡江北撤,估計在我們打開永嘉江水道之前,他們就會全部從甌海撤走……”
“溜起來倒快……”周同感慨道。
“倒也不能怪他們溜得快,再不走,等淮東戰船進入永嘉江,他們想走都不成了……”胡致庸笑道。
開辟浙南戰場以來,連續的攻城拔寨,但都是小城、小寨。
雖說這回會讓甌海守軍從容撤走,但甌海是永嘉府比府治永嘉縣規模還要雄闊的大城,能不戰而取之,怎麽都要算一樁令人振奮之事。
“南岸應立即放棄對梧埏寨的緊逼,調一支精銳西進,做好隨時搶占甌海的準備,防備浙閩軍縱火燒城……”林縛微蹙著眉頭,奢家從甌海撤兵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他更關心在占領甌海之後,接下來要怎麽打……
高宗庭雙手袖在身後,看了一眼寨牆下的悠悠江水,說道:“在取甌海之後,貌似浙南戰場的主動還在淮東手裏,實際上形勢已經有所變化。取甌海,東麵的永嘉、青田,南麵的橫陽、平陽、蒼南三縣以及樂清灣北麵的回浦、溫嶺、臨海三縣,都在我們的攻擊範圍之內。永嘉江或楠溪江溯流而上,灘險流急,無論是青田還是永嘉都猝然難攻;橫陽、平陽、蒼南,位於浙閩交界,再往南就是隸屬晉安府的霞浦縣。想必奢家再捉襟見肘,都不會容忍淮東從陸上威脅閩北的……”
永嘉府最南側的蒼南縣,是浙閩交界,縣南境上的分水關,是浙閩之間,除西線仙霞關之外,最重要的東線通道,也是唯一的東線陸上通道。仙霞關與分水關之間,崇山峻嶺不說,還是生蠻越族人的居住區。
奢家雖說在東線相當被動,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更何況奢家眼下還遠談不上瘦的程度,。這時候奢家斷不會輕易放棄分水關、放棄蒼南,放棄從閩北進入浙南這條東線通道。
淮東想要將橫陽(今瑞安)、平陽、蒼南三縣都收入囊中,在霞浦與蒼南之間,很難避免跟奢家打一場大會戰,以決勝負。
淮東在浙南加上襲掠閩東沿海的總兵力,也不過三萬餘眾。
林縛看向周同,周同思忖片刻,說道:“我以為淮東會迅速攻取橫陽,即便奢家從閩北抽調精銳進入浙南,在橫陽南麵,仍有飛雲江能替我們擋住奢家從閩北抽調出來的兵馬——隻要守住飛雲江與橫陽,我們在北線就可以從容的攻取回浦、溫嶺、臨海、天台等地,將浙東、浙南連成一片!到那時候,奢家除非將浙西大規模抽調兵力,不然就隻能從浙南撤走……”
雖說遠不如揚子江、錢江、黃河壯闊,但飛雲江在浙南,還是與永嘉江、椒江等河流並列的深闊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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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姓入閩之後,泉州就一直是閩東沿海大埠,是東閩最早得到開發的地區之一。
奢家與朝廷假借和議休生養息,曾暫時放棄泉州,由朝廷派遣官員接管,而後奢家再舉叛旗,宋浮率軍先一步進入泉州。泉州經曆多次兵禍,但時間都很短暫,也談不上嚴重,
退思園是永泰伯宋浮進泉州之後的住處,宋浮喜江南風情,使人對退思園多加改造,現如今的退思園已有江南水秀的神蘊,修竹奇石、淺池岸柳,在暮春之季吐露青綠。
西園傳來“叮叮”子落楸盤的聲音,宋博循著聲音走進西園,看見父親正與圍棋師父在下棋為樂,圍棋師父站起來給宋博行禮道:“見過少君……”又與宋浮行了一禮,便與伺立在宋浮身側那兩個貌美如花的侍婢先離開。
人走,亭裏幽香仍在。
“父親……”宋博張口欲言。
宋浮揮了一下手,打斷宋博的話頭,又將裝棋子的檀木盒往前推了推,示意他陪自己接著這盤棋下完。
宋博哪有心思下棋,看過棋盤,隨手應了一子。宋浮卻將他所落的那枚棋子提起來,說道:“你應這處,腹心上的這條大龍就要給我斬斷了,急不得……”
“淮東在浙南勢如破竹,東線岌岌可危,浙閩若從西線抽兵,西線必然也要轉攻為守,陷入被動,”宋博急切說道,“別人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到父親這邊,卻是急不得?”
“你這枚棋子應該落在這裏,給腹心處的大龍援應一手,”宋浮慢條理絲的直接幫宋博將棋子落在應落之處,說道,“你說別人都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大都督可比你所想的要有耐心。”
“父親莫非認為東線還有機會?”宋博稍顯急躁的問道。
宋浮這才將棋子放下來,抬起頭看了長子一眼,說道:“李卓當年將建安府都占了去,大都督及其他七家都沒有懈怠。當前東線形勢雖說很被動,但與五六年前的形勢相比,還是有著天壤之別。五六年前,晉安大多人都沒有喪失信心,難道這時候就輕易認輸了……”
“這是父親心裏真實想法?”宋博追問道。
“要沒有淮東三月奔襲明州,奢飛熊所率的浙西大軍就會從富陽勢如破竹北上,從吳越故郡席卷而過,直抵江寧城下——真到那一步,不要說從江淮抽兵北上勤王了,連所謂的河淮防線也會燕胡騎兵的衝擊下一觸即垮。沒有淮東,說不定以江淮為分野的南北大勢就大體形成了,”宋浮將手裏的棋子丟在楸木棋盤上,身子往後靠,盤腿坐在軟榻上,說道,“形勢能發展到這一步,不得不承認淮東是個異數……但還遠遠不夠啊!”
“浙閩軍席卷兩浙,宗族尾附其後,攻城掠土之利盡落其手。雖說宗族子弟受恩惠而用命,但此時都督府從各地發兵愈二十萬,宗族子弟不足十一,十之八九卻安民生凋弊之害,便是八閩戰卒,也有越打越疲之態,”宋博說道,“而淮東將新得之地,悉數分給士卒,則將卒用命。觀浙南諸戰,淮東兵馬以樂清為依托,南攻北擊,月餘連攻十數城寨,幾乎旬月就有硬仗、苦仗在打,然而月餘來,淮東在浙南的將卒未但不疲,聲勢越打越壯——此還不夠?”
宋浮閉上眼睛,眉頭緊蹙著,露出很深的皺紋來,說道:“你所說的這些,為父不是沒看到。浙閩與淮東必有一戰,不然斷不可能輕易的分出勝負來。但大都督是極有耐心的一個人,拖延著不打這一戰,淮東若是冒進隻會招來速敗——僅看東線的局勢,時間拖下去,對淮東有利而對浙閩無益。但將視野放到更遠,東線的形勢拖下去,未必就沒有浙閩的轉機啊……”
“假燕胡之手嗎?”宋博問道,“他們就不怕燕胡騎兵席卷天下,將浙閩也一並摧毀掉?”
“一把刀是不是好用,除了看刀刃夠不夠鋒利之外,還看到刀身夠不夠堅韌——燕胡諸族人丁稀微,即便能借兵鋒之利,打下一大片地盤,但終究要借外力守之,”宋浮說道,“你看燕主大力提拔漢臣,對新附漢軍也日益重視,便是這個道理——大都督及其他六姓他們看得很明白,既便要再次屈膝低頭,他們也寧可將是向燕胡屈膝,還能保住富貴。在燕胡騎兵打穿河淮防線之前,大都督是不會這時候就將籌碼都擺出來的;但在燕胡騎兵進逼到淮河一線,浙閩與淮東之間必然會有一戰——你且等著看吧。至於對宋家來說,在那一戰分出勝負之前,是遠遠不夠的。”
宋博倒有些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輕輕一歎,便不再勸說什麽。